第60章 秦的房間
簡言事後想了很久,都想不出當時自己是出于什麽目的腦子斷了哪根筋才推開門的。以他的脾氣,根本不會這麽無聊在秦家的宅子裏閑逛,更加不會漫無目的走到秦紹然門口。而在發現秦紹然的房門沒鎖時,也根本不會就勢推門進去。一切都錯了,所有平時不會發生的錯亂交織在一起,交彙成故事的另一條走向。
簡言輕手輕腳推開門,屋子的窗簾拉合,一絲日光也透不進來。秦紹然住的是秦家的主卧,采光是最好的,此時卻被厚重的窗簾遮住所有的日光,黑夜一般。簡言往裏面走了幾步,便聞到一股濃重的焦糊味,像是燒着了什麽。他的夜視力一向很好,即便屋子裏這麽黑,也能盡量避開所有障礙,走到牆邊,按下開關。
屋子更裏面的地方亮起了一點點燈光。
簡言順着燈光走過去,本來以為會看到滿地狼籍,地面卻意外的幹淨,只有經過小茶幾時,在桌角有一堆淩亂的煙頭。繼續走了幾步,便看到那個仰着頭睡在老板椅上的人。
簡言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只是腳好像不受控制了,帶動着身體向那邊靠近。秦紹然歪着身子,頭仰在椅背,靜靜睡着,像是非常疲倦。這個姿勢一定是不舒服的,簡言卻覺得,他寧可渾身酸疼三天,大概也會珍惜這片刻安眠。
面前的桌子上攤着一本書,簡言拿起來看了一眼,便趕緊放回去。這正是他沒看完的那本,放在枕頭下,夾了書簽,秦紹然曾經不滿他只顧着看書卻不理他,他便拿着書去了另一個房間,反鎖上門,幹脆離他再遠點。書落下,帶起的風吹起一張信紙,簡言心裏亂,紙掉在地上過了幾秒才彎腰撿起來。簡言掃了一眼,紙上大部分是空白的,只是在最上面孤孤單單地寫着:
“夜:”
秦紹然的字很好看,小時候被母親逼着每天練字,到現在無論毛筆硬筆,寫出來都是行雲流水般。簡言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給夜寫信,又為什麽只寫了個開頭,就什麽也寫不下去。又或者他明白,只是他更希望自己不明白。這樣的信紙還有許多,有些是全部的空白,有些像這張一樣,寫了個開頭就再也沒有寫下去。桌角擺着一摞信封,貼着郵票蓋着郵戳,收信地址寫得認真仔細。
是夜與秦紹然曾經住過的公寓。
簡言不用閉上眼,就能想象得出,秦紹然曾經多少次,坐在這個桌前寫一封無字的信,然後鄭重地封進信封,在這個電子郵件泛濫的年代,投進郵箱,寄到那個地址,仿佛那間公寓的兩個主人之一會冷着臉去信箱取回來,對着這麽無聊的舉動瞪他。
深深地呼吸,卻還是覺得窒息。簡言想快點逃離這個壓抑的房間,一轉身,不小心碰到熟睡中的秦紹然。那個人猛地驚醒,像是好不容易從一場惡夢中掙紮出來。環顧了一下自己周圍,在目光觸及簡言的時候停住,慌張的表情褪去,整個人放松下來,拉着他的手,把他拉進自己懷裏。
“吓死我了。”他說着,吻住簡言的唇。
簡言知道,自己應該拒絕這個不清醒的吻,可是他卻激烈地回應,緊緊抱着秦紹然,恨不得把自己擠進他的身體。怎麽辦呢,他想。我不該答應劉勁周,不該來這裏,不該走到你門前,不該走進來,不該看到這一切,甚至不該此刻流連在你懷裏,我好像,有些……
“夜……”
回神。
簡言一把推開秦紹然,自己竟然坐在他的腿上,真是丢人。他站起身,整了整揉亂的衣服,說:“我是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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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紹然也漸漸清醒,揉着眉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認錯人了。”
簡言聳聳肩,表示能夠理解,秦紹然便苦笑起來:“像我這樣的年紀,幹什麽都沒力氣了。年輕時候記住一個人好像很簡單的事,時間越長,要忘記就越力不從心。而且,也不夠慷慨大度,總是留着些沒用的東西,舍不得扔。”
簡言點點頭,看了一眼滿桌的紙張書籍,說:“你要注意身體。”
“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過幾天就好了。”秦紹然邊整理桌上的狼籍邊說。
簡言點點頭,指了指門口,示意自己要走了。秦紹然沒什麽表情,他便往門口走,可還沒走出幾步,便聽到身後問:“瀾瀾現在不懷疑我了?”
“你早就知道他懷疑你?”簡言皺着眉,回頭。
“我是他哥哥,他會的,都是我教給他的,他手頭掌握了多少東西我會不知道?”秦紹然撫着額頭笑,“難為這孩子忍着猜忌跟我相處這麽久。”
“如果不是你,你該跟他解釋。”簡言說。
“簡言,”秦紹然說,“你這個人,有些矛盾。”
簡言挑眉。
“如果我是你,即便我如何保證夜的死與我無關,我都不會信他,而你,在我簡單的保證後,就信了我。甚至,你的每句話都基于我并非殺夜的兇手這個基礎上。你有沒有想過,我在騙你?”
“我沒有信你,我會查出真相。”
“但是其實你希望,殺死夜的不是我,對不對?”秦紹然臉上的表情忽然非常柔和,幾乎溫柔地笑起來,“如果是夜,他就不會這麽想,他會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然後一個個擊破,留下最後那一個,就是真相。他這個人,是個行動派。”
的确,如果是以前的夜,必定會如秦紹然所說,不相信任何一個人的說辭。哪怕這個人是秦紹然,夜也會懷疑,會調查,會提防他的每一個動作。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麽呢?
人是會變的。
“我這些天,總是斷斷續續地想,卻總猜不出個結果。簡言,你告訴我,殺了我,對他而言,會難過麽?”
“你的價碼很高,殺了你,足夠夜金盆洗手環游世界。不過,他猶豫了。”簡言在心裏說,三天,他猶豫了三天,這三天他同你朝夕相處,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堅定了要殺你的信念。
因為他無法想象,當自己再一次身臨險境,由于惦記着要回去見你而畏首畏尾,會是什麽樣。
殺手不能有感情。夜不是簡言。
“何必呢,秦紹然。”簡言說,“夜去世了那麽久,何必現在才悲哀頹廢。”
秦紹然嘴角的笑容越來越苦:“別那麽嚴格要求我,好不好?我也是人,也會有所有希望都消失,對生活絕望的時候。我那個時候,不能表露出一點難過,所有的感情壓抑到現在,已經不知道膨脹多少倍。本來還惦記着也許他還活着,現在被你證實,我真的是……難過死了。”
他偏過頭,像是隐藏眼角一滴沒有控制住的淚水。可是他的演技那麽差,笨拙的動作反而更加明顯。簡言的心像是被什麽揪了起來,團成一團。他輕咳一聲,說:“那你心情好些,就出去走走吧。”
秦紹然點點頭,卻還是扭着臉,肩膀微微有些聳起。簡言不敢再看他這個樣子,幾乎落荒而逃,甚至忘記關門。一直走出秦家宅子,在草坪上踩了許久,才慢慢回過神。秦紹然的悲痛猶在眼前,竟然連他都有點難過起來。
他甩甩頭,卻知道有件事,拖了太久,是非做不可了。
掏出手機,撥號,幾秒鐘後,聽筒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別信秦紹然,這個人就是僞善。”師兄咬牙切齒。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師兄不喜歡秦紹然,秦紹然身邊的人也都不喜歡夜。不過好在他們都不在乎,出于各種原因由一個星期見一次變為兩三天一次,再到後來幹脆住在一起。
……別想那些過去了,簡言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說:“我沒有信他,不過,我想繼續查那個殺了我的人。”
師兄那邊安靜了一會兒,說:“我以為你忘了。”
簡言知道師兄其實并不太贊成自己調查,但他隐隐覺得,自己非但要查,還要最快速度地查出:“我想知道唐憶青跟高搏的關系。”
師兄那邊有人說了句什麽,便聽到嘆息一聲,道:“我已經查過了,唐憶青跟高搏攪合過一段時間,不過時間不長。夜,為什麽你先問唐憶青?在我看來,唐憶舟更有可能。”
“師兄,你不用誤導我。”簡言說,“你我都知道,唐憶舟能屈能伸,不會做這種心急的事。”
師兄還是嘆氣,記下簡言仍舊要調查的幾件事,便挂斷電話。他回過身,對坐在椅子上玩一把小刀的男人說:“還真被你猜對了。”
小顧公子挑着眉毛笑,手裏一松,刀子順着扶手筆直掉在地上,所經之處,皆是一條劃痕。
“這件事在東區是軒然大波,唐憶舟已經有所行動。他弟弟幹的好事他雖然不聲張,心裏頭也透亮。那邊又惹上了簡言,甚至只要秦紹然稍微查一查,也就能猜測得出,你說他會怎麽做?”小顧公子問。
師兄想了想,忽然罵道:“我怎麽知道這個變态?”
“錯,正是因為你想出了,所有才啧舌。”小顧公子笑得殘忍,“這真是個一勞永逸的變态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