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夏洛特老宅
時下整個南半球正直冬季，氣溫不低,但濕度極高。
午夜下起的一場雨到了現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灰藍色的積雨雲沉沉壓向地面,明明是上午九十點的時間,天色卻陰郁得如同傍晚,一道雪亮的閃電在天空炸裂，将雲層割裂成四分五裂的模樣,緊接着震耳欲聾的雷聲才姍姍來遲。
這是他們抵達這座沿海城市的第二天，勘探工作進行的第二十七小時,飛行器停留在距城市較遠的沙漠地帶,一路徒步走來周圍景象變化巨大，當第一步踏進城市，白翊只覺得他們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廢墟,僅此而已。
末世以後，地球上所有的城市都在朝同一個方向退化，除去氣候、植被和某些還未被完全風化的标志性建築，外表上的差異已經縮小到足以忽略不計。
被雨水浸濕的作戰服猶如一塊僵硬的鐵皮，冷冰冰的貼在皮膚上，白翊呼吸了一口沁涼而潮濕的空氣，防水護目鏡後的眼睛清冷無光。
眼前是一座毫無特點的普通住宅，整個外牆被植物覆蓋住，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他劈手斬落院門前叢生的幾株藤蔓，甩淨匕首刃上的水珠，幹脆利落地反手握緊，然後伸手推開鏽得搖搖欲墜的黑鐵鑄門，似乎他到訪的不是一間泛起了數百年的民宅，似乎它的主人還住在裏面。
哦，不對，它的主人确實還在裏面——
察覺到動靜，庭院內的兩只喪屍扭動僵化的脖子，凹陷腐爛的眼窩朝大門看過來，其中一只女性喪屍右腿骨從中斷裂，劈開的斷骨穿透皮肉，露出一個枯黃的尖端。
看見食物，她拉攏着斷腿一瘸一拐地撲過來，上下颚張開拖出一條條粘稠的唾液，喉嚨裏發出迫不及待的咕嚕聲，在她身後，一只男性喪屍被卡在除草機和院牆之間，只能伸長手臂在半空徒勞抓夠着。
受九級變異體影響，普通喪屍的動作在白翊眼中遲緩到了極點，他甚至懶得使用匕首，直接起腳将那只斷了條腿的喪屍踹飛出去。
嘶啞的慘叫聲戛然而止，喪屍頭部撞上牆壁，大力之下，整個腦殼被撞得粉碎，深褐色的血液混着着腦漿，在牆面上留下一個相當惡心的放射狀印記，在神經系統的作用下，殘肢還微微抽動了一會兒。
希爾維森跟在他身後，見狀只是啧了一聲，哂笑道：“心情不好也不用拿喪屍發洩吧？”
“不然……我還能怎麽辦？”白翊取下護目鏡，甩了甩被雨水打濕的頭發，他略微仰頭迎向斜斜飄下的雨絲，唇線緩慢揚起，自嘲一般地輕笑出聲，“不管是四百年前還是今天，我的生命一直都是在按照別人既定的規則進行——”
“我的父親、上級授命保護的博士，重生以來第一個接納我朋友，他們都是一種虛僞的假象，都是讓我付諸全力、到頭來卻輸得一塌糊塗的人，這種一而再再而三被背叛的感覺，真是差勁透了！”
希爾維森眼底的笑意散去，他上前幾步伸手搭上白翊的肩膀，還沒開口，就看見對方胡亂擺擺手“不用安慰了，我沒事。”白翊說完，私下環顧一遍，問道：“你确定三號坐标對應這裏？”
“關于基地入口，克勞德腦中一共有五處坐标，這個數量我是不會記錯的。”希爾維森說：“當然，他的記憶有被修改痕跡，雖然不清楚Father這麽做的目的，不過這五個處裏肯定會有混淆注意的無效坐标在裏面。”
Advertisement
白翊嗯了一聲，說：“基地入口隐藏在普通民宅确實不容易被發現。”
“這裏可不是普通民宅——”希爾維森糾正道。
白翊聽出端倪，轉身狐疑道：“什麽意思？”
希爾維森說：“根據我查到的資料，四百年前住在這裏的是一對姓夏洛特的夫婦，他們有一位在美國攻讀病毒學博士學位的兒子，而那個人碰巧叫克勞德。”
聞言白翊驀地一怔，“這裏是克勞德的家？”
希爾維森緩慢點了點頭，指着被卡住男性喪屍，“那個恐怕就是他的父親，”然後他又示意白翊去看舊屋子的牆壁，輕描淡寫地說：“被你踢爆的可憐女人應該是他的母親。”
白翊：“……”
白翊額角一根筋突突直跳，滿頭黑線道：“麻煩下次早點告訴我！”
“早點告訴你又能怎麽樣，她只是一只喪屍而已，”希爾維森說：“比較可憐的地方不是在于被你爆頭，而是感染這對夫婦的病毒是親生兒子參與研究出來的，他們在這裏游蕩了四百年，停下是一種解脫。”
他沒用‘死亡’，是因為喪失原本就是沒有生命的行屍走肉，被病毒致死的人類重新站起來成為喪失，然後在這片抛棄了人類，同時也被人類抛棄的土地上永無休止的徘徊下去。
當停下成為一種奢望，人類變成行屍，白翊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眼前殘破不堪的世界，他靜靜站在那裏沉默了很久，才淡淡說了一句，“走吧，檢查完這裏去和他們會合。”
而後兩人不在交流，也沒去管困在牆角的夏洛特先生，快速搜查完院子，兩人默契地踏上門廊，不同于白翊上一世被安裝上生物識別技術的家，這裏只是一棟普普通通的房子。
希爾維森手指搭上門把，略一用力，金屬扭轉，節點摩擦發出一聲清脆的咔噠聲，站在後面的白翊注意到對方背影極不明顯的繃緊，登時意識到有問題，低聲問道：“怎麽了？”
“門鎖沒有鏽死，裏面有人。”
看似普通的木門斷面厚達十英寸，拉動的一瞬間，希爾維森敢肯定裏面被嵌進了合金鋼板，這種結構防爆、隔音，整棟建築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平靜無害，看來他和白翊這組算是來對地方了。
随着門被打開，這個只有雨聲的世界仿佛開啓了一種新的聲音，聽上去房子裏的人正在忙碌着，一陣甜絲絲的香味從門縫逸散出來，白翊微微一怔，疑惑地同希爾維森對視一眼，與此同時，門的另一邊有人說：“既然來了就快點進來吧，你們正好趕上午餐。”
少年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虛弱，像一杯平淡的白水，聽不出喜怒，不過不同于初次見面時透出的倦意，這一次他似乎心情不錯。
——竟然是尼克勒斯，白翊微微有些驚訝，一幢民宅，沒有什麽特殊的保護措施，即便門板和牆壁內嵌了鋼板，可是這扇門連鎖都沒上，像是早就知道他們會來一樣，‘革新者’年輕的教皇等在裏面，沒有屬下，也沒有任何防備。
兩人站在門口，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對方似乎完全不受影響，忙着做他口中提到的午餐，廚具碰撞的聲音和不耐煩的抱怨同時響起，伴随着越來越濃郁的香氣一起，一點一點融化了室外這個灰色沉寂的冰冷雨季。
“世界別亂碰，這不是給你吃的！”
“喵——！”
“喂——別跑！再搗亂就讓琮西把你做成标本！”
腳步聲響起又止住，有什麽哐啷一聲掉在地上，接着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如果沒想好要不要進來麻煩先把門關上，”終于，屋內的人再次對他們說：“這副沒用的身體不能受涼，被琮西知道又要唠叨了。”
話音沒落，一只黑貓狡猾地從門縫裏探出頭，琥珀色的眼睛猶如一對透亮的玻璃球，它還沒來得及逃走，就被人撈着肚子抱進懷裏。
黑貓嘴裏叼着東西，叫不出聲，只能揮舞着爪子拼命掙紮，白翊不耐煩地在它後頸狠狠掐了一把，黑貓吃痛得抖了一下，乖乖縮起來，澄黃的貓眼郁悶的翻了眼抱住它的愚蠢人類，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不滿的低嗚。
“你的貓。”白翊眼神示意希爾維森，然後推開門率先走了進去。
房子內部和外面看起來截然不同，家具地板收拾得相當幹淨，一看就是經常被使用，恒溫裝置将室溫維持在一個偏高的溫度，白翊站在門廳，靴底沾着的泥水将那塊小羊毛地毯印上了一個髒兮兮的腳印。
“扔地上就可以。”尼克勒斯說：“其實它自己也認識回來的路。”
這棟房子面積不大，半開放式的廚房與餐廳相連，白翊往裏走了一段距離，從衣帽架一側探出頭，正看見尼克勒斯從烤箱裏取出一盤冒着熱氣的蘋果派。
少年的臉上依然呈現出一種極度病态的蒼白，比上次見面時瘦了不少，褪去了華麗繁複的禮服，他穿着普通的居家常服，最外面甚至還套一件暖紅色格子圍裙，尼克勒斯輕輕嗅了一下蘋果派的香氣，纖長的眼睫低垂着，銀灰色的眼珠漫起一絲心滿意足的笑意，遠遠看去有種溫順而安靜的氣質。
白翊一聲不響地注視着他毫無防備的背影，思考要不要直接上去撂倒對方當個人質之類的。
“這是以前夏洛特夫人親手教我做的派，快過來坐，放冷了口感會變差。”尼克勒斯費力把蘋果派端到餐桌上，取下隔熱手套後，他用袖口擦去額頭沁出的一層虛汗，眼睫擡起，少年的目光又恢複到了最初的厭倦與漠然，那對瞳色獨特的眼眸含着死一般凝固的靜寂。
見白翊不動，尼克勒斯也沒有催促的意思，目光繞過他身側看向後面希爾維森，“冰箱裏有早晨才取出來的新鮮血液，血源都是非常健康的人類，梵卓少将要不要來一些？我記得書房裏還有幾瓶品質不錯的威士忌。”
“不用麻煩了，”希爾維森禮貌地欠了欠身，客套過後，直接開門見山地問：“白琮西在哪裏？”
“他很忙，不能親自過來，我碰巧是個閑人，所以帶世界來這裏等你們。”說完，尼克勒斯拉開椅子落座，自顧自切了一角蘋果派盛進盤子，然後執起刀叉教養良好地吃起來。
白翊：“你怎麽知道我們會來這裏？”
“從飛行器降落開始，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革新者’的監控之下，下面的人說Bye往夏洛特老宅的方向走了，所以我就過來烤個派碰碰運氣，”尼克勒斯用餐巾擦擦嘴角，端起茶杯朝兩人示意，“看來我運氣還算不錯。”
白翊：“難道克勞德腦中的五個坐标都能進入基地？”
“都不能，”尼克勒斯把自己那份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又切下一塊放進一只幹淨盤子推給白翊，“總在地底生活會很悶，生态模拟得太真實也不是自然，這一點蜂巢的人們應該深有體會。”
“所以，這五個坐标只是我常來的地方而已，如果非要說共同點嘛——”話音一頓，尼克勒斯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半響，才說：“大概是都有可以烤蘋果派的烤箱了吧？”
白翊：“……”
“你們現在可以給剩下的四位同伴發個消息，就說已經順利進入敵人的地下基地，讓他們回飛行器待命。”尼克勒斯無聊戳着盤底的殘渣，頭也不擡地說：“不過連斯坦森上校都一起來了，琮西已經開了這麽優厚的條件，你們心機這麽深，是不是有點沒誠意？”
希爾維森一哂，玩味道：“進來到現在Bye和我都沒有暴力舉動，這已經是對你麽最大的誠意了，你覺得呢，教皇大人？”
“暴力舉動，對我麽？”尼克勒斯諷刺地揚了揚嘴角，“我可是個連端蘋果派都會感覺到力不從心的廢物，對我暴力是不是太掉價了？”
“你比以前更虛弱了，”白翊道：“身體到底有什麽問題？”
“沒什麽問題，只不過人造體時限快到了而已。”尼克勒斯說。
白翊微微蹙眉，猶疑道：“你的身體呢？”
“當然是基因改造失敗，廢掉了啊~”
白翊聞言豁然一怔，尼克勒斯擡眼淡淡看了他一眼，銀灰色的眸底閃爍起一種意味深長的冰冷笑意，“基因改造初期，成功率還不足萬分之一，我以為那只是聯盟免費醫療提供的營養劑，就和無數個接受救助的患者一樣無知……”
“基因計劃——？”希爾維森說。
“對，聯盟給它編造了一個溫柔無害的幌子，招募了無數自願參與實驗的無知人類，我算是其中比較幸運的一個，琮西發現的及時，總算是搶救回來了我的意識體，那具身體大概早就腐爛成渣了吧？”
尼克勒斯單手托着下巴，仿佛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細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桌面，他注意到自己為白翊切的那叫蘋果派，眉心皺了皺眉，終于忍不住催促道：“我準備了一上午，你真的不嘗嘗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