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分班

今年的文科班分出來兩個,梁赫還真和聞昊同班,都在三班。班主任是個四十幾歲的女性,叫羅文钰,教語文。

梁赫見識到了文科班的陰盛陽衰,五十二個人裏只有十七個男生。羅老師按身高給班上人排了座位,梁赫和聞昊同在倒數第二排,但中間隔着幾個人。梁赫坐下來後,漫不經心地往好哥們那邊掃了一眼,發現一個令他感到驚異的事實:聞昊前面座位上的竟然又是那個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的男生。

實在是有點巧。

那人的模樣沒什麽變化,還是白白淨淨的,不像梁赫過了個暑假膚色暗了一圈;頭發長度也和之前差不多,或許刻意保持這樣的發型。

新學期第一天,無非是發發書,班主任講話,給大家灌灌雞湯,交代一下往後的注意事項。羅文钰說話快,吐字如珠,明顯是做思想教育工作的老手,不像高一班主任是個剛出社會沒多久的小年輕,姑且還能跟學生打成一片。

“兩年的時間一晃就過去……”這老師一開口沒完沒了,“你們不要以為學文科就比理科輕松,人家理科生競争壓力大,選擇餘地也大,一所高校,文科生才占多少!抱着混日子打算來讀文科的就大錯特錯了!”

梁赫百無聊賴地耷拉着眼皮,他最怕碰見能說的人,道理張口就來,恨不得扒開人腦子往裏灌,還不能表現出不耐煩,否則只會激起對方更強的表現欲。

好不容易等到講話告一段落,羅茗钰喝了些茶,開始安排班委。幾個重要的班級職務一一分配下去,最後指定各科課代表。

“語文課代表,沈喆,”她低頭翻講桌上的名冊,“站起來讓大家認識一下。”

聞昊前面的男生慢慢起立,微微欠身。

他叫沈喆?也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啊……梁赫來不及多想,便聽臺上的人大聲念出自己的名字:“數學課代表,梁赫。”

“啊?!”梁赫收起神游千裏的意識,從座位上站起。

班主任沖他點頭,對全班說:“這是梁赫同學。”

梁赫沒想到會被指派為數學課代表,羅文钰極可能是按上學期期末成績選的,事實上那是他數學發揮最好的一次,題目也簡單,不然他自覺考不到這麽高的分數。

聞昊遙遙地沖他比了個不明所以的手勢。前面的沈喆也回過頭,面無表情地向這邊瞟來。這一瞥讓梁赫豁然打開記憶的匣子,他想起和沈喆的淵源了。

還是高一開學前軍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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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學校的入學軍訓統一安排在市郊的一處兵營,為期十五天。軍訓分班與學校分班不同,一班十二人,住同一宿舍,訓練時以班為單位,偶爾三個班聯合。去年八月初C市熱得反常,軍訓期間暑熱生病的學生有好幾個,不過基本都是女生。

梁赫記得就是最熱的那天下午,他們進行了聯合訓練,在經過了一個鐘頭之久的軍姿站立後,他斜前方的一個男生有點支撐不住,身體晃晃悠悠,被教練扶住。

教練确定男生只是輕度中暑後,給他放了假,并叫站在最邊上的梁赫送他回宿舍。男生就是沈喆,梁赫隔壁訓練班的人。

當時梁赫扶他走了一小段,見他神智不太清楚,索性把人背了回去。軍訓宿舍都是挨着的,送到之後,梁赫幫他倒了水,抹了點清涼油,看他躺床上休息。那日由于天熱,訓練提前結束,沒過一會兒,沈喆的室友們也都回來了,梁赫才再次回到自己寝室。

現在認不出沈喆也不奇怪,那時候大家穿着統一的暗色調軍裝,被連日的訓練折騰得面黃肌瘦,誰的氣色都不好,跟平常的樣貌判若兩人,何況沈喆那天病着。他估摸着對方也早忘了軍訓時候的事。

軍訓結束以後,新生分班結果出來,梁赫進了八班,不知道沈喆在哪個班,反正小賣部碰面之前,他的印象裏都不曾再出現這麽個人。

沈喆正在跟鄰座的女生小聲交談,從梁赫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完全無法将其與記憶中病恹恹的少年聯系起來。

教室窗口正沖着樓下籃球場,梁赫聽見外面有人拍球扣地的聲音,“咚——咚——”一下接一下,他的視線從沈喆那邊撤過來,斜瞥出了窗外。

羅文钰把各科課代表安排好,又說了些別的,梁赫沒太在意,一直瞟着球場。

“接下來,要進行大掃除,”臺上的聲音突然停頓,“有的同學開學第一天就不在狀态,我剛才跟你們說的話是不是都當成耳旁風了!”

最後幾個字涼飕飕的,飛刀似的掠過梁赫耳邊,他的心驚悸一動,連忙扭回了頭。

報到日下午放假,第二天才正式開學。當天晚上,梁政接秦穎和梁赫一起吃晚飯。小賣部上個月來了新的雇工,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挺樸實一人,秦穎還算放心。

梁赫每次見他爸都有點不自在,他打小算是祖輩帶大的,父母離婚後,被判給了父親,但仍堅持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三年前爺爺去世,剩下他和秦穎。

梁政曾想把小賣部盤出去,接祖孫倆到自己住的地方,可老人家說什麽都不肯,也不願去自己的女兒、梁赫姑姑家長住,偏要在這裏生活。梁政只好随她,每月打錢過來。他的工作繁忙,顧不上管家,對梁赫的學業基本放任自流,見面問最多的就是“錢夠不夠”。梁政在金錢方面确實從沒短過他,或許對梁政而言表達愛的唯一途徑就是“給錢”。

梁赫也不大主動和梁政說話,飯桌上只管悶着頭吃。他不是對父親有什麽意見,而是真無話可說,甚至比在陌生人面前更尴尬。陌生人不想聊天就算了,而面對至親,又總覺得應該打破僵局,苦于找不出合适的話。

秦穎因為父子倆的隔閡對梁政有不少怨,怨他從來不管孩子,光忙着工作,鬧得孩子從小都不敢跟他說話。

梁赫與母親的關系可能比跟父親更生疏,母親許莉梅也是個工作狂,那時和梁政各忙各的,他們分手沒有任何外因,完全是彼此間缺少凝聚力,和平散夥。

秦穎可憐梁赫小小年紀就沒個完整的家庭,梁赫自己倒沒多少傷感,他覺得在爺爺奶奶身邊挺快樂的。

“媽,”盡管秦穎的态度不鹹不淡,梁政還是跟她說了不少軟話,“明年,天苑的房子就可以拿鑰匙了。”

“嗯。”

C市這兩年開始流行高層住宅,新建一些樓盤,“天苑”就是梁政之前買的一處高層,小區環境是目前市內最好的,他準備一拿了鑰匙就搬過去。

“您和梁赫要不要過去住?”梁政舊事重提。

“我們過去住,”秦穎問,“你一周能在家幾天?”

梁政猶豫了:“媽,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得出差。”

“那還是算了吧,”秦穎嘆了口氣,“你讓我放棄開了那麽多年的店,就為了守着那麽個空房子,是何必呢?”

“我這不是想讓您享點清福嗎?”梁政憋紅了臉,“那個店一天忙到晚,也賺不了幾個錢,您這個歲數的誰不是退了休在家歇着?”

“我忙着,你于心不安了?”秦穎的目光銳利,“梁政,你自己想賺錢,有野心,就好好幹吧,別老是拿我或者梁赫當幌子,我們也不需要你多少照顧。”

“我知道,您老能幹得很,”梁政被噎得不輕,“您也別曲解我的本意吧?”

“行啦,所以你就別跟我客套了,”秦穎又看了眼默默吃飯的梁赫,“而且我家就在四中對面,梁赫上學多方便啊,‘天苑’那兒騎車子最快也要半個多小時,還是你打算讓他住宿?”

梁政沒再反駁,點了下頭:“您說的也對,是我考慮不周。”

梁赫雖未參與對話,但一直在旁邊聽着,他同樣對搬新家、住高檔小區毫無興趣,秦穎把這事擋下正合他意。

“嗯,來,媽,多吃點,”梁政給老人盛湯,給梁赫夾菜,“對了梁赫,給你配個手機吧?你看要摩托羅拉還是諾基亞或者……”

“不用了,”梁赫沒等他爸說完便回絕了,“老師不讓帶手機。”

“不是吧?我下屬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都有帶的……你們學校管這麽嚴?”

班主任今天的确說到手機的事,只不過是提醒他們盡量別整那些。班上配手機的本來就沒幾個,帶了也不能開機,那還有什麽用呢?何況一部手機随随便便都要上千塊,每月還有套餐費,這筆錢對梁政是小意思,可梁赫從未理所當然地把對方的錢當成自己的,平時得到的大部分也都存了起來。

他不多解釋,只對父親說:“我們老師要求的。”

梁政似乎還想說什麽,卻把話咽下去了。

梁赫心裏不明不白地冒出些酸意,父子之間好像被強行扭斷枝葉的樹木,就算用外力接回去,斷落的枝條也無法再從根部汲取養料,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枯萎。

這場充溢着別扭氣氛的聚餐持續到八點多,秦穎和梁赫又坐梁政的車回到了他們的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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