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情緒崩潰
但簡言好歹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面前這位一肚子壞水也不是一天兩天,哪能這麽簡單讓他占便宜。他清清嗓子,後退一步,指着地上漫延的茶水道:“你把這些舔幹淨,我就原諒你。”
偷雞不成蝕把米,一瞬間,四周獵奇的目光唰唰唰幾乎把唐憶舟的後背戳成篩子。他幹笑兩聲,低聲道:“幫個忙而已。”
簡言斜着眼睛笑,仿佛在說“我憑什麽幫你”。
唐憶舟無奈,對他擠眉弄眼不成,改打柔弱牌:“我已經這麽可憐了……”
“自找的。”
兩人僵持不下之際,身邊有人仗義執言,指着唐憶舟說:“你別得寸進尺,他已經為你犧牲這麽大了,一家人……咳,那啥還沒有隔夜仇呢。”
簡言眸光一轉,在大聲幫腔的女生身上停了一瞬,轉回唐憶舟身上。唐憶舟幾乎能聽見他邊磨牙邊咆哮的內心小人。
唐憶舟,你讓人誤會我跟你是一家人,你給我等着!
眉頭擰了三圈半,狠狠剜了那女生一眼,餘光掃到一邊一個穿制服的身影,低聲說:“別鬧了別鬧了,警察來了。”
警察來了更好,你是涉黑人員,我是無辜大學生,看看誰倒黴!
唐憶舟一跺腳,忽然彎下身子,給簡言來了個公主抱,任他怎麽掙紮,一雙手抓牢,跑!
穿過廣場,一路接收圍觀無數,好不容易跑到他那輛平價日本車旁,拉開車門,把人塞進去,關門,光速沖進駕駛座,把半個身子都在車外的人拽回來,一腳油門,車子在市區超限速沖出去。
“你瘋了!”簡言一拳打過去。
唐憶舟接住他的拳頭,放到嘴邊吻了一下,笑着問:“我請你吃飯報答你好不?”
“報答你妹!”簡言另一只拳頭猛地砸過去,這回砸着了,唐憶舟的頭狠狠偏在一旁,連帶着車子在路上走出一條S曲線。
“我沒有妹妹。”唐憶舟抹着嘴角的血跡,良久笑道,“我只有一個弟弟……不對,以後,大概也沒有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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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簡言也不搭腔,窩在座位上不理他。唐憶舟把車子速度放慢,停在紅燈前,嘿嘿笑了幾聲,道:“簡言,你還跟秦紹然在一起麽?”
簡言沒看他,鼻子裏哼了一聲,平平的語調,偏偏唐憶舟就是聽出了其中的否定。
“不在一塊兒了也好。”唐憶舟說,“我跟他,這仇是結下了,往後,說不定就是個你死我活,你夾在其中,我怕自己下手的時候連你都帶進去。”
簡言奇怪地斜了他一眼:“你這麽快就把手伸到東區了?”
唐憶舟搖搖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簡言真想大笑三聲,這句話從唐憶舟嘴裏說出來,怎麽聽怎麽諷刺。
但還是忍不住問:“怎麽了?”
綠燈亮起來,唐憶舟踩油門,問:“簡言,你小時候什麽樣,你還記得麽?”
簡言目光一黯,道:“有師父,有師兄,很快樂。”
“我小時候也很快樂。你是不是特別不能理解?”他歪頭,一笑,“大概八九歲的時候,唐家就宣告破産了。那時候家裏捉襟見肘,又不缺落井下石的人,爸爸把能賣的都賣了,就剩下大宅子,空蕩蕩的,說什麽也不肯賣了還債。呵,這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他的手指輕叩了一下方向盤,說:“反正錢沒了,人還在。那時候有人看中了憶青長得好看,背地裏找爸爸,說要憶青跟着他。那時候憶青才多大,說是過去還過少爺日子,那些人的腦子裏到底有什麽龌龊想法,誰不知道。爸爸一口回絕,那人又找上我媽。我那時候跟憶青轉學到一家平民小學,我上四年級,憶青剛剛上學。上午媽媽到學校接憶青,我從窗口看見,課都不上了,當着老師的面跑出教室去。你說,我是不是挺早熟的,那點事,我那麽小就明白了。”
“你攔住了?”簡言問。
“當然啊。”唐憶舟笑,“我跑得快啊,不信哪天咱倆比比。”
簡言搖搖頭,示意他繼續說。
“那個人把車開到學校門口,我摟着憶青給他下跪磕頭,說我願意做牛做馬,別帶走我弟弟。憶青就縮在我懷裏哭,我扇了他好幾個耳光,叫他不準哭,給人家磕頭,求人家放一馬。其實我才舍不得打我弟弟,不過我弟弟這人,哭起來最好看,我磕得腦門出血,不能叫他幾滴眼淚壞事。我就這麽摟着我弟弟在校門口哭,下課鈴響了,同學們都要圍過來,那人也不知道是為什麽,總之沒再為難我們,給了我媽一點錢,走了。”
“那人是誰?”簡言問,“他還活着麽?”
“活着,他沒必要死。”唐憶舟說,“還不到他死的時候。”
簡言暗道,果然是唐氏風格。
“不過那之後,我跟我弟就辍學了。也對,哪個學校敢要我們這樣的呢,跟黑社會牽扯不清的。後來就斷斷續續,從家裏的書架子上找書看。多虧那些破書沒人要,我爸也沒賣,不然我們兄弟倆到現在還目不識丁。”唐憶舟自嘲地笑了幾聲,“我跟我媽,從那時開始也沒再說過話,她臨死都在責怪我,說我跟我爸一樣,被那個狐貍精迷了心竅。她娘家人來接我去美國的時候,也都記恨憶青的媽媽,不肯帶他走。不過,最後還是我贏了。”
“唐憶青出事了麽?”簡言問。
唐憶舟咧開嘴,難看得笑起來,笑了幾聲,忽然,大顆大顆的眼淚湧出眼眶:“怎麽會……我怎麽會叫我弟弟出事……我們在美國,離家出走,沒東西吃,去賣血打拳也都熬過來了……怎麽現在反而出事了呢……怎麽現在反而……”
簡言聯想他之前的話,心裏忽然有個不好的猜想:“難道是……秦紹然……”
唐憶舟搖着頭,哭得不能自抑。簡言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卻明白他絕不是腦子一抽自己鑽噴泉底下。唐憶青遇到了什麽事,讓他無助痛苦到如此?
“停車,唐憶舟,你停車。”簡言說,“究竟怎麽了。”
車子是停下來了,眼淚卻還是一顆一顆往下掉。簡言暗罵一聲要沒出息也別在自己面前,掏出手機撥號給師兄。電話幾乎立刻就被接起,卻是小顧公子慵懶的聲音:“呦,小師弟。”
“叫我師兄……”來。
手機被搶走,簡言怒目:“你要發瘋……”
他媽的,簡言一邊用力抽出手一邊心裏暗罵,今天都不讓我把話說完。
唐憶舟的眼淚混在口中,格外鹹酸苦澀,簡言扭着身體不讓他吻,他就吻得更加用力。他伸出腳踹,每一下都踹中了,那個人吃痛,咬他嘴唇,他回咬。口腔裏蔓延開血腥氣,混着口水淚水,狼狽不堪。簡言又羞又怒,下一腳下了狠勁,正好踹在唐憶舟要害。唐憶舟也不是金剛,那地方挨了一腳,疼得蜷起來,簡言趁機脫身,看着他可憐兮兮的小樣心頭更恨,連踢帶推,拉開車門把人弄下車,自己坐上駕駛席。發動車子之前一刻,想了想,摸出零錢,扔出窗外。
過了不知道多久,唐憶舟從地上爬起來,這地方行人不多,也把自己包了個裏三層外三層,耍猴一般。他一張一張撿起地上的零錢,推開衆人,腫着嘴唇笑了一下,對着圍觀的出租車司機揮揮手,說:“打車。”
剛坐上車口袋裏手機嗡嗡作響,來電顯示是貝素櫻的電話。
心裏一陣煩躁,關機。司機小心翼翼回過頭,問:“去哪?”
去哪兒呢?
沒有憶青的唐家大宅不想去,有着貝素櫻的婚房也不想去。
原來,後果這麽嚴重。
再也沒有一個人能接收自己的脆弱,跟自己一起哭一起笑,肯承擔自己的情緒崩潰。
他後悔了,可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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