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擁抱
雨聲停止了。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降水,天氣驟然涼爽了許多。從傍晚開始,家裏就沒再開空調。
窗戶漏開一小道縫,透着爽潤的清風,輸送來的是只有在雨後才會嗅到的泥土的氣息。梁赫記得在哪裏看過,那其實是放線菌的味道。
雙人床也只有一米五寬,好在他倆都不胖,并排挨着不會有太憋悶的感覺。大概八、九歲以後,梁赫再沒有過與另一個人同床共眠的經歷。真的躺下了,倒并非不舒服,只是這種感覺有點陌生,身體僵硬着,放松不下來。
沈喆可能也差不多,一點細微的動作都沒有,不過已經摘了眼鏡,也規規矩矩地躺着,準備睡覺的樣子。
保持同一個姿勢太累,幾分鐘之後,梁赫仍然轉向了面沖沈喆那邊,隐見對方的雙眼閉着。
“梁赫,”可是他卻突然出聲了,“我還沒和同學一張床上睡過覺。”
難道是不習慣嗎……
梁赫不打算改變主意,便敷衍地說:“我小學以後也沒有。”
“其實我沒有和別人一起睡的記憶,”沈喆又說,“我媽說我兩歲就自己睡了,後來一直保持下來,至于兩歲以前……早記不得了。”
聽他的口氣,不是抱怨,更像普通地唠家常。梁赫對他的話毫不懷疑。
“我看也是,你不怎麽依賴別人。”估計小時候遇到別的孩子都被吓哭的情境,他也能一臉淡定地站在旁邊安慰別人。
“好像是因為我爸媽都挺忙的,我經常一個人在家,”他扭過頭,黑暗中向梁赫投來一瞥,“你爸出差了,那你媽媽呢?怎麽沒見?”
沈喆不清楚他家裏的情況,平時是跟着奶奶,現在回了父親家,也沒有看到他母親,有點奇怪。以前他不會問這麽私人的細節,現在算是無話不談的朋友,總覺得什麽都不了解,顯得過于冷漠。
“他們早離婚了,”梁赫以極其平淡的口吻告訴他,“我剛上小學的時候吧。”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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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喆難得語塞,後悔提到這些。梁赫沒事人一樣接着說:“我本來就是跟爺爺奶奶長大的,老實說,他們才是對我更重要的人。”
“嗯。”雖然經歷不同,但也并非不能理解。
“很奇怪吧?我跟我爸相處,有點像陌生人,我們都不知道該怎樣和對方交流,所以……他不在我更自在一些,”梁赫自嘲地笑了一聲,“你看,我跟你——從完全不認識到現在能躺着一起睡覺、聊天,可是跟我爸完全沒法想象。”
“我們是同齡人啊,”沈喆說,“當然好相處一些。”
“是嗎……我說個事你別生氣。”
“什麽?”
“我之前就覺得……你一點都不像和我同齡的,更別說小一歲。”
“那像什麽?”沈喆沒生氣,玩笑着說,“你想管我叫叔叔?”
梁赫悶悶地拿胳膊肘杵他一下:“少占我便宜。”
“怎麽啦,你不是嫌我太嚴肅嗎?”
“倒也不全是吧,”梁赫陷入回憶,“往講臺上一站,還有收作業的時候,挺會擺譜的。”
“還有呢?”沈喆一笑,“別的時候呢?”
“別的時候還行,”他說,“但是如果你沒那麽主動,我可能不太會跟你這樣的人打交道。”
“我主動什麽了?”沈喆轉過身面對他,腦袋枕在手肘上,“說得跟我追你似的。”
“對啊,追着跟我交朋友不算?”
沈喆的笑聲連成了串,寂靜中格外清晰:“你不願意?”
“願意。”明明是正常的問答,莫名品出一股儀式感。梁赫說完便把被子用力往上一拉,半遮住自己的臉。
光線依舊幽微,不過在黑暗中睜着眼的時間長了,梁赫已完全習慣,能夠輕易觀察到周圍的細節,包括沈喆不戴眼鏡時的樣子。
“你眼睛多少度啊?”他的頭仍半埋在被子裏,沒話找話地說。
“三百多度。”
“那也不算太深吧,”梁赫好奇地問,“不戴眼鏡看不見嗎?”
“其實平常不戴也沒關系,但是我習慣了,只有睡覺的時候摘。”
沈喆眨了眨眼。他摘了眼鏡後的雙眼看起來更亮一些。梁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出這樣的結論,畢竟在昏暗中辯識亮度還是過于勉強。
沈喆翻了兩次身。
“不舒服嗎?”
“有點熱。”
“那還是開空調?”梁赫往床頭櫃上伸手摸遙控器。
“不是那個問題,”沈喆制止,末了小聲說,“我不習慣穿褲子睡覺……”
梁赫借他的褲子是個可以外出穿的休閑大短褲,而沈喆一般只穿內褲睡覺。
“那——”梁赫沒想到他有這方面問題,支吾着問,“那你要怎麽不穿褲子啊?”
“不是還有內褲嗎?又不是光着……”他這麽說着,已經動手在被子裏把外褲脫下來了。
“你就這樣睡啊?”旁邊被子裏窸窸窣窣的,梁赫感應到他的動作。
“不行嗎?”沈喆小心翼翼地把褲子搭在自己那頭的床頭櫃上,“又沒讓你看見。”
算了。扭捏得跟個大姑娘似的。他們倆連被子都是分着蓋的,有什麽好在意。
然而,脫掉一條褲子的沈喆依舊沒有快速入睡,只是轉成了平躺的姿勢。而梁赫每次往過瞧,都能看到他大睜的雙眼。
“沈喆,”梁赫又問,“你還在擔心嗎?”
沈喆輕聲說:“還好……就是不太困。”
沈思鴻是個善于危機應對的人,稍微平靜之後,他心裏的憂慮也淡下去,或者是轉化成了不那麽明顯的表現形式。
梁赫開始犯困了,對方的話音剛落,便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哈欠。
“你快睡吧。”
夏天的空調被很薄,蓋在身上正合适,梁赫這一夜睡得也舒服,天光亮了以後,才感覺熱起來,身上還有點重。
他睜開眼,揮了下手,明白過來擾人的重量來自何處——沈喆那邊早掀了被子,蹭過來緊貼着他,一條胳膊隔着被搭在他肚子上。而一條腿則壓在更下面的位置。
昨天和對方共睡一床的記憶還在,而且是梁赫自己要留下來的。他深吸了一口氣,先挪開沈喆的胳膊。腿壓住的地方十分不巧,本來剛睡醒火力就旺,梁赫發覺非常不對勁。
幸好沈喆在這個時候翻了個身,朝另一側平躺開來,可能覺得涼了,手摸索着找被子,只抓到一個角就不動了,前一天晚上脫了大短褲,光着的腿直喇喇地攤開,下面只有一條內褲。
梁赫盡量不去看這副和自己沒有本質差別的身體,幫他把被子重新蓋好;而自己身上複蘇部位的燥氣并未消退。這種事在早上很正常,只是因為與沈喆在一起,多了幾分羞赧,卻也并未持續太久。
他去洗了個澡,再回到卧室,沈喆還是那副沉睡的姿态。
客廳裏的電話就在這時響了,睡夢中的人似乎感應到什麽,蹭地從床上坐起。
“我去接一下,”梁赫沖他露出安撫性的神情,“你先穿上褲子。”
電話是沈喆的母親打來的,昨天沈喆用這個號碼聯系過對方,白豔茹才會打到梁赫這裏。
他不知道她是否有了沈父的消息,聽語氣沒有太大異常。
“麻煩你讓沈喆接下電話。”
沈喆很快整理好衣着,從梁赫手中接過話筒。
“嗯……真的?啊……那就好……那你什麽時候下班?”沈喆的語氣忽然變得輕快。
梁赫走到陽臺內側,拉開窗簾,過盛的陽光填塞了廣闊的視域,幾乎刺得他睜不開眼。敞開推拉門,陽臺地面的水漬尚未幹透。除此之外,昨天那場雨似乎就這樣無聲息地退了場。
“梁赫!”
梁赫返身,沈喆剛撂下電話,激動地對他說:“聯系上我爸爸了!明天下午他就準備回來了。”
“我就說嘛,一定沒事——”
一句話未斷,沈喆突然撲上前來。緊張的情緒徹底放松之後,他急需宣洩,從正面摟住梁赫的脖子,與他擁着。
梁赫的身體驟然緊繃,比昨晚剛躺在一起時更加無所适從。
然而只有短短兩三秒鐘的時間,對方便從他的懷中撤離。他甚至沒來得及伸開雙臂,回擁這個不顧一切沖上來的人。
也來不及等待陌生的情緒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