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梁赫在叫他
周一下午,沈喆在自己帶的班級教室裏,發現陳思琪違背規定,把零食和小玩具藏到書包裏帶來學校。課間的時候他将她叫到走廊詢問此事。
陳思琪雖然平時情緒不太穩定,與同學産生沖突時往往以哭鬧解決,但在沈喆面前相對能聽進話去,不太難管。
然而今天不知為何,無論怎麽問都不肯開口說一個字。
“為什麽帶這些來學校呢?”沈喆又重複一遍,女孩仍然沒什麽反應,嘴角耷拉着,不太高興的樣子。
“如果你不願向我說明,我會找你媽媽了解一下。”
誰知一聽這話,她突然一撇嘴,大哭起來。沈喆想去拉她,被她一手拍開:“沈老師讨厭!”說着自行轉身跑回了教室。
沈喆哽着口氣,正欲上前,下一節課的鈴聲響了,任課老師向他打了個招呼,走進教室。他只得先回辦公室。
因為這件事,沈喆的心情直到放學都不太痛快。他并不喜歡一味向學生施加威嚴,教書育人素來在堅持原則的前提下,保持溫和的态度與正面引導。因此這一個多月來,與班上學生建立了基本的信賴關系,形成良性循環,被這樣當面頂撞還是第一次。
放學的時候,他帶隊到校門口,剛一宣布解散,陳思琪便跑到了她媽媽那邊。沈喆本想走上前與陳母交流,卻看見陳思琪回過頭來,以近乎哀求的目光注視着他。
他停住腳步,改變了主意,只沖對方點了點頭,望着她們母女從校門口離開。總覺得女生隐瞞了什麽,但她不願意說,還是再做觀察為佳。
晚上和學校的幾個老師聚餐。酒店的包廂裏,同桌除了副校長都是和他一樣剛進校的新老師。沈喆惦記學生的事,始終有幾分心不在焉。
副校長姓範,就坐在他的旁邊,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女性,教學與學生管理經驗豐富,而且當年也是師大中文系畢業,是沈喆的直系師姐。年輕的老師們基本都在閑聊,只有她注意到沈喆的沉默。
“沈老師,”她小聲問他,“工作上遇到什麽麻煩嗎?”
“啊?抱歉,”沈喆意識到自己的失常,稍作調整,“倒也不算麻煩。”
“現在的小孩子比以前的早熟多了,”副校長聊家常似的與他交流,“需要大人花的心思就更多了。”
“是。”沈喆只是有點在意陳思琪的反常表現,但确實像副校長說的,這個年紀的孩子本來就很有主意,太容易識破就不需要刻意引導了。與前輩談了一會兒,他暫時不再為今天的事糾結。
Advertisement
梁赫今天的工作也不太順,因為打錯一個字母,被經理罵了小半個鐘頭。
經理生氣起來,早沒了先前出差時的随和,這種直性子的人,工作中與之相處免不了體驗“三溫暖”的酸爽。
自己确有疏漏之處,梁赫沒什麽好反駁,當然他本身對脾氣不好的人也有一套應對心理,別人的炮火基本觸及不到他的情緒深處。
所以當他從經理辦公室走出,同事投注以同情的目光之時,他倒像沒事人一樣,毫不在意地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後面沒再出什麽纰漏,他還提前完成了當日的工作,比平時早幾分鐘下班。
聞昊打電話約他出來吃飯,葉敏娟和她室友也在。梁赫這幾個月雖然與葉敏娟電話聯絡過,但一直沒見着人,也就借機相聚。
葉敏娟的頭發又變回了短發,性子潑辣一如從前。梁赫大致了解她的經歷——本來打算留在北京,跟學長分了之後就跑回來了。她的面上無任何異常,梁赫便不提及,全當沒聽說過。
同學會那天分開後,梁赫也沒再見聞昊,他就記得九月初的幾天裏聞昊的qq簽名變了好幾次,都是些抽風又酸掉牙的句子,想必與曹蕾相見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可是今天晚上碰着,這小子意外地興致高漲,一上來還嚷嚷着問他們幾個有沒有單身女青年介紹。
“沒有,”葉敏娟毫不客氣,摟着身邊的女孩子說,“我姐妹的主意不許打哈,人家名花有主。”
“我知道,這不是提前跟你打個招呼,讓你幫忙留意着點嗎?”
聞昊嫌酒店廳裏悶得慌,占了二樓露臺的桌子,随便點幾個菜,啤酒和飲料排開。十月的C市,露天環境下十分涼爽。
“要不然還是去廳裏吧?”梁赫問,“這兒會不會有點冷?”他自己不怕冷還無所謂,兩個女生穿得都比較單薄。
“沒事!”葉敏娟滿不在乎地揮手,“吹風挺舒服的。”她的室友也說怕熱,不覺得涼。梁赫便随他們,安心在外面坐着。
因為靠近馬路,喧嚣吵嚷不絕于耳,汽車的聲音、行人持續不斷的說話聲,或是路邊小店播放的流行歌曲……亂糟糟地充盈着夜色,卻不使人心煩,至少梁赫感到放松。美中不足,酒店的菜色很一般,味道過重,不得不一直配飲料或酒。
一開始他們的交流還算正常,梁赫話不多,葉敏娟那個姐妹相稱的室友也比較腼腆,光聽聞昊和葉敏娟亮着嗓子你一言我一語,工作上遇到的各種奇葩客戶,或是平日不敢發的牢騷似乎都尋着出口,倒也不是抱怨,自嘲的成分更多,熟人面前才會肆無忌憚。
後來啤酒下去了好幾瓶,大部分是葉敏娟喝的,她喝多了酒,神色變得不對勁。
兩女生中途離開座位,過了幾分鐘沒見人影。梁赫在二樓找了一圈後回到露臺,發現她倆倚在角落的欄杆處。
其實他聽不到她們的聲音,只是從後面看到葉敏娟顫動的雙肩。她一定是在哭,另一個女孩子拍着她的後背。
他走近過去,葉敏娟斷斷續續的泣語飄落耳畔。
“鄭書南那個混蛋……這麽多年了……我為什麽喜歡他!”
梁赫聽出來,她口中念念叨叨的就是那個想忘又忘不了的學長。他從未見她哭過,這副神态讓他想到了曾經的美國同學姚婕。她們兩個有相似的地方,都是看上去絕對不會流淚的女生,可是哭起來比任何人都狂烈。
梁赫不禁疑惑,愛情到底是什麽操淡的玩意,讓看着正常的人義無返顧,又在失去之時像變了個人一樣徹底失控。
可是隐隐地,有點羨慕,至少她邁出過那一步,她體會過刻骨銘心。
梁赫又上前一步,正好聽見她對室友說:“明天開始,我再也不會為他哭。”
她倆轉身,對上梁赫的視線,梁赫沒有詢問,她也沒有解釋,安靜地回到餐桌。聞昊比較直愣,發現她的異狀,差點就要開口,梁赫使了個“閉嘴”的眼色,才适時作罷。
到了食客陸續散場的時間,剛剛異常熱鬧的大廳與露臺驟然冷清下來。
“沈老師,加油。”範校長離開前以充滿鼓勵性的口吻對沈喆說道。
“謝謝,”沈喆微笑,“準備回去了嗎?”
“嗯,我愛人的車到了,”她指了指身後的方向,不遠處的路邊停着輛灰色轎車,“要不然坐我們的車順你回去?”
“不用了,”副校長答應帶另一個女老師回家,他一個男生沒必要湊這個熱鬧,還得多麻煩對方一次,“這邊好坐車,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你路上小心啊!”
“嗯。”
沈喆向着離開的背影揮了揮手,自己也準備去汽車站,今天晚上的天氣不錯,有點涼爽,但沒到寒冷的程度。
路邊一家店鋪音響突然放起了王菲的《流年》。沈喆覺得奇怪,他不怎麽聽王菲的歌,但是這首每次一聽就會想起來,好像連接着大腦中某個特殊的開關。
霓虹閃爍,模糊了地上的人影。莫可名狀的悲傷漫上心頭,不為學校的事,而是為自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不經意地向後一瞥。
“沈喆。”梁赫在二樓露臺上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