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何蓮生和香香沿着河流出發。
野外不缺雜草枯枝,随手撿一撿,再找個避風處生堆火,就能暖暖和和睡一覺。
盡管條件簡陋,但何蓮生是個講究人,每天都把自己打理得幹幹淨淨,衣服鞋子定時清洗,喝水要煮沸後加茶葉,睡覺的地方要用火燒一遍,就連香香的辮子散了,他也能心靈手巧的幫忙纏一纏。
香香跟着何蓮生喝了幾天茶,仍然喝不大慣,不過她迷上了這種缥缈幽靜的香氣,感覺比花香聞着舒心。
何蓮生去河邊捕魚時,她看着瓦罐裏的茶湯,突發奇想,化成一條小白蛇泡進去,溫熱的茶湯包裹全身,她一下子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哪哪都是香噴噴的~
天啊,這也太舒服了吧~
何蓮生回來看見這一幕,吓了一跳,趕緊把白蛇從茶湯裏撈出來,裹進幹淨的棉布裏,小心翼翼擦拭。
香香不樂意,變回人形,躲到火堆另一邊不讓他擦。
“會着涼的!”何蓮生擔憂的蹙起眉頭。
她狂妄得很,“我有五百年道行,會怕區區着涼?”
兩個人圍着火堆你追我跑,轉圈圈,何蓮生追不上她,索性轉身換了個方向,等她投懷送抱時,一把将她抱住——
她在他懷裏扭來扭去,“別擦別擦,擦了就不香了!”
何蓮生聞言好笑,“要那麽香做什麽。”
“我的名字就是香香,當然要香香的才行!”她伸出一只手自己聞了聞,十分滿意,又顯擺似的遞到他鼻子下面,“你聞,是不是香的?”
何蓮生握住那只撩人的小手,輕輕揉了揉,“這麽喜歡,我用茶葉給你做個香囊好了。”
她微微睜大眼睛,驚奇道:“你還會做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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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香發現,何蓮生真的無所不能,他居然還會針線活。
晚上,她坐在火堆邊吃他烤好的魚,他在一旁穿針引線,借着火光給她縫香囊。
河魚鮮嫩,但刺多,她吃了一會兒就放下,挨到何蓮生身邊,懶洋洋的軟在他身上。
“怎麽不吃了?”何蓮生問。
“紮嘴。”她張開嘴給他看,“紮了我好幾下呢~”
他看不出哪裏被紮了,不過紅唇嬌豔,粉舌濕潤,讓他一時失神,針尖紮到了手指。
香香慵懶的枕在他腿上,算計着他那茶罐裏最後一點茶葉,“……等做完香囊,會不會就不夠咱們喝茶了?”
“不會,馬上就要立春了,運氣好會遇着野茶樹,到時候采一些炒春茶來喝。”
“那要是運氣不好呢?”
“運氣不好……也該到京城了,我們可以直接買新茶。”
香香對這個答案很滿意,開始心安理得的等香囊完工,眼睛看着他手裏那根針穿過去了,穿回來,又穿過去了,又回來……怎麽這麽催眠呢?
她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香香,你為什麽叫香香?”何蓮生一邊縫香囊,一邊問她,“這個名字有什麽說法嗎?”
“不記得了……”她眯着眼睛,困意襲來,“名字是被人叫的,幾百年無人叫我喚我,早就忘了,只記得有個香字……”
何蓮生道:“那,你猜猜我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她的眼睛已經閉上了,嘴裏咕哝:“還能因為什麽……你娘叫何蓮呗……”
何蓮生啞然失笑。
她往他懷裏縮了縮,“何蓮生,我困了……”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那就睡吧。”
天一冷,她就容易犯困,變成一條小白蛇,把自己盤成圈圈,這是最舒适的睡姿。
何蓮生輕輕撫摸她身上的鱗片,又小心的捏了捏她的尾巴尖兒,細細軟軟的,溫潤柔膩,大約因為被篝火烤得足夠暖和,掌心下的觸感宛如融化的羊脂玉,讓他有些愛不釋手。
這時,一粒雪花于眼前緩緩落下——
他仰起頭,天空漆黑如墨,火光映照中,細雪從天而降,洋洋灑灑,像黑夜裏忽閃的光點。
何蓮生安靜坐了片刻,把小白蛇揣進懷裏,起身收拾行囊。
夜路難行,但是這場雪會越下越大,他不得不另找地方過夜了。
何蓮生的運氣一向不錯,沒走多久,就看見前面亮着燈火,應該是個村子。
他心頭微松,加快了腳步。
村子裏幾乎家家戶戶都亮着燈,但是卻過分安靜,連一聲狗吠也沒有,這讓何蓮生不禁有些疑惑。
他就近敲響一戶人家的門,揚聲道:“打攪了,在下赴京趕考途徑此處,不知能否行個方便,借住一晚?在下可以付些房錢……”
不等他說完,屋主人粗聲粗氣的呵斥道:“我家沒有多餘的房間!快走!”
何蓮生微愣,下意識看向房屋側面連接的小柴房,“不知您家的柴房可不可以……”
“快走!走!——”屋主人竭力嘶吼,“我家裏沒你住的地方!!!”
吼聲裏還有老人和小孩壓抑的哭泣聲。
何蓮生不禁皺起眉頭,屋主人的反應,還有那些哭聲,讓他感覺十分反常。
他又去了下一家,得到的答複如出一轍,都是反應激烈的拒絕,連門也不開,對他避之如毒蠍。
第三家是一對寬厚的老夫婦,眼見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不忍心何蓮生在外面過夜,便把他請進了屋,且千叮咛萬囑咐:無論聽見什麽動靜,都不要出門,更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這事實在詭異,何蓮生忍不住問:“老人家,村子裏可是發生了什麽變故?”
屋外風聲呼嘯,漫天飛雪,風雪中隐約夾雜着某種動物的吼叫聲,雜亂交錯,不止一只。
兩位老人臉色頓時煞白,壓低聲音催促:“不要再問了!快進屋去,記住,千萬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何蓮生被推進一間小屋,那對老夫婦進了另一間屋,而後房門緊閉,一聲不吭。
外頭那些呼呼喝喝的吵鬧聲更近了,何蓮生不敢大意,放下行囊後走到窗邊,透過窄細的縫隙朝外看——
只見雪夜中竄出一只又一只黑影!它們低聲咆哮,在整個村子裏游蕩,猶如黑面瘟神般陰魂不散!
其中一只離窗戶近了,何蓮生得以看清它的面目,竟是一只通體灰毛的猿猴,面窄耳闊,雙目猩紅,暴露在外的犬牙長而尖利,十分可怖!這絕非普通的猿猴!
何蓮生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哪知這樣輕微的吸氣聲也叫它聽見,灰毛猿猴猛撲過來!整個身體貼在窗子上,瘋狂抓扯窗棂!而後又用利爪将窗子掏了一個窟窿!想要鑽進來!
何蓮生貼牆避開,親眼看着那只長滿灰毛的胳膊伸到空中,抓了幾下,又縮回去,像是不喜屋內燭火,發洩般撞了下窗子,然後蹿去了別處。
他身體僵直,一動不敢動,聽着外面哭聲、叫聲、獸吼聲,聲聲交錯,不禁咬緊了牙關,神色緊繃。
整個村子壓抑極了。
門窗被撞擊,屋瓦破碎,成百只猿猴将這裏視為狩獵場,對無辜村人進行一場圍獵!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動靜終于漸漸消失,而大雪未停,無聲掩蓋着遍地血跡……
……
白蛇從何蓮生的衣襟裏爬出來,睡眼惺忪的變回人形。
何蓮生微微一愣,“醒了?”
“早就醒了,外頭那麽吵。”她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似乎沒有睡好。
何蓮生低聲道:“你先歇着,我出去問問怎麽回事。”
“哦。”她爬去床上,翻了個身睡回籠覺。
她不太操心這事,既然這裏是蓮華真人的神識虛境,那就一定是他以前經歷過的事,出不了大危險,只是不知道他會怎麽解決。
這書生雖文弱,卻分明是個滿腔正義好打抱不平的性子,面對蜘蛛精他要幹架,面對這麽多猴子精,難道他也要幹架?那豈不是以卵擊石麽?
香香不禁感到好奇。
……
何蓮生回來時,香香幹睜着眼睛躺床上,頗有些百無聊賴。
“怎麽沒蓋被子?”他脫鞋上床來,掀開棉被裹住兩人,幫她暖被窩。
“問清楚了嗎?”香香好奇的問他。
“嗯。”何蓮生蹙起眉,沉聲道,“原是這附近山上一只老猿猴通曉人性,被村人奉為山神,年年供奉祭拜,最近不知何故發狂,每隔幾日就會下山吃人,且專挑那肉嫩的吃,起初吃小孩,後來小孩吃光了,就開始吃少男少女,山上猿猴全受那只老猿猴驅使,十分兇殘,昨夜擄走了一位少年郎,怕是兇多吉少了。”
“腦子不太聰明的樣子。”她若有所思,“害人性命會積累自己的業障,正經修煉的妖類是不會輕易傷人的。”
何蓮生摟着她,斂目思索,“這事确實蹊跷,不知那老猿猴為何會突然發狂……”
香香仰頭看他,試探問:“你想幫忙?”
她實在好奇,何蓮生區區一介凡人,為何有勇氣頻頻與妖怪對上陣?
何蓮生搖頭:“此事與那蜘蛛妖的情況不同,蜘蛛妖盤踞于廟內,活動範圍有限,且善于織網,一旦蜘蛛網沾上桐油,再點火焚燒,它就難以逃脫,可是這些猿猴數目龐大,又敏捷好鬥,就算設下陷阱,也很難将它們一網打盡。”
香香心想:還算有自知之明。
“不過……”何蓮生似是想到了什麽,眉目微微舒展,“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香香:???
何蓮生下床穿鞋,“你在屋裏歇着別亂走,我去村長家一趟,很快就回來。”
香香目瞪口呆,他風風火火的出去了。
何蓮生……不愧是何蓮生,她服了。
……
說是很快回來,實際上晌午才回來一趟,喝了口稀粥,又匆匆出門了。
也不知他是怎麽給村長洗腦的,竟集結了村裏所有的壯勞力,在村子裏開挖地洞,幹得熱火朝天!
回來後何蓮生把自己畫的圖紙拿給香香看,只見紙上畫着一個形似褲衩的地洞,一條“褲腿”是傾斜的緩坡,另一條“褲腿”筆直如長井,而褲裆的地方是個倒放的鬥笠狀。
何蓮生指給她看:“這些猿猴在有光的地方視力不好,對聲音又極其敏感,我會在地洞內放置燭火和村民穿過的衣裳,再在裏面敲鑼打鼓,它們聽着聲音,聞着氣味,必定會被吸引過來,從緩坡進入地洞,而村民會從這口深井把我拉上去,我們再往地洞灌入桐油,燒個幹淨。”
“它們要是從這裏跑出來呢?”香香點了點那條緩坡。
“村口有座巨石,撬動後正好可以封住洞口。”他滿腹算計。
香香看着圖紙,好一會兒沒說話。
這陷阱好是好,但也不是萬無一失,尤其何蓮生作為誘餌深入地洞,萬一村人沒能及時将他拉上來,他恐怕就要一命嗚呼,或是有零星幾只猿猴沒有進入地洞,他們的計劃也會功虧一篑。
不過……
既然何蓮生能成為後來的蓮華真人,就說明這一劫,他有驚無險的度過了,也許過程兇險,也許受過重傷,不管怎麽樣,他都一一克服了。
香香預知結果,心情卻還是無法輕松,她覺得何蓮生太辛苦了。
這些人的死活,與他有什麽幹系呢?
耳邊,何蓮生輕輕嘆息:“往日我以為,只要考取功名便能施展抱負,可這天下妖魔作亂,莫說我去做父母官,就算是做到宰相又如何?倒不如那些會畫符念咒的道士更有用。”
香香抿了抿唇,忽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道士,能成親麽?”
何蓮生微愣,看向她,“應該……可以做個俗家弟子?”
兩人相視無言,紅霞漸漸從臉頰泛到了耳後。
這樣的對視讓氣氛有些古怪,情緒也漸漸莫名……他的目光仿佛有了實體,帶着熱燙的溫度,燒灼着她寸寸肌膚。
她渾身不自在起來,紅着臉垂下眼簾,有些不敢瞧他了。
何蓮生驀然笑了一下,傾身吻她的唇。
她呆住……
僅僅是唇貼着唇,卻好似要融化整個人,唇齒相依讓她變得熱熱的,暈暈的,氣息潮熱,感官空靈,腦海中浮現五彩炫光,她不禁回憶起與他神魂交融時的情景,好像也是這般……這般……水乳交融的醉人……
良久,何蓮生艱難的退後些,舍不得離開,指腹摩娑她紅潤滑膩的臉頰,眸光缱绻,“若我真能修得長生,可否……與卿結永世良緣?”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嬌羞而甜膩:“大言不慚,那麽多人尋仙問道無望,你個呆書生還想修長生呢~”
話雖這樣說,但她知道,他這個呆書生成功了。
他不但修得長生,還修成了修真界第一門派的掌門人,蓮華真人。
一想到這裏,她心中酸酸漲漲,仿佛滿腔情意沒個着落,彷徨也迷惘,一旦離了蓮華真人的神魂,她再也見不到她的何蓮生。
……
何蓮生領着村中百姓挖了三天地洞,估摸着時間,猿猴妖今晚必定會來,每個人都嚴陣以待,群情共憤的要将妖怪一網打盡!
香香覺得,雖然從結果倒推,可以推斷出何蓮生必将成功,但既然她在這裏,或許可以不叫他那麽辛苦。
夜晚,何蓮生布置好機關,在村民的配合下進入地洞,而香香化形離開,找那老猿猴去了。
她找到一個深深的山洞。
洞裏有绫羅綢緞,也有腐臭屍骸,有金銀珠寶,也有毒蟲蛆蠅。她起初驚奇村民竟如此富裕,供奉之物件件價值不菲,後來看見兩具已經腐爛的馬的屍骨,才明白,這老猿猴不僅笑納了村民的供奉,還打劫過路的商隊。
空氣中傳來一聲尖嘯!
一頭近乎兩人高的猿猴從暗影中蹿出!她閃身避開,但見這老猿猴通體灰毛,面部枯瘦如骷髅頭,眼睛的位置是兩個深深的黑洞!
它朝她龇牙,威懾般露出尖利的爪,猶如鐵鏽鑄的樹枝,粗糙且堅硬,根根散發着寒芒!
香香輕輕“啧”了一聲,手掌翻飛,指尖彈出一粒黑珠——
黑珠一沾身,那老猿猴頓時發出凄厲嘶吼!痛苦倒地翻滾!
它的皮毛猶如被開水澆燙,層層脫落,血肉開始腐爛,露出森森白骨,末了連骨頭也開始變黑變軟,最終化為一灘膿血。
膿血中隐隐有什麽在發光。
香香走過去,細細一瞧,發現發光的東西像是一顆玉石。
她微微睜大眼睛,驚訝的撿起來,不禁感慨何蓮生這家夥真是運道好,運道太好了……
……
何蓮生那邊一切順利,唯獨沒抓到猿猴王讓他坐立難安,這時,香香帶了一個大箱子回來,興高采烈告訴他:“何蓮生,你要發財啦!”
何蓮生打開箱子,裏頭滿滿的珠寶玉石,他愣了下,看向箱底沾染的泥土,濕潤裏散發着微許腥臭。
“你去找猿猴王了?”他猜到了。
“你怎麽一點兒也不激動呀?”香香對他的反應不甚滿意,嘟了嘟嘴,又想到什麽,嘻嘻一笑,從袖子裏取出一顆熠熠生輝的玉石,眉眼得意的說,“瞧瞧這個,我就不信你不激動~”
何蓮生接到手中,發現這玉石竟是軟的,“這是何物?”
“此乃腦髓精,從猴腦裏長出來的極陰之物,世間極其罕有,一萬只猴子的腦子也未必能長出一個!比起那千年人參、萬年靈芝也毫不遜色!”
香香幾乎要眉飛色舞,雙手托腮,眼睛亮晶晶瞧着何蓮生,“這可是能延年益壽、滋補修行的好東西,不過這玩意陰氣太甚,你還是肉體凡胎,一次吃一點點就好,千萬不要多吃,我怕你身體受不住。”
說完,她忍不住舔了舔唇瓣,有些饞。
可惜這裏并非現實世界,就算她将腦髓精整個兒吞了,對修行也不會有任何益處。
“快吃呀~”她催促他,“用牙齒嗑一點點下來,不用太多。”
何蓮生照她說的,慢慢嗑下一點,這東西看着硬,實則更趨于膏狀物,吃進嘴裏也沒什麽味道。
“怎麽樣?身體有什麽感覺嗎?”香香滿目期盼的盯着他。
何蓮生臉色忽白,擡手扶住額頭,皺緊了眉。
香香吓了一跳,緊張的問:“怎麽了?你沒事吧?是不是吃太多了?”
“我沒事……”他用力按着眉心,“有點暈……眼前,眼前出現很多奇怪的畫面……”
香香松了口氣,“腦髓精嘛,從腦子裏長出來的,所以可能會讓你看見這只猿猴見過的畫面,沒事,不會對你造成影響的。”
話雖如此,她畢竟沒吃過腦髓精,心裏也不十分确定,只能憂心忡忡看着何蓮生,生怕他有個好歹。
他扶着額頭緩了緩,臉色逐漸恢複,卻依舊不言不語。
“何蓮生……”香香不安的拉了拉他的袖子,喃喃問,“你還好吧?”
何蓮生閉眼搖了搖頭,而後睜開眼睛,朝她笑了笑,一言不發,神情好似有些難過。
她感到揪心,讷讷看着他,“到底怎麽了……”
何蓮生張開雙臂,輕輕抱住她,好一會兒情緒才平複,他低聲說:“村民不僅會把貢品送去山上,也會把不要的女嬰丢棄在山上,猿猴以為嬰兒也是貢品,吃過幾回人肉之後食髓知味,所以才會頻頻下山……吃到人肉可安靜幾日,吃不到便狂性大發。”
香香錯愕,沒想到背後會有這番原委,“……因果報應,原來村子遭此大難,竟是他們咎由自取。”
何蓮生眸光沉沉望向窗外,那些村民正熱情高漲的殺豬宰雞,準備慶賀昨晚的大獲全勝。
香香知道他的心結,輕聲道:“要不然……告訴他們,讓他們以後不要丢棄女嬰了。”
何蓮生緩緩搖頭,“人心難測,若是他們知道,只要犧牲一個嬰孩就能換來幾日安寧,以後再遇到這樣的妖物,他們恐怕會不斷往山上送活人祭品,甚至連帶着其他村落也效仿。”
香香感到為難,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何蓮生默然坐了許久,問她:“這顆腦髓精人吃了能延年益壽,那如果埋進土裏呢?”
香香莫名其妙,“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埋進土裏?”
“你先告訴我埋進土裏會如何。”
“天地陰陽,陽氣上升為天,陰氣下沉為地,大地至陰,腦髓精又是極陰之物,有它滋養,至少能肥沃一百年吧。”
他沉吟片刻,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香香一頭霧水。
……
何蓮生回來時,眉梢眼角盡是笑意,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分外輕松。
“我與村長說,山神之所以會作惡,是被那些棄嬰的怨氣附體,若是村裏人再敢丢棄嬰孩,即便這次打殺了猿猴,下次也會招來別的妖魔。”
香香問:“村長信了?”
“半信半疑。”何蓮生笑了笑,“不過等我們做完最後一件事,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當天夜裏,何蓮生把香香帶到一處麥田裏。
今晚沒有下雪,月朗星稀,月光照耀着麥田上的殘雪,潔白晶瑩,閃閃發亮。
何蓮生說:“村裏田地大多貧瘠,每年的收成只能勉強糊口,這片麥田歸屬趙家,他家中有四個女兒,無論有多窮也不曾放棄過一個,所以我對村長說,猿猴殺滅後邪氣散去,其中的正氣也回歸土地,誰家善待女兒,田地必将豐饒肥沃。我現在把腦髓精埋在這裏,村長日後就會知道我所說不假,長此以往,哪怕是為了自家收成,家家戶戶都會善待女兒了。”
香香怔然望着他,良久,喃喃一句:“這可是腦髓精……”
何蓮生凝視手中的明亮玉石,“是啊,我知道。”
他彎腰掘土,将腦髓精深深埋進土裏。
沒過多久,一股奇異的蓬勃之力自腳下深處傳來,他若有所覺,拉起香香的手跑到田埂上。
在他們身後,萬物生長,冰雪消融,嫩綠的麥芽破土而出!
它們生長極快,眨眼間便長出一片又一片真葉,莖幹抽長,葉片肥綠,而後齊齊長出漫天花苞,又齊刷刷綻放!——純白的,蓬松的,燦爛的荞麥花,本該九月開花,卻在此時,在兩人眼前,盛綻出一片白色雪原。
香香被這一幕驚住了。
熟悉感撲面而來,她聽見身邊男人清聲念:“棠梨葉落胭脂色,荞麥花開白雪香。”
她心中莫名撼動,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什麽,卻又那般虛無,只能無力抓住何蓮生的手質問:“是你嗎?那個人……是你嗎?”
“怎麽了?”何蓮生含笑看着她,“你在說誰?”
他望向麥田,感慨:“我竟從不知,荞麥花原來這般驚豔絕塵。”
香香注視着他的側臉,目光已是癡了。
是了,他不知道……
他怎麽會知道?
連她自己也差點忘了,五百年前,她就睡在這片土地下,是他驚擾了她的冬眠,一枚腦髓精,萌發了那些死去的植物,也讓她不再蒙昧。
一條白蛇突然有了靈智,它的世界從此天翻地覆,而新世界迎接她的第一句話是——
棠梨葉落胭脂色,荞麥花開白雪香。
……
“為什麽哭了?”何蓮生瞧見香香落淚,忙伸手抹她臉上的淚珠,心慌問道,“這是怎麽了?”
她吸了吸鼻子,埋進他懷裏,雙手緊緊抱他,“何蓮生,我想起自己的名字了,你一定要記住,我叫白雪香,我的名字,白雪香……”
你一定要記住。
我叫白雪香。
(未完待續)
作者的話:
這一章很粗長吧?估計再搞一兩章就可以完結了,嗚嗚嗚明明這麽甜,為什麽寫得我都淚目了,好舍不得香香和何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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