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偶遇
國慶節前夕,年級進行了本學期的第一次月考,各科老師趕在放假前批了成績。
月考的分制和高考有所不同,各科滿分都是一百分,梁赫這次的總分排在班級第五名。雖然他們學校文科班的水平比較一般,考到前幾名也不值得驕傲,但他自己很滿意,尤其全班的數學只有兩人在90以上,一個是曹蕾,98,另一個就是他,91。
當然,梁赫知足,不代表班主任就高興。節前班會課上,羅茗钰不遺餘力地做着換湯不換藥的思想工作。
“四中的文科在市裏排名并不好,更不要說以後高考你們面對的是全省的競争者。去年我們學校文科也是兩個班,過一本線的只有十幾人。就是說考到班裏前十名——都不一定能上一類學校!更不用說211、985……這麽說不是要打擊你們,而是希望大家認清現實,不驕不躁,考到前面的不自滿,暫時沒有取得好成績的更要再接再厲!”
她的聲音比以往更響亮,中氣也更足。梁赫甚至能聽到四壁間的回音,震得耳邊嗡嗡作響。只是他對這些振奮人心的內容沒多少實感,仿佛在聽人述說與己無關的事。上一本還是二本,985還是普通學校……他覺得并沒有本質區別。
幼兒園裏羨慕能讀書認字的小學生,小學的時候想上初中,上了初中又向往高中,到了高中也就那麽回事。他不打算繼續憧憬了,怎樣都不會比預期中更好,還不如安安生生地認命。
“這次還要提醒一些同學,注意各科均衡發展,”羅茗钰接着說,“我的課代表——沈喆,這次的語文成績也非常優秀,我們班最高分,但是數學和英語要多加強;徐文珊也是,語文僅次于沈喆,被別的科拖了後腿,咱們盡量争取消滅短板……”
沈喆和徐文珊語文好,梁赫早就知道了,這個月的兩次作文課,被羅茗钰當作範文點名表揚的就是他倆。可惜語文不像別的學科那麽能拉分,好的差的在分值上的體現不明顯,所以梁赫語文弱,索性放任自流,沒刻意補過,但沈喆的數學和英語薄弱,都是容易拉開距離的科目,就相當吃虧了。
羅茗钰只公布了總分前十名的學生名單,沒有沈喆,他在十名開外。
羅茗钰的長篇大論告一段落,宣布開始大掃除。全班性的大掃除每月一次,今天又是節前,學校的要求非常嚴格,除了地面黑板這些常規的區域,窗戶、桌椅都必須擦拭幹淨。羅老師安排下各小組的分工之後,單獨叫了沈喆等幾人重新布置教室後排的黑板報。
梁赫站在最後一排的椅子上擦窗戶,教室裏嘈雜一片,偶爾安靜的間隙,他聽見旁邊粉筆劃擦黑板的聲音。沈喆一筆一劃地将文稿謄抄在黑板上,在黑板上寫字不比紙上,要更吃力一些。羅茗钰讓他去寫不無道理,他的字是全班最漂亮的。
黑板報的主題依然與學習相關,梁赫看見左下角寫好的部分是一句名言:“知識是引導人生到光明與真實境界的燈燭,愚暗是達到光明與真實境界的障礙,也就是人生發展的障礙。”(*)配合文字,一起負責板報的女生在旁邊畫了個燃着的燭臺。
“嗨,你看什麽呢?”聞昊拎着塊抹布跑到梁赫擦了一半的窗戶下面,他順着對方的視線望去,剛擦幹淨的黑板換上新的文字與圖案,“做板報真爽,都不用打掃衛生。”
“要不你跟老羅自薦去呗。”梁赫說。
“她連你都看不上,還能看上我那字?畫畫更不行。”
“那你廢話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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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就後悔,沒學個一技之長,”聞昊把抹布浸到盆裏涮,“剩下的我擦吧,你去弄前面的。”
大掃除進行到快六點,班裏的人陸續回家,只剩下黑板報因中途修改內容耽誤了時間,仍沒有完工。
梁赫最後擦了一遍自己的桌子,拎上書包就往前走。班級座位之間的廊道空間有限,一不小心,挂到了前面那排徐文珊的桌子,幾根筆掉下來,散落在地上。梁赫回過頭幫她撿,讪讪地道歉。
“沒關系,我來吧。”徐文珊從他手上接過筆,慢吞吞地收拾,似乎沒有立刻離開的打算。
“還不回去?”梁赫瞄了眼窗外,天都黑了。長假前的最後一天,住宿生也都要離校的。
她愣了一下,小聲說道:“我等人。”
她沒說等誰,但是現在還在班裏沒走的也就是做黑板報的四個人,梁赫想起之前面館的偶遇,直覺判斷她等的人是沈喆。
不過跟自己沒什麽關系,他不再多嘴,獨自走出教室。
前兩年開始,國慶和五一節變成了七天長假。
梁政國慶也忙,自然顧不上梁赫,電話裏問他要不要約同學出去玩玩,梁赫說在家寫作業。他不想湊熱鬧趕公休假出去玩,到處都是人,有什麽好折騰的。不過三號那天,梁赫還是出了趟門,被他媽拉去參加婚禮。
許莉梅平時幾乎想不起來看梁赫,這次婚禮的新娘是她單位的,單位裏幾個關系好的姐妹也會到場,撺掇着讓她帶孩子過來。
爸媽離婚前就是這樣,許莉梅忙得很,有閑心帶他出門的時候,往往不是去哪玩,而是去見人。似乎他不是許莉梅的孩子,而是許莉梅同事或朋友們的孩子。
當然,梁赫基本不是她帶大的,對這個母親也沒多少情感上的依賴與期待,對她的順從僅僅是不想惹争端。許莉梅是個嘴巴很厲害的人,如果和她辯論,梁赫知道自己絕無勝算。
許莉梅前一天囑咐他換件精神點的衣服。梁赫對穿着不怎麽在意,天天穿校服都無所謂,買衣服的時候一般就去美特斯邦威專賣店,挑幾件顏色順眼的回來,不是喜歡那個牌子,而是離家最近,買一次隔許久都不會再去。
當天上午,他打開自己的衣櫥,在一排要麽黑要麽藍的休閑衣中扯下一件,他不知道許莉梅眼中的“精神”是什麽概念,但是婚禮穿黑色大概不太好,他選的是件深藍色胸前有白色字母圖案的連帽衛衣。
舉辦婚禮的地方是全市最大的酒店,一樓“牡丹廳”正前方橫着用氣球紮成的彩色拱門,多餘的氣球被服務生分給了到場的小孩子。
梁赫跟着許莉梅早早到那裏,不出所料,迅速成為母親同事朋友們的“圍觀”對象。
他像機器一樣重複着“叔叔好”、“阿姨好”……那些人誇他嘴甜,梁赫心裏好笑,嘴上甜不是最容易做到的事嗎?只要做到這件事,便可以省去諸多麻煩,何樂不為。
許莉梅沒問他最近的考試成績,甚至沒問他分班的事,梁赫也不清楚她了解多少,反正他不想主動彙報。
趕上大喜事,在場的人格外興奮,仿佛結婚的是他們自己。開始敬酒以後,梁赫周圍來來去去地沒斷過人,許莉梅不知道跑哪去了,旁邊的座位空着。
梁赫拿出本語文書翻看。他沒那麽廢寝忘食,但是坐着看書,周圍的成年人就不好意思跟他唠家常了。
像模像樣地翻了幾頁,他感覺身邊的座位被人占了。
“挺用功啊。”
那聲音在滿大廳的喧嚷中微不足道,梁赫依然有所察覺,起初以為是哪個沒眼力見的大人,擡起眼後便頓住了:“怎麽是你?”
沈喆穿了件在學校沒穿過的衣服,明黃色,跟交通燈一樣晃眼。他的皮膚白淨,搭配亮色看着很有活力。梁赫疑惑他到底有多少件衣服,從開學到現在,見過的兩只手數不過來。
他對梁赫說:“我跟我爸參加他同事的婚禮。”
“你爸的同事是……新娘?”
“新郎。”
梁赫不清楚沈喆家裏的情況,今天聽對方一說才知道他爸爸是報社記者,新郎也确實是省報的。
“你什麽時候看見我的?”沈喆不是他熟悉的朋友,但在這一屋子他完全沒興趣打交道的成年人中,就顯得分外親切了。
“一來就看見了,”沈喆用手指敲擊桌面,“你人緣真不錯。”
梁赫沒說話,他才不想要那種“人緣”。
或許發覺自己說錯話,沈喆的視線不自然地轉向梁赫手中的課本:“背過了嗎?”
語文課本前兩個單元有大量詩文,基本都要求背誦,國慶過後進行檢查。
“差不多了。”梁赫以餘光瞥了眼鋪着俗豔大紅布的桌面,盤盤碟碟中的菜肴雖還剩下不少,卻早沒了精致的外形,一片雜亂狼藉。“哎,我現在背給你聽吧?”
“你說什麽?”沈喆沒聽明白,直到看見梁赫的右手手指在書頁上彈了兩下,“背課文?”
“嗯,早晚要背。”
羅茗钰無法一個人檢查全班的背誦,早指定好了幾個人協助驗收,作為課代表的沈喆是其中之一。
沈喆環視熱鬧的酒店廳堂,不明所以:“你沒毛病吧?”
“反正也沒事幹。”
梁赫靠在椅背上,微微擡起了頭。原來許莉梅在挨近主桌那邊,被幾個人包圍着,喝酒談天。即便四十歲出頭,她也是個風姿卓絕的美人,又是大領導,走哪都能成為焦點,甚至蓋過新娘的風頭。
不過這也意味着,她沒心思再管梁赫了。
梁赫的目光并無停留,掃回到課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鉛字在他眼裏似乎更清晰了。
“那走吧。”沈喆突然說道。
“走?”梁赫倒愣了,“去哪?”
“你不是要背給我聽嗎?”沈喆離開座椅的時候,淡淡笑了一下,“總不能在這兒吧。”
胳膊上被拽了一把,梁赫下意識地站起了身。
作者有話說:
*李大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