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今晚也睡這兒
他們沒有一起去必勝客,沈喆毫無食欲。最後是梁赫下樓買了一份披薩和幾樣小食帶上來。
C市也開始下雨,雖然跟雷電造的勢相比,只能算是“雷聲大雨點小”。
回來後,他先把東西放餐桌上。
沈喆又給白豔茹打了個電話,被告知忙着處理急救病患,無法接電話。
“你媽媽晚上也不回來了嗎?”
“嗯,”沈喆說,“今天很忙。”
“那你……要不住我家吧?”梁赫說出來的時候腦子嗡嗡的,但是話音落下,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建議。
沈喆沒有立刻轉過彎來:“為什麽?”
“沒什麽啊,反正我們家裏都沒人。”
北部山區通訊及部分道路中斷,也許今晚都聯系不上沈喆的父親。兩個人在一起會更好,他想。
沈喆扭過臉,似乎在琢磨別的事情,過了一陣,梁赫正猶豫要不要重新問一遍,他突然說了一聲“好”。
梁赫松口氣,從冰箱裏拿出大瓶的可樂,倒上兩杯,配合晚餐。
風雨變大了,緊閉的陽臺推拉門上發出噼裏啪啦雨點砸落的聲音,而漸漸地,那侵略性的拍擊聲弱下去,又是茫茫的嘩音,仿佛天線損壞後電視機制造出的噪音。
好像變成了中雨。梁赫去陽臺看了一眼,陽臺未全封,地板上洇了一大片水,都是剛剛那陣急雨狂風帶進來的。現在風沒那麽猛烈,只剩下雨勢磅礴,燈光下密密麻麻的銀線連接天地,卻基本落不到陽臺上。
保險起見,他還是關死了陽臺門,合上客廳的窗簾。
電視新聞在播報全省範圍內的降雨情況,預計未來三天內洪澇災害最嚴重的北部仍然不會好轉,但C市及以南的地區會陸續放晴。沈喆凝視着電視機屏幕,沒有去動盒子裏切成八塊的披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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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區信號本來就不好,現在設備又出問題,”梁赫回到餐桌邊時,對着臉色蒼白的沈喆說,“肯定是聯系不上的。”
沈喆開始喝可樂:“我知道,林叔叔也那麽說。”
以前,沈思鴻在外面出差也有電話不通的情況發生,這回只是遇到惡劣的天氣條件,容易放大人心的不安。
他剛答應留在梁赫家的時候還有點愧意,覺得麻煩了對方,現在倒慶幸自己不是一個人。他不想在絕對安靜的環境中待着。
梁赫将盒子裏的披薩分別盛在兩個空盤中,熟透的芝士扯出綿長的絲,用刀挑開才徹底斷絕。
“你要看別的臺嗎?”沈喆戴上了披薩店配的塑料手套,“換臺也沒關系。”
“沒事,就放着吧。”
一開始,是沈喆要求放新聞的,現在電視裏毫無溫度的人聲繼續着,成為機械化的背景音。只要關于天氣與自然災害的新聞沒有過去,他的心底便留有微小的惶然,吃東西的動作格外緩慢。
“多處通訊中斷”“人員傷亡不詳”……這些字眼聽起來既動聽,又恐怖——證實了失聯是正常的,同時反應出情況比想象中嚴重。
然後,電視新聞切換到下一版塊,市領導訪問孤寡老人,一派和樂融融的畫面。他的情緒随之稍加鎮定。
二人同處相對私密的空間、像家人一樣面對面用餐不是第一次。那回在沈喆家準備午飯盡管狀況頻出,卻是更輕松的。今天原定的外出計劃被一個電話打斷,後來沈喆始終心不在焉。
梁赫至今覺得與沈喆成為朋友有些不可思議,似乎是對方引導下,不知不覺間達成的結果。
不過,一旦沈喆游離于人際之外,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梁赫頓感無法把握他的真實心态,就像先前的失戀。
以常人的角度思索,他會害怕嗎?他會受傷嗎?可是這些因素在沈喆身上會以怎樣的形式體現,又完全說不準。
曾經,沈喆對他說“謝謝”“我沒事了”……梁赫便相信了。因為那樣的話無論真假,只要由這個人說出,就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告訴你不該再為此糾結下去。
到了後來,雨轉小了,甚至從屋裏聽不見外面的聲音。他們從靠近廚房的窗口望見路燈下一個個閃爍的水窪。
沈喆始終沒能打通父親的電話,但與母親通了話,白豔茹晚上要留在醫院,他也借此告訴對方留宿同學家。
他想問問白豔茹,爸爸如果真的有事怎麽辦?可是說不出口。白豔茹或許正面對着死亡關口徘徊的病患,這種時刻即使有再重的個人情緒,也只能如海底的暗礁,不得顯露分毫。
這套房子三室兩廳,主卧和客廳各一處洗手間,沈喆借用客廳靠近書房的那間洗澡。
梁政購物的風格與梁赫不同,從來都是一買買一堆,放着慢慢用。像嶄新的牙刷、杯子、毛巾,甚至一次性內褲……各種日用品都整整齊齊地排列在浴室的架子或櫃子裏,比大酒店還誇張。倒方便了這次沈喆留宿。
他倆的身材差不多,梁赫借給他自己的衣服睡覺時穿。沈喆收拾好,順手洗了舊衣服,換上那身T恤短褲,從洗手間出來。梁赫正在主卧的那間,沈喆隐約聽見流水聲,戛然而止後門被人從裏面擰開。
梁赫沒穿衣服,只圍了條浴巾在腰間,上身還滴着水,根本就沒擦。
“你洗完了?”他對上沈喆的視線,顯然吃了一驚,沒料到對方在外面。
“對啊,我也剛洗好。”
“我還以為你沒那麽快呢。”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扭過頭,一手緊捂着腰上有點松垮的浴巾。
“這有什麽,”沈喆故意往他身上看了一眼,與幫他噴藥時的神情并無二致,“還怕我看啊?”
梁赫不爽次次被口頭壓制:“那你怎麽不光一個讓我看看?”
沈喆一愣,淡笑着說:“我每次都習慣在浴室換衣服。”
梁赫只“哦”一聲,回自己屋穿衣服。其實和秦穎住的時候他也都是在洗手間換好,這幾天只有自己就沒那麽講究了,即使沈喆來,也忘了帶衣服進去。
有點羞恥的話一兩句就過去了,誰都不會扒着不放,不過也因此使得傍晚開始的壓抑氣氛得以緩解,梁赫感覺沈喆的情緒放松了一點,也許明天就會得到他父親的消息。
“你在我的房間睡覺吧。”梁赫從裏面出來,見沈喆還安靜地坐在沙發上。
“那你呢?”
“我睡書房,一會兒用下電腦。”書房有張單人床,而他自己那間是雙人床,梁赫想着沈喆的個頭也不矮小,還是睡大床舒服點。
沈喆沒有異議,按梁赫說的,準備進屋休息。梁赫房間裏的家具顏色偏重,與客廳的風格不太一樣。
“家具是你挑的?”他問。
“也不算吧,”梁赫告訴他,“我跟我爸提了下大致想要的,他給定。”
“哦,”沈喆剛要擡腳,忽然回過頭來,“對了,我還沒有幫你噴藥。”
梁赫的嘴角微微一抽,幾乎忘了這茬。
“得了吧,我自己弄就行,”他的手指不經意地敲兩下門框,“你早點睡。”
或許晚上的精神過于緊張,沈喆有些累了,沒再堅持。
梁赫獨自對着洗手間的鏡子上藥,這次連沙疼的感覺都幾乎沒了。
他沒那麽早睡,獨自一人在書房。梁政平時用筆記本電腦,那臺臺式機很少打開,鍵盤和外機上落了層灰,梁赫找了塊半幹不濕的布擦拭一遍,按下開關。
運轉倒是正常的。梁赫不像聞昊愛玩游戲,開電腦也就是浏覽一下網頁。他又查了一遍北部災害的新聞,依然沒有明确的消息,通訊設備在加緊搶修。連開了幾個網站,內容大同小異,今天晚上恐怕是一無所獲了。
打了幾個哈欠之後,梁赫關掉電腦,只留一盞小燈,去了個廁所。回來時下意識地往自己的房間望去,那邊漆黑一片,屋裏的人應該早就睡了。
可是借着書房與窗外的微光,他卻發現床邊窗前半個黑影,乍一看鬼魅似的。原來沈喆并沒有躺着,而是直身坐起,面沖窗外,不知在看什麽。
夜色中的雨淅淅瀝瀝,如泣如訴,反而襯得周圍更加安靜。
在門口站上一會兒,梁赫的眼睛适應了黑暗,輕輕走過去,叫了一聲:“沈喆。”
沈喆原本一動不動的上身一晃,嗓子發出微小的訝異之聲,似乎被吓了一跳,開口時語氣恢複了平和:“你怎麽來了?”
“上廁所路過,”梁赫沒有開燈,黑暗中與他對視,發現對方連眼鏡都沒摘,“睡不着嗎?”
“嗯,”沈喆緩緩籲氣,“是有點。”
梁赫沒再說話,也不離開,站在床旁,沈喆不明白他的意思,懶于思索,勸道:“你先去睡吧。”
梁赫的拖鞋蹭了蹭地面,沈喆以為他要離開了。不過,他幾乎還沒跨出房門,便回身說:“你稍微等我一下。”
梁赫到書房,抱上自己的枕頭和薄被,關了小燈,走出房間。之後,他回到自己的那間卧室,在沈喆身邊坐下。
屋裏的氣氛過于靜谧,使人不忍破壞。梁赫壓低了嗓音道:“我今晚也睡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