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謝謝

“我什麽都處理不好。”沈喆臉上的神情與其說是頹喪,更像認命後的感慨。

梁赫盡量以輕松的語氣附和:“自己都還是小孩能處理好什麽?”

沈喆看了他一眼:“你才小孩呢。”

“可不是嗎,沒成年不都是小孩?”梁赫說,“十七八歲就想着擔事兒,可能嗎?”

往日于臺前演講或領讀的沈喆,在梁赫看來是老練從容的,不太像他們這個年紀的人;而現在與自己并坐的同桌,徹底褪去了外層僞裝,露出同屬于少年的無奈與憂傷。

沈喆聽了他的話之後,嘴角也終于有了一絲弧度。

“你知道嗎?我什麽都不懂,”他依舊半斂着笑,只是語氣略顯滄桑,“那時覺得快樂就好,談戀愛快樂就談。”

“你很喜歡她嗎?”梁赫不自覺地脫口,之後暗自緊張,怕觸到他的傷疤。

“嗯,”沈喆點點頭,他第一次與人談論戀愛的心态,“可是我沒有想過別的,什麽畢業以後,或是更長遠的……我覺得那些還很模糊,我只知道現在很開心。”

“不然呢?”梁赫認為無可厚非,他們倆本來也沒什麽錯,“現在談戀愛不就是這樣嗎?”

“我沒有想過家裏人會怎麽看待……”

“你爸爸——是不是說了什麽?”婚宴上梁赫見過的沈父面目嚴肅,今天那個男人也來過學校。

沈喆卻搖了搖頭:“其實我爸還好,他希望我專心學習,但也沒有強烈反對這件事。”

“叔叔挺善解人意的啊,”所以沈喆為何如此低落呢,梁赫試探着問,“是因為徐文珊那邊嗎?”

“嗯,她——”沈喆目露哀傷,“她爸爸打了她,因為我們的事。”

“挨打?”梁赫感到不可思議,就因為談了一場或許不合時宜的戀愛,被班主任辱罵、被家長責打……這真的是二十一世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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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裏要求很嚴,”沈喆扭頭看着梁赫,“你想不到吧?我也一樣。所以說——我什麽都不懂,我家裏人能夠寬容地對待我,我從來沒想過她面對的是怎樣的環境。”

徐文珊愛笑、愛說、愛幫助同學……看上去被呵護得很好。沈喆所透露的信息的确出乎梁赫意料。

“我承擔不了事情的結果,她更不能。”

“那你們——你們分手了?”

沈喆垂着頭,視線落在自己腳尖上,半天沒聲音。梁赫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唐突,也不指着從他口中聽到答案了,沈喆卻又突然開口:“她會離開我們學校。”

太陽幾乎落下去,主席臺旁的光線更弱了,他整個人完全被罩在陰影中。

徐文珊的父親認識縣中的校長,縣中實行半軍事化管理,非常嚴格,高考成績也相對穩定。當年中考結束後,她的家裏人就打算送她去那邊讀高中。然而徐文珊堅持想進市裏的學校,父母勉強同意,要求是高中階段把全部心思放在學業上,不得出任何差錯。

與沈喆的相識擾亂了她的既定軌跡,事情一經暴露,引起父母的勃然大怒,想留在這裏念書就不太可能了。

這些事沈喆沒有對梁赫做詳細說明,他無力對任何人解釋。梁赫通過其他同學的小道消息還是明白了個大概,畢竟徐文珊是真的轉學了,就在事發後沒幾天。

沈喆偶爾對着空出來的座位出神,面上毫無表露。他仍擔任着語文課代表,分內的事沒有過一絲懈怠,與羅茗钰的往來也不見半分火藥味。除了轉走一位女生,這個班級似乎沒有過任何變化。

梁赫很久沒有與沈喆一起幫班級打水了,自從上學期他說“一個人就夠了”,兩個人總是默契地分開。不過周三下午,梁赫在沈喆走到窗邊時也跟着過去,先他一步拎起右邊那個壺。

“要不然一塊去吧?”

沈喆沒有拒絕,只調侃性地問了一句:“不嫌浪費勞動力了?”

“坐一下午,該活動活動了。”梁赫說。

下節有高一的活動課,隔着一段距離的操場那邊傳來繁雜的口號聲。他們不緊不慢地溜達到水房,仍然一左一右地将壺對在龍頭下。

梁赫心不在焉,擰開關的時候手背竟然濺到了水,猛地向後縮了一下。他記起第一次和沈喆來這裏時對方說的話。

“你說的還真對,”他打破靜寂,“挺容易燙手的。”

沈喆微微撇過頭,無聲地笑了一下。他最近不太愛說。

梁赫也不是多麽健談的人,沒等來沈喆的答話,就此冷了場,無從再續,暗暗期盼水快點接滿。

偏偏感覺上今天水流的速度特別慢,他的大腦放空一會兒,水位終于升到最高。梁赫小心地關掉龍頭,沈喆已扣好自己那邊的壺蓋,經過他身邊。

“梁赫,”他的腳步稍微頓住,低聲說道,“謝謝。”

如果不是水房現在沒有其他人,沈喆又離自己足夠近,梁赫可能會錯過這兩個字。但他确實聽到了,血液緩緩上湧,夾雜着心思被察覺的赧意。

謝謝——那些未宣之于口卻無時不在的、別扭的關懷。

“沈喆,”梁赫叫住走往前走出幾步的同桌,“放了學……去吃麻辣串嗎?”

“嗯?”

其實梁赫叫他是為了緩解那股扭捏勁兒,也不知道要說什麽,等沈喆回頭,便順口瞎謅一句。

三月份開始,按學校要求,梁赫和其他走讀生也開始上晚自習。傍晚時間他一般不回家吃,秦穎做的晚飯留作夜宵。既然有這個慣例,叫朋友去外面吃個飯也不算尴尬。

沈喆看上去興味缺缺,沒有立刻答應。梁赫以為他不願意,正要改口,對方說:“好吧。”

上個月底梁赫和聞昊在外面吃麻辣串還碰見沈喆和徐文珊,四人一起拼了個桌,有說有笑。雖然今天聞昊沒跟着他們,梁赫想到那天的事,不禁懷疑現在提議吃這個是否欠妥,過馬路的時候便問沈喆:“要不然吃別的?”

“不用,”沈喆輕輕搖了下頭,“就麻辣串吧。”

他們點了豆腐、裏脊、腸等幾樣,攤子邊上等的人多,但速度也快。他們今天運氣不錯,占到一張小空桌,而且沒人來拼。

“謝謝,”沈喆接過梁赫遞來的豆腐串,默默吃了幾分鐘,冷不丁地冒出句話,“其實吧,我也想通了。”

“想通了?”梁赫明白他說的是什麽。

“像你說的,現在這個年紀能做什麽呢?”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小時候養過倉鼠,清理鼠籠前,要把它們先抓出來。人的手從籠子裏拎起一只巴掌大都沒有的小家夥簡直易如反掌,它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被怎樣的力量操控。

如今,沈喆覺得自己跟那些倉鼠沒有本質的區別。不過,他不認為操縱他們的就一定是長輩,或許說是不可測的命運更貼切。他的對立面不是什麽具體對象——這樣想來,便失去了不甘與反抗的價值。

“沈喆,你設想過未來嗎?”梁赫并非想求證什麽,只因偶爾會被這樣的思索困擾,才問出來。

沈喆不慌不忙地放下剛吃完的竹簽,用紙巾擦拭嘴角,而後幹脆地答道:“沒有。”

他們現在快樂或苦惱,與未來又有何相幹?

“我也沒有。”梁赫忽然覺得放松,其實他們是一類人。

“走吧,快要上課了。”

“我再買兩個燒餅,”燒餅攤也在馬路邊上,梁赫沒有征求沈喆的意見,只是問他,“你要甜的還是鹹的?”

兩種口味,甜口包紅糖,鹹口撒五香粉,都深受學生喜愛。

“我不想吃了,買你自己的吧。”

梁赫還是買了兩份,提溜着兩個袋子在他面前晃悠:“挑吧。”

天色暗了,沈喆随意拿了一個,分不清是什麽陷的,咬下去以後,濃熱的糖漿流出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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