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突變

夜光手環到開學時已經失去了效用,變成普普通通的塑料镯子,梁赫也沒再拿出來。

一個假期過去,梁赫在阿花身上真切感覺到了秦穎說過的“衰老”。它那雙玻璃珠一樣的琥珀色眼睛好像失去了光澤,變得渾濁無神,動作也不像過去靈活。

開學後的第一周,各科進行了一次訪高考形式的模拟測試。梁赫這次的數學發揮很好,比曹蕾還高了一分。

意外的是,這回試卷講評過後,不僅沈喆找梁赫問過題,曹蕾也在課間請教了他一道大題。那道題的難度,在梁赫看來非常一般,上課也講過,以曹蕾的水平不可能有所困惑。

梁赫雖然不解,但對方誠心誠意,他便認認真真地告訴了她。給學霸講解,生怕哪裏說錯,鬧了笑話。

這樣的事不出半個月,又發生了兩次。第二次他忍不住向曹蕾問出心中的疑惑:“這道題你真的不會嗎?”

曹蕾的神色有些僵硬,泛紅的臉龐一瞬變得蒼白。

“我沒別的意思,”梁赫耐心地說,“我就覺得你數學比我更好,所以有點意外。”

曹蕾仍然沒答話,他補充道:“沒事,不想說就算了。”

女生的小心思他也不是完全不懂,雖然他與曹蕾的往來實在有限,不知道是哪裏引起了她的在意。

梁赫沒有那方面的意思,不想對方誤解,也不願她難堪,只能在口頭上點到為止,盡量讓自己不要過度關注這件事。

這之後,曹蕾沒有再故意找他講題。

按日期來說,學校其他年級還未正式開學,但作為高三生,他們現在的學習生活比上一年緊張得多。每個班級黑板報角落多了高考倒計時的計數顯示,晚自習抓得也更加嚴格,沒有特殊情況不得随意請假。

八月末,阿花突然不見了,兩天都沒有回來,留下的食物一點沒動,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秦穎白日裏直念叨:“阿花會不會走丢了?”

“沒事,”梁赫的心裏同樣難安,勉強安慰她,“可能明天就回來了。”

秦穎的氣色也憔悴了許多。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梁赫說不準。她的頭發在同齡老人中是白得慢的,以前還有大半青絲,七十歲以後,幾年的時間,幾乎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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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炖了肉,可是不太爛,秦穎遺憾地說:“只能晚上當夜宵喽。”

“嗯。”梁赫愛吃她做的,不過早點晚點的都無所謂。

然而當天傍晚,梁赫和沈喆準備到校外吃飯的時候,撞見了路邊停着的梁政的車。

“梁赫,”梁政從車上下來叫住他,“今天晚上別上自習了。”

“為什麽?”

“跟我走,我會跟你們老師說。”

他的語氣非常生硬,讓梁赫心生排斥:“你問過我意見嗎?”

梁政深吸了一口氣:“去看你奶奶。”

梁赫和沈喆同時愣住。

“奶奶?”他奶奶不是在家嗎?中午兩人還一起吃了飯。

“你奶奶前幾天的體檢報告出來了,不是太好,”梁政沉着臉說,“我和你姑姑商量讓她住院。”

“不是太好——是什麽意思?”如果是普通小病,梁政不會特意趕來,甚至請假也要接他去醫院。

“你先跟我走吧,到第一醫院。”

沈喆輕輕對梁赫說:“你就跟叔叔去吧。”

梁赫上車之後,梁政給羅茗钰打了個電話,只說家裏有急事,沒有交代細節,很快挂斷。

“到底怎麽回事?”梁赫卻耐不住性子,繼續追問,“我奶奶是什麽病?”

梁政沉默半晌,握着方向盤的雙手繃緊:“胃癌。”

車上的冷氣從空調出風口沖出,伴随低低轟響,并沒有削弱梁政這兩個字的力度,梁赫的耳邊嗡嗡作亂。

“胃——”他說不出另一個字眼,“什麽程度?”秦穎每年都會檢查身體,如果是剛剛才有的,也許不會太嚴重。

“晚期。”冰冷的話語打消了梁赫僅存的希冀,梁政的聲音也有些發抖,“下午在家暈倒了一次……你奶奶剛才還在說,她不放心你——我心裏也很亂,就過來找你了。”

梁赫不發一言,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滿身的血液凝結成冰,手指下意識地縮進掌心,緊扣着膝蓋。窗外的樹木與行人迅速後退,汽車一路疾馳。

四年前,爺爺腦溢血猝然離世,因為太突然,如當頭棒喝。當時秦穎完全崩潰,梁赫看到那個樣子的奶奶,強撐着為她打氣,學會做飯、做更多家務也是在那段時間。

“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梁政的聲音疲憊而冷然,“醫生說沒多少希望了,就是熬日子,盡量延緩,然後……走得舒服點。”他當然不好受,但一個四十幾歲的人,對這種事已經有了足夠的承受能力,至少是表面上的。

而對于梁赫來說,那些帶着痛苦的記憶仿佛就在昨日,他又不得不面對新的絕望。這次他甚至沒有能夠一起相伴着擺脫噩夢的人。

到了醫院,梁赫的雙手冰涼,車內的冷氣似乎全附着在了他身上,驅之不散。

“腫瘤科”的牌子挂在走廊盡頭,藍底白字,入目後眼眶都疼了起來。

單人間病房,外面一個小陽臺,床頭櫃上擺放着水果,如果不是若有若無的藥水味和全白的床單被褥,或許會令人覺得是個溫馨的地方。

“哎呀,你叫梁赫來幹什麽嘛!”秦穎并沒有躺着,直直地坐在床頭,“他還要上課呢。”

她最近的确瘦了,家裏人并不知道那是病情加劇的表現,以為只是年紀大了,加之愛操心愛勞碌。梁玫夫婦也是想讓她放松才帶着一起度假,誰都沒想過老人的大限期就要到了。

怎麽會呢。

即使在病房,梁赫也沒能想通,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奶奶和在家的時候分明沒什麽變化。

“媽,”梁政說,“你躺一會兒吧。”

“我不累,”秦穎有點鬧脾氣,“你光讓我歇着,可是我感覺不出來累。梁政,我沒事,幹脆回家吧?”

“媽,咱們……”路上還很鎮定的梁政,眼睛紅了起來,“咱得再好好查查。”

“我知道!”她揮了下手,“不就是那個病嘛……你別瞞我了,我快要去見你爸了是不?”

一直站在旁邊的梁赫猛地轉過身,背對他們,面對冷白的病房牆面。

“你看弄得梁赫也不痛快是不?”秦穎的聲音繼續着,仍然是對梁政,“我這個歲數怎麽樣都不意外了……我也真想你爸爸。”

“媽,我們治治,”他的話毫無底氣,“試試。”

“那你告訴梁赫幹什麽你……”她的脾氣急上來。

“你不在家,他晚上回去不也就知道了嘛,”梁政看了一眼背着身的梁赫,“媽,他是你帶大的,真有什麽,也該能經點事了……”

“梁赫——”秦穎大着嗓門叫一聲。

梁赫原本垂下的眼睑稍稍用力,閉上再睜開。轉過來,走到她跟前,沒有坐到床上,只是半蹲下身。

“梁赫,”她換上平時那副慈祥的表情,“看見阿花了嗎?”

梁赫的鼻腔哽着,喉嚨發澀,半天出聲,說了違心的話:“剛才看見了,一下子又跑了。”

秦穎安靜地盯着他,不知道有沒有相信。

“竄得可快了,”他又開始編謊話,“你還說它老了,我看還那麽皮。”

秦穎突然像小孩子一樣笑開了:“那就好呀……你偶爾看看它吧,我啊,估計回不去啦,那個孩子要是能活久一點就好啦……”

“嗯……”梁赫雙手覆上她的手背。布滿皺紋的皮膚貼在掌心下,“我會養着它。”

“還有你要高考了,別忘了正事……”

“嗯。”

她不斷說着一些重複的話,梁赫只是點頭,醫生來檢查的時候,他出了病房,快步走到同層的露臺。

他被病房中的氛圍壓得喘不過氣,接觸到外面的空氣時,拼命大口呼吸,胸前劇烈起伏。

“梁赫,”過了一會兒,梁政從背後叫他,“你沒事吧?”

“我沒事。”他不希望在父親面前顯露脆弱,“奶奶呢?”

“她休息了,不放心你,”梁政的左手搭在他的肩上,“你還沒吃飯吧?我帶你去吃個飯,你回天苑,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學校。”

“你今天晚上要陪奶奶吧?”梁赫努力維持平靜。

“嗯,”他說,“我先看你吃飯。”

梁赫搖搖頭:“爸,不用管我,我想回去。”

“你現在回四中?”梁政詫異地說,“為什麽?”

“奶奶上午炖的肉不夠爛,我中午沒吃多少,她又煮了一遍,”梁赫的唇邊擠出一絲笑容,“她說,讓我晚上當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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