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前文:
香香的眼睛珠子轉了轉,秀眉微挑,“我住的地方遠着呢,整日修煉實在無聊,所以才會出來溜達溜達,不想會在這裏遇見你,要不……去你住的地方,歇歇腳?”
何蓮生赧然,解釋道:“在下并非本地人士,只是路經此處,暫居在一座荒廢的破廟裏,吃住簡陋,恐怕招待不周。”
“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就好。”香香指了指天,“天色也晚了,看樣子,今晚好像會起風呢,我可挨不住凍。”
何蓮生聽了,說道:“既然姑娘不嫌棄,請随在下來。”
他抱起灌滿水的瓦罐,走在前面領路,香香跟在後面捂嘴偷笑。
——這個世界的何蓮生,與之前又有些不同,比第一個世界多了幾分天然,比第二個世界多了幾分笨拙,讓她覺得憨憨的,好可愛。
“何蓮生,你為什麽住在破廟裏呀?”
“在下準備參加春闱大考,為節省盤纏,暫住在廟裏,有時也會找好心的農家借宿……”
“春闱?那不是要到春天才開考嗎?”
“此行路途遙遠,一路慢慢走,慢慢看,等到了京城,應該也就到春天了。”
“哦~那你考中以後,是不是就能做官啦?”
何蓮生認真的說:“在下苦讀多年,平生有兩大心願,其中之一,就是做一方父母官,為百姓謀福祉。”
“那第二個心願呢?是什麽?”香香好奇的問。
“第二個心願……”何蓮生用餘光瞄了瞄她,白皙面龐又開始泛紅,支吾回道,“想覓得一人間佳偶,此後一生琴瑟和鳴,鹣鲽情深。”
香香:“…………”
Advertisement
膽子真不小,手無縛雞之力弱書生,居然又調戲她!
她狠狠瞪他,“哼,你想得倒美!”
她這一瞪,三分嗔怪,七分嬌憨,何蓮生的臉又紅了不少,不敢再看她,悶頭往前走。
香香發現自己的“威吓”沒起作用,不禁有些疑惑,她快走幾步超到他前面,扭着臉問他:“你怎麽不怕我?我可是蛇妖!”
為了證明自己很吓人,她故意吐出舌頭,涼涼的蛇信子在何蓮生眼前一晃而過——
何蓮生果然愣住了。
香香瞧他那呆樣兒,得意的叉腰,“看見了吧?怕不怕?哈哈哈!”
何蓮生慢慢回神,“看見了……姑娘的舌頭,好生厲害,會劈叉。”
香香:“…………”
媽的,什麽劈叉!老子這是天生的!
“啊,到了。姑娘這邊請,當心腳下。”何蓮生再次走到前面,細心的将院門前的碎磚撿開,以免絆到她。
香香暫時收起逗弄他的心思,跟在他身後走進廟裏。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座廟裏的陰氣,似乎比剛才更重了。
她皺了皺眉頭,心中暗暗警覺,進主殿時,正要上臺階,一擡眼卻見殿內那尊斷頭佛像竟有了頭!
“草!”她吃了一驚。
“草?”何蓮生微愣,看向臺階上的枯草,“草長莺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這些草倒是叫人有些期盼春日何時來了。”
香香:“…………”
何蓮生沒有覺察出異樣,也不看那尊長出頭的佛像,一進殿內就開始忙叨叨的收拾牆邊的幹草,雙手把幹草攏得蓬松平整,再鋪上棉墊子,就是一張簡易的“床”。
他讓香香坐下休息, 自己轉身去生火燒水。
佛像前有一口鏽跡斑斑的青銅鼎,原先是用來燒香的,現在被何蓮生當做爐子,裏頭鋪好柴火,點上火,再架上瓦罐——燒開的水咕咚咕咚冒泡,屋裏也暖烘烘起來。
何蓮生從自己的行囊裏找出一個杯子,用開水将杯子燙過一遍,然後舀滿一杯水,投入幾粒茶葉。
待葉片舒展,茶香四溢,他把茶端到香香身邊。
“姑娘,請用茶。”
香香将熱茶接到手中,看向何蓮生的眼神有些意味悠長,“……你有幾個杯子呀?”
何蓮生赧然回道:“出門在外,不便攜帶太多行李,只、只有這一個杯子。”
香香端起杯子,輕輕吹了吹,抿一口茶水,濕潤的唇瓣紅豔欲滴,她媚眼如絲睨着他,“我用了你的杯子,那你……拿什麽喝水?”
何蓮生移開視線,臉紅心跳,“在下可以等姑娘喝完了,再用杯子。”
“多麻煩。”她伸手把杯子遞到何蓮生嘴邊,笑盈盈的,“你也喝呀。”
何蓮生鬼使神差喝了一口,回過神來又後悔,慚愧的低下頭,“這……共飲一杯,唐突姑娘了。”
“不唐突。”香香歪頭笑,問他,“喝出來什麽味了嗎?”
何蓮生說:“口齒生香,味甜意柔。”
香香樂了,但還是罵他:“油嘴滑舌~”
“不敢當。”何蓮生拱手道,“姑娘先喝着,我去添些柴火。”
他轉身出去抱柴,香香好笑的問:“這裏床鋪也只有一個,晚上是不是要共睡一床呀?”
何蓮生正要邁門檻,聞言頓時踉跄了下,狼狽的摔出門去!
廟裏傳來女孩子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
到了夜晚,何蓮生堅定不移的拒絕了香香同床的要求。
“男女授受不親,正是因為在下心中愛慕姑娘,更應該珍愛姑娘,眼下既無父母之命,也無媒妁之言,若是貿然有了肌膚之親,實乃不遵禮法,有違聖人教誨是也!”
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他拿着書坐得遠遠的,背對着香香,一副非禮勿視的正人君子模樣。
香香側卧在幹草鋪的床上,一只手撐着臉頰,有些好笑的看着他的後背,“我是妖精,你家聖人我可不認得,用不着遵他的禮法。”
何蓮生仿佛聽不到,抱着書卷誦讀:“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複。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
香香故意引他說話:“你念的是什麽呀,怎麽跟和尚念經似的~”
何蓮生不理:“歸根曰靜,是謂複命。複命曰常,知常曰明……”
香香:“唉,一個人睡好寂寞哦。”
何蓮生:“知常曰明……知常曰明……知常……”
香香:“知常曰明什麽呀,你都念三遍了。”
何蓮生:“…………”
香香瞧着他僵直的後背發笑,嘻嘻哈哈停不下來。
何蓮生面紅耳赤,尴尬的朝她拱了拱手,“姑娘,饒了我罷。”
“就不饒。”她笑,一字一句從嘴裏慢悠悠念出來,就像在他心尖上跳,“我要你~抱~着~我~睡~”
何蓮生沉默。
她耐心瞧着他,不由得好奇他會繼續讀書,還是會有所改變。
片刻之後,何蓮生突然起身走來——他面朝青銅鼎張開雙臂,将自己烤得暖乎乎,然後大步流星來到她面前,将她環進懷裏,側卧躺下。
“睡吧,姑娘。”他啞聲道。
香香始料未及,一時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之後,感覺到他胸膛熱烘烘的溫度傳遞過來,才有了幾分真實感。
這家夥……膽子真肥!
居然敢摟着蛇妖睡覺!
不過她心裏喜滋滋的又是怎麽回事……
香香在何蓮生懷裏轉過身來,仰頭輕輕啄了下他的下巴,感覺到他呼吸變得粗沉,她嘻嘻一笑,低頭埋進他懷裏,不亂動了。
其實,她也沒那麽急色,只是覺得他可愛,忍不住想逗逗罷了,就算她真想跟何蓮生發生點什麽,不至于在這麽個破廟裏草草了事。
不急,慢慢來吧……
香香安靜躺在何蓮生懷裏,身體一動不動,心思卻躁動,像爬進了一只螞蟻,這裏癢癢,那裏也癢癢,一時覺得意外,看似瘦弱的書生,怎麽胸膛這般寬厚?一時又感到好奇,看似不起眼的舊長褂,怎麽潛藏着幽幽茶香?
她發現自己睡不着了,伸出軟綿綿的手指,戳戳他的胸口,“何蓮生,你見到我時,念的那句詩,是什麽意思?”
“是……心悅姑娘的意思。”他結巴回道。
香香又戳戳他,“那你再念幾句,我想聽。”
他想了想,低聲念:“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這句我聽懂了!意思就是你想我想得睡不着,對不對?”
“嗯……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還有沒有別的?”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還有嗎?”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何蓮生給香香念了一夜情詩。
念到後來,兩人似交頸的鴛鴦,相擁睡去,如膠似漆。
……
後半夜起了風。
從四面八方的陰暗角落裏,傳來零碎聲響,擾醒了香香的美夢。
她在幽暗中睜開眼睛。
風聲呼嘯,像某種凄厲的哀嚎,門窗也随之嘎吱作響,青銅鼎裏的火焰忽明忽滅,她略微側頭,看見斑駁牆面映着搖晃的樹影,像張揚舞爪的枯瘦鬼怪。
何蓮生在夢中蹙起眉頭,睡不安穩。
她悄悄掐指施了一個安神咒,他眉頭舒展,呼吸漸漸輕緩綿長。
香香小心翼翼從他懷裏坐起來,慢慢走到門邊,身後佛像的眼睛如影随形。
她伸手握住門栓,一瞬間,聲音陡然消失,外面的風也停了,四周一切,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這詭異的變化,沒有讓她遲疑,伸手推開門,空寂的院子映入眼簾,除了幽暗漆黑,外面,什麽也沒有。
然而,她還是注意到,視野裏有幾根若隐若現的蛛絲。
順着蛛絲往上看,只見頭頂上方有一張慘白的女人臉,頸部以下是覆滿黑毛的腹腔,八只細如鐮刀的節肢從腹部兩側伸展開來,牢牢扣緊着房梁。
這是一只還未修成人身的蜘蛛精,雖然已經開智,卻因貪食人畜而堕入邪魔。
香香挑眉看着它,眼神疑惑,“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在外面鬼哭狼嚎,是死了爹還是沒了娘?刨你家祖墳也沒這麽熱鬧的。”
那張慘白的女人臉陰恻恻盯着她,沒有說話。
“傻愣着做什麽?滾啊。”香香感到費解,“難不成還要等我動手?”
蜘蛛精威懾般張開嘴,露出尖銳的毒牙!
香香惱了,櫻桃小嘴猛然裂開!可愛的臉蛋化為蛇蟒!她的獠牙猙獰,吐出猩紅的蛇信子,淋漓的毒液正散發着危險的氣息——
蜘蛛精頓時瑟縮了下,意識到眼前的敵人太過強大,它謹慎而快速的,隐沒進黑暗裏。
“傻逼玩意兒~”
香香不在意的哼了哼,轉身進屋,那佛像上的頭顱瞧見她回來,抖了抖,從佛像身上滾下來,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這裏的妖怪不止一只,不過對她而言,除了那只蜘蛛有些礙眼,其它的,無非是些會變幻之術的畜生罷了,不成氣候。
香香關上門,心安理得回到何蓮生身邊,重新躺下,又擡起他一條胳膊,放在自己腰上,這才滿滿意意的閉上眼睛。
這個夜晚,終于靜了……
……
香香陪何蓮生在廟裏住了兩天,有她坐鎮,這兩天無事發生。
第三天的時候,何蓮生一把火将寺廟燒了,然後背起行囊,牽着香香,徒步來到附近一個村子,去了村長家。
村長看見何蓮生,顯得很激動,說從來沒有人在那座廟裏過夜後還能活着出來,還說那廟裏有妖怪,專吃路人!
何蓮生沒瞧見妖怪,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把廟燒了,希望妖怪沒了巢穴能搬家遠離這裏。
村長知道後自然是千恩萬謝,要送何蓮生許多謝禮,何蓮生推拒不過,最後收下了一小袋米,與村長道別,離開了村子。
路上,香香有些回過味來,好奇的問何蓮生:“怎麽趕考的書生,還要兼職降妖除魔麽?”
何蓮生笑了笑,“碰巧遇見了,就想試一試。”
香香更好奇了,“你難道不怕嗎?那村長說了,妖怪會吃人!”
“就算是妖怪,也肯定有弱點,我早已在廟裏備好幹草和桐油,只要它現身,必定将它燒死,只是不曾想它一次也沒現身,也不知是不是提前搬走了……”何蓮生琢磨一會兒,看向香香,溫柔笑道,“不過也幸虧我這多管閑事的毛病,否則就遇不見你了。”
香香嘴角上揚,幾分得意幾分甜,停下腳步說:“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
何蓮生微愣,“你要去哪兒?”
“你別問,我馬上回來。”她嘻嘻一笑,轉身跑了。
她說話倒也算數,何蓮生在路邊只等了約莫一刻鐘,就看見她高高興興跑回來。
“好了,我們可以走了!”香香挽起他的臂彎,笑容燦爛。
何蓮生卻沒動,擡手撚起她頭發上一縷蛛絲,眸光深深凝望,“……你去找那妖怪了?”
香香不好意思的笑笑,又覺得自己也算立了功,挺起胸脯驕傲的說:“村長不是給了咱們一袋米嗎?總不能白拿他的。”
“咱們……”他細細咀嚼這個詞,眼中笑容更深,“好,那咱們走吧。”
“嗯嗯,走吧~”
(未完待續)
作者的話:
哎呀好甜,雖然還沒吃肉,但是好甜牙~?
明天繼續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