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你懷疑他多久了?

時間推進至深夜,星空洗練,連綿起伏的沙海盡頭一輪皎白的滿月緩慢升起。

忽然,大地深處傳來一聲低沉的震顫,仿佛有什麽要沖破束縛,破沙而出,一道裂隙破開沙漠表面,失去阻擋的沙宛如洪流般傾瀉而下,巨大的嗡鳴震蕩着耳膜,螺旋槳攪碎濃稠的夜色,一架小型飛行器垂直升空,平穩脫離嵌入式停機坪,一瞬間沖破天際。

強烈的超重感把白翊狠狠壓進坐位,他卻托着下巴,肘部支撐在扶手上,仿佛毫無知覺一般,幽暗的眼眸注視着舷窗以外的世界,思緒追溯回數小時前結束的那場六人會議——

當希爾維森問出“你還記得昆西老師對我的評價麽”的問題後,他幾乎同時回憶起蘇晨那句近乎玩笑的“曾經有人說”,然後被提問的康拉德靜靜與希爾維森對視了幾秒,冷漠沉緩的嗓音響起——

“他說過,感情是你身上最致命的缺點。”

昆西·諾菲勒是一個從未被正式提起的人,白翊對他的了解僅存在于普通對話所透露出的信息,他應該是聯盟成立以前就被洛薩流放至遠星系監獄的囚犯,又怎麽可能會見過兩世紀前才誕生的蘇晨?

百思不得其解,白翊伸手按了按脹疼的額角,索性不再去想。

登上飛行器以來幾個人分工明确,溫妮和安琪拉分別擔任此次飛行的正副駕駛,一上來就直接進了駕駛艙;希爾維森言明要單獨和康拉德交代一些配合上的細節,但白翊推想他恐怕是想聊聊昆西·諾菲勒的事。

眼下機艙只剩下他和斯諾,後者正在忙着梳理資料,手指敲打鍵盤的聲音一直沒斷過,白翊覺得有些無聊,自己完全成了一個閑人,他拉過一條毛毯蓋好,身體往下滑了些,剛閉上眼準備休息,只覺得腕上的通訊器震了一下。

白翊狐疑地擰緊眉心,指尖點開光屏,預料之中的隐藏ID并未出現,他盯着那個熟悉的名字一秒,緊接着扒上舷窗朝地面俯瞰下去。

屏幕散發的藍光打在舷窗上,玻璃倒映出那人語氣熟稔而調侃簡訊——

LittleCC:Hi,你們正從我頭頂飛過~>.<

同一時間,開羅城外圍的一間小旅店屋頂,蘇晨叼着根煙,狹長的鳳眼眯起來,一點猩紅的火光在夜色下明明滅滅,他懶洋洋地坐在石塊壘砌的欄杆上,雙腿懸空悠閑地打着晃,身上依然穿着離開地基時的那套制服,只不過領口敞開、襯衣下擺從腰帶裏抽出,沒有了正規隊員裝束的一絲不茍,這種帶幾分散漫的邋遢反而更适合他身上輕佻不羁的味道。

在他身後的露臺上,一只全身高度腐爛的喪屍正漫無目的地四處亂晃,這是蘇晨早晨捉上來打發時間的寵物,他每次都趁對方走近的時間用顆蘋果去逗弄它,就像當初定向越野時逗白翊那樣,只可惜喪屍對沒有人類血腥味的東西沒興趣,就這麽直挺挺地從蘋果面前晃蕩過去。

喪屍再次走遠,通訊器光屏暗了下去,對方沒給回音,蘇晨啃了一大口蘋果,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發這條訊息給白翊,大概是因為他是個不說話會死的話唠,或者和喪屍犯賤實在得不到回應——離開特戰隊,身邊就只剩下不願意吃他的喪屍了,好無聊~

指尖夾住煙蒂,蘇晨憂傷地吐出一只煙圈,然後更加無聊地把它吹散,他又瞥了一眼毫無動靜的通訊器,心想這小子也太現實了,大家好歹朋友一場,打個招呼居然理都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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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燃盡的煙蒂按滅在石臺上,手指滑動着光屏調取了一個通訊ID,嘟嘟的音效從耳麥傳出,點燃第二根煙的功夫,對方接通了。

“他們出發了,就在剛剛~”蘇晨笑眯眯地說:“果然是希爾的風格,他的打算應該是花兩到三天的時間摸清地形,然後分兩路裏應外合,你要小心一點,這家夥可不是會安安靜靜離開的類型哦~”

白琮西嗯了一聲,說:“我知道。”

“好冷淡——”蘇晨不滿道。

“你不該用語音通信,”話雖然這麽說,但白琮西仍然是那種溫和帶笑的嗓音,沒有半點責備的意思,“下次我可就不接了。”

蘇晨仰頭望向夜空,嘆息似的說:“我只是太寂寞了而已。”

“和人類相處久了,忽然分開确實容易不适應。”白琮西說。

“希爾是個很棒的吸血鬼,而Bye是個還不賴的人類,Father,我想我不是适應了和人類相處,而是——”蘇晨忽然頓住,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他靜了足有一分多鐘的時間,而這期間白琮西一直安靜等待。

“需要我給你個詞麽?”終于,白琮西忍不住問。

蘇晨郁悶地揉揉頭發,“不用,學了這麽久,我能想出來……”

“別太勉強……”白琮西笑了笑,忽然感慨似的說:“即使到今天,我仍然認為制造病毒并沒有錯,在我眼中它的本質不過是核糖和蛋白質,可是讓病毒具有意識和智慧卻是我錯了,或許有一天變異體會變得更加完善,從而進化成一個獨立的物種,到那時——”

“Father——”

戲谑的笑意退去,蘇晨的聲音很輕,語氣微微變得有些嚴肅。白琮西并不介意被他打斷,反而略帶歉意地說:“一時忘記了。”

“我不管變異體會不會變成一個獨立的物種,反正我是人類!”話一出口,蘇晨又覺得有些心虛,聲音随即弱下去幾分,低聲說:“至少我一直在努力成為一個人類,Father,D病毒可以擁有意識和智慧是一項偉大的發明,我——”

他覺得心裏空蕩蕩的,聲音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像是自語一般悄悄地說:“我……不是您犯下的錯誤……”

“嗯,你是D病毒自我完善進化出的一個特殊變體,”白琮西還是聽見了,“是上帝給我的獨一無二的驚喜。”

聞言,蘇晨無聲無息的揚起嘴角,那張不笑也會帶着三分笑意的臉上終于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我一直都很喜歡聽您說話,即使機會不多,但這種想法從沒變過,您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白琮西輕笑,“為什麽?”

“因為呀,您可以把謊話說得像真的一樣~不像我——”眼睫垂下,他柔黑的眼底目光溫和,“我說什麽他們都覺得是在開玩笑,做人真難。”

白琮西耐心地說:“我剛才說的話是真的。”

“是麽?”蘇晨一點都不信,“那您為什麽要抛棄‘上帝給你的驚喜 ’呢?”

白琮西笑了,“我只是想讓他變得更有意義。”

“你看,才一句話而已我就又當真了!”蘇晨驀然嘆氣,旋即又無所謂地晃晃腦袋,原本還算整齊的頭發被他甩得亂七八糟,他卻輕松地調侃道:“算啦算啦,你們這些人類心裏太複雜,我玩不過你們,還是做一只簡單的病毒好了~”

“話說回來,Bye的身體您準備好了?”

白琮西:“解除休眠大概還需要幾天時間。”

“另外一個時間也快到了吧?”蘇晨問:“ Nine?”

白琮西嗯了一聲,說:“用小翊基因融合D病毒創造的Nine也是一個讓人意外的驚喜,我很期待它醒來。”

蘇晨了然地笑了笑,“被您稱作是驚喜的,下場果然都比較慘。”

“或許吧。”白琮西說。

“你們姓白的都冷血,”蘇晨啧了一聲,補充道:“而且還冷得特別低調!”

白琮西:“看來小翊欺負過你了?”

“他?”蘇晨不由自主地擡高聲調,憤憤然地咬了一大口蘋果,含糊道:“仗着希爾偏心沒少欺負我!也不回我發的訊息,簡直可惡!”

白琮西:“你聯系小翊了?說什麽?”

“‘你們正從我頭頂飛過去’~”蘇晨愉快地重複了一遍。

“……”主教大人有些無語,沉默片刻後,問道:“你所在的位置距離聯盟那座駐外基地有上百公裏遠,飛行器路過那裏時應該早已經進入相應高度的平流層,怎麽看見的?”

“沒看見啊~”蘇晨理所應當地說:“我只是估算着時間差不多了,無聊發條信息調戲一下你兒子而已~”

白琮西無奈地笑笑,說:“你繼續留在那裏已經沒什麽意義了,盡快過來吧。”

“放心~”蘇晨道:“他已經快來了~”

從舷窗看下去只有一望無際的深灰色雲層,白翊第一反應就是被耍了,但随即一細想又覺得這時間掐算得異常精準,外加蘇晨向來叫人摸不準規律——

重新靠回座位裏,裹好毛毯,白翊緩了口氣放松下來,這段時間意外一個接着一個,許多事被揭露,又有許多新的疑問誕生,他覺得大腦消耗多度,整個人都有些不太清醒。

光屏已經熄滅了很久,他再次按亮通訊器,考慮着是不是應該給蘇晨回點什麽,就在這時一只手毫無預兆地搭上肩膀,白翊原本就心不在焉地思考事情,這下完全沒察覺直接被對方吓了一跳。

白翊回頭看清來人後,才松了口氣,說:“是你啊……”

“不然你以為呢?”希爾維森挨着白翊坐下,笑着看向他。

剛才第一反應居然是蘇晨那貨冒出來了,白翊自己也覺得微妙,看來和那家夥相處久了心裏會留下陰影——沒回答問題,他摘下通訊器,從光屏翻出不久前蘇晨發來的信息,然後直接遞給希爾維森。

少将大人掃了眼沒營養的內容和收取時間,眼底笑意加深,若有所思地說:“本來我還在想,阿晨把自己暴露得那麽痛快會不會是因為隊裏還有其他卧底,現在看來是确實有人了。”

這……自己本來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他‘蘇晨還在附近’這件事,沒想到希爾維森一點都不驚訝,反倒想得更多——!

白翊頓時覺得郁悶,他不說自己還真沒往還有卧底那方面想……畢竟剩下的隊員,熟悉的都是希爾維森的心腹,普通隊員接觸不多,蘇晨那隊更是第二次見面,連名字都叫不上來,如果非要說誰有可疑的話……

白翊不敢亂猜,在腦海裏靜靜過了一遍後,問道:“你覺得是誰?”

“在回答這個問題以前我可以先告訴你一件事,”希爾維森直視白翊的眼睛,語氣一如既往地輕描淡寫,“參與這次任務的前提是絕對保密,所以直到飛行器脫離基地,理論上應該沒有人知道‘有人要離開’的信息,這其中甚至包括康拉德的副隊長。”

白翊眉心擰緊,“也就是說,表面上是斯坦森上校來接手基地恢複工作,實際上早就打算交給西澤爾來做了?”

“嗯,大概不到五分鐘前,西澤爾少校才知道這件事,不過這不是重點,”希爾維森說:“你有沒有發現我沒和你過提需要完全保密這項要求?”

白翊驀地怔住,腦袋裏快速過了一遍這幾天發生過的事,他感覺心髒有些不舒服地收緊,随着脈絡清晰,冰冷的感覺從心底漫上來,逐步擴散至五髒六腑。

希爾維森看出他已經意識到什麽,卻沒點破,而是誘導似的繼續問道:“我知道你不會對任何人提起有關自己的秘密,但是你有沒有和誰有過‘即将出去’,或是‘回來再說’這類意思的對話。”

白翊猶疑地抿了抿唇,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懷疑他多久了?”

“有段時間了——”希爾維森坦言。

“他是除我以外和你接觸最多的人,不管是變異體第一次占據你的身體、創世日的‘革新者’入侵、全息軍演的意外,還是最近一次任務,他的存在或多或少促成了某些巧合變為必然。”

伴随着希爾維森的敘述,迄今為止所有的意外都被串聯在一起,剎那間白翊産生了一種被人欺騙的惡劣感覺,就像上一世的死亡,被他保護在身後的克勞德最終給了他心口一槍。

這一次雖然沒有傷害,但身份逆轉本身就是一場無法被原諒的背叛。

“康拉德小隊抵達那天,你在和誰發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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