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皇帝齊钰如今十一歲,因出生時在娘胎裏呆的時間有點久,生下來身體就很虛弱。這些年一直用藥養着,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時間是在吃藥的。

許是因為吃藥的時間太久,稍微離的近些,就能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藥苦味。

小皇帝因為不怎麽處理政務的緣故,所以下了朝一般就會回到自己的乾宸殿。

齊靖淵雖權勢滔天,又貴為攝政王,受皇帝尊敬朝臣畏懼。但他的身份說到底還是一個王爺,小皇帝年紀再小,手上再怎麽沒有實權,他還是皇帝。

所以小皇帝有事同他商議時,只有他去乾宸殿的理兒,沒有小皇帝去景華殿的道。

這也是當初那個咒罵齊靖淵的禦史自殺,小皇帝去景華殿誠惶誠恐的表明心跡後,齊靖淵最為被世人诟病的地方。

皇帝親臨他的住處表達歉意,在外人看來自然是犯了大忌諱。

那次之後齊靖淵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那麽似笑非笑的對着皇帝說了幾句關切之語。以後小皇帝倒是沒有在做這樣的事,也沒有行使過皇帝的權利召見他。

要不然三天兩頭來這麽一出,誰都受不了。

到了乾宸殿,謝臨溪一臉正色的給小皇帝請安。

不過他人還沒有跪下,便被小皇帝阻止道:“謝統領快快起身,不必多禮。”

小皇帝因為身份問題說話時盡量表現出身為帝王應有的威嚴,只是他到底還是一個孩子,說起話來脆聲脆氣的。

謝臨溪順着小皇帝的話站起身,道:“謝皇上恩典。”而後微退兩步,在齊靖淵身後半步的距離站着。

朝堂上人人都知道他是齊靖淵身邊最信任的人,看在齊靖淵的面子上也不會對他多加為難,甚至會恭維着。

例如在小皇帝這裏,一般情況下都不會讓他行禮跪拜的。一來是表現出對齊靖淵的尊重和認同,二來小皇帝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至少顯得平易近人,又或者是給人種皇帝畏懼攝政王,哪怕是攝政王身邊的人都不敢得罪。

總而言之小皇帝既然這麽說了,他要執意行禮的話會弄的齊靖淵和小皇帝臉上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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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他對齊靖淵并無二心,對小皇帝這看似恭維實則捧殺的态度也沒太多別的心思,甚至覺得這樣挺好的,能少跪幾下他自然樂意。

這廂齊靖淵同皇帝打了招呼後坐下,然後輕聲道:“謝統領也坐吧。”

謝臨溪心中微訝,在他眼裏齊靖淵做事一直是比較有分寸,很少給人留下把柄。

可現在他在小皇帝面前主動開口讓自己坐下,甚至沒有詢問皇帝,這無疑是在越界。

小皇帝也是一愣,有些訝異和不安。他到底年幼,臉上表情控制的還不是很好,過了一會兒他才按捺住表情輕聲道:“皇叔說的是,來人,給謝統領看座。”

“坐在我這裏就是了。”齊靖淵笑道,從聲音裏可以聽出,他心情很不錯。

謝臨溪表情分毫不變:“多謝皇上,多謝王爺。”

随後他在齊靖淵身後的位置坐下。

殿內寂靜起來,四周宮人靜立。齊靖淵默默的喝着茶,謝臨溪目不斜視的看着他的頭頂,研究着他如墨般的頭發。

小皇帝在主位上坐立不安,神色欲言又止。

若是以往,齊靖淵看到這一幕定會主動給小皇帝臺階,問他有什麽事。

但今天,齊靖淵一直沒有吭聲,就那麽神态認真的喝着茶。

明明沒有人看自己,小皇帝齊钰還是覺得自己手心裏滿是冷汗。

他覺得有點難堪,又有點緊張。

最後他咬了咬牙聲音盡量平靜道:“皇叔,朕有事想要請教一下皇叔。”

齊靖淵這才放下茶杯,看向皇帝溫聲道:“皇上請講。”

小皇帝道:“這幾日母後身體不适,朕也因有病在身不能前去侍奉。煩悶之時突然想到皇叔和太傅曾給朕講的有關孝道之事,朕深覺自己乃是天下最為不孝之人。自打朕登基以來,從未鋪張浪費過半分,一不能使國庫充盈二不能使母後安然。想到此處,朕心中甚是惶恐不安。所以今日朕特意想請教皇叔,朕身為皇帝,如何能對母後盡孝對國家盡忠。”

他一句沒有提起太後想要修建聖麟臺之事,卻句句都在說這件事。

謝臨溪心道,這皇家人說話就是這麽喜歡拐彎抹角,不覺得累得慌嗎?有什麽話不能敞開了說,非要山路十八彎的拐。

明明是親人,說句話都要藏着自己的心思,想想也是不信任的緣故,挺着怪沒意思的。

齊靖淵呢,一會兒拒絕小皇帝時肯定會引經據典各種分析,最終得出不能建聖麟臺的結果。雖能令人心服口服,但最終還是會被人說成無視太後藐視皇帝。

還不如那麽直接一句話,建聖麟臺可以,銀子從哪裏出?國庫的情況小皇帝也是知情的,要不然大家把事兒攤開了說,看看朝臣和老百姓怎麽說。

幹麽要做這種吃力不落好的事兒呢。

謝臨溪心裏這麽逼逼叨叨時,齊靖淵定定的看了小皇帝一眼,他道:“皇上說的可是要在宮裏為太後修建聖麟臺的事?”

四下寂靜,沒有人想到齊靖淵會這麽問。

小皇帝本能的想要否認,可是根本沒辦法否認,他說這麽多的最終目的還是為太後。

謝臨溪也是驚奇的不行,他心裏雖然有這樣的想法,可從來沒想過齊靖淵真的會這麽說這麽做。難不成當初那半口藥的藥效太強,把他藥的沒那麽理智了?

沒有人說話在齊靖淵意料之中。

他揮了揮手對着身邊服侍的內監吩咐了幾句,讓內監把太傅季明毅、六部尚書連同其他三品以上的官員都叫來。

小皇帝一聽這話神色微變,他道:“皇叔這是?”

齊靖淵幽幽一笑,眉眼冷淡:“皇上,我不是教書匠,很多道理也講不出來,此疑惑既是太傅講課後留下的,當由太傅為皇上解答。至于其他大人,我覺得有些事皇上也該聽聽他們的意見。”

小皇帝勉強一笑道:“皇叔說的是。”

不管衆人心裏對齊靖淵是怎麽想的,覺不覺得他是個霸道無常之人,在接到召見時都會前來。

更何況這次不同以往,齊靖淵可是從來沒有在皇帝宮裏召見過大臣。

這事兒往小了說是同皇帝商議事情,往大了說,要麽會別人當做是還政之舉要麽是藐視壓迫皇帝之态。朝臣自然覺得是最後這種情況。

衆人到了之後,按照官職分立而坐。

齊靖淵沒有含糊,直接把皇帝的疑惑說了出來,最後他道:“有關修建聖麟臺之事,皇上一直心憂挂念,以至于寝食難安。本王想聽聽衆位大臣是怎麽想的,修與不修,總要有個說法才好。”

他這話一出,衆人面面相觑。

六部之中的官吏,有不少是齊靖淵提拔上來的。

例如吏部尚書郭剛,禮部侍郎梅良兵部尚書徐傑等等,都是有頭腦的人,對大齊國庫情況也是了解的。他們自然是反對修建聖麟臺的,反對的原因并不是他們站在攝政王這一派,更多的是他們覺得太過勞民傷財。

國庫空虛,需要花費銀子的地方太多,修建聖麟臺實在是不值當。

他們一說話,很多人都沉默不言,看似中立之态,實則默認不修建。

這樣的場景小皇帝看的多了,每次齊靖淵想要否認什麽,都會出現這樣的情景。到最後,反對之言被鎮壓,其他人的表态被無視掉。

每次小皇帝都會覺得無力,今日更是如此。因為今日所說的并非是朝事,而是私事。

這讓小皇帝更加覺得他和齊靖淵差距太大,站在他身邊的人都希望他能超越齊靖淵,可齊靖淵就如同一座山一樣,把他壓的死死的,動彈不得。

季明毅看了臉色通紅神色有點難堪的小皇帝一眼,心下忍不住搖頭。他是老皇帝留下來輔佐小皇帝的,小皇帝還未登基時就被封為太傅。

這也是老皇帝不放心齊靖淵,留下一個變相分他權利的人。

說來季明毅還有一個身份,是老皇帝和齊靖淵年少時期的老師。

要不是有季明毅這老頭在,這些年朝堂上早就成齊靖淵的一言堂了。

這樣的情況下,刑部侍郎左敏站起身一臉正氣的朗聲道:“皇上受聖人之教,習的是孝敬之道。太後乃是皇上生母,她的生辰乃是大喜之事,我等修建聖麟臺以賀太後千秋有何不可?一個生辰而已,王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左敏所代表的左家同太後的母族賀國公府是姻親關系,他們是明晃晃的小皇帝擁護者,很敵視齊靖淵,覺得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不想歸還朝政。

這次太後生辰需要大慶之事就是由左家鼓動一些小官開口,賀家在背後支持而弄出來的。

他們是想試試水,眼看着皇帝已有十一,在朝堂上還沒有說話權,他們有些心急。在他們眼裏,這幾年,太後和小皇帝過的實在是夠憋屈的。

攝政王說個一,他們就不能說個二。

大齊人人只知道有攝政王,哪裏知道還有皇帝和太後。

再者說這種事對他們來說百無一害,齊靖淵答應了,外人就會覺得他在皇帝面前還是要退一步的,攝政王也不過是一個王爺。如果不答應更好,就會在皇帝心中再次種下一根刺,日後都會成為攻擊他的把柄。

朝堂上人心百态,也不是每個人都聽齊靖淵的。

左敏這話一出,有幾個小官紛紛表态。

自古以來閻王易見小鬼難纏,這些人表現出來的只有一個意思。

齊靖淵壓着折子不批就是故意的,是要給人一種攝政王說的算的感覺,畢竟給太後過個生辰能花費多少銀子。

有些話齊靖淵不方便說,謝臨溪就代替了,有時候他就是拉仇恨的,說出的話很捅人心肺。

只見他眉眼倒豎道:“聽幾位大臣的意思這些年王爺他是苛待誰了不成?太後的生辰皇上的生辰就算是賀國公的生辰可曾缺過一次?要真說缺,那缺的也是王爺這一份。”

齊靖淵自打當這個攝政王,可是一個生辰都沒過。

太後和皇帝的生辰雖然不是非常奢華,但絕對拿的出手。

謝臨溪本來長得很好看,這麽眉眼一豎,顯出幾分怒态。加上他那讓人厭的身份,一般人倒是不敢輕易惹了去。

齊靖淵看了他一眼,眼底浮起絲淺淺的笑意。

他望向季明毅道:“太傅覺得呢?”

季明毅正在旁觀,不想突然被拉入戰局,聽到問話忙道:“皇上心孝,王爺考慮的是大局,左大人一心為君,老臣覺得都沒有錯。”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如果不在大是大非上,很多事季明毅都喜歡和稀泥,這次也不例外。

齊靖淵笑出聲,他站起身道:“皇上想要表達孝心,太後因此都得了心病,太傅也同意,既然如此本王也不想讨人嫌,此事就依皇上和太後的意思。”

說罷這話,他微微轉頭朝謝臨溪道:“咱們走吧。”

兩人在別人還沒回過神時已離開,留下衆人面面相觑。

季明毅捋着胡子哎哎了兩聲,心道,怎麽就成了自己同意了呢。

他是不反對,可他也沒同意啊。

這事不是還得齊靖淵自己拿主意拒絕嗎?這怎麽就不拒絕了?

小皇帝齊钰既恍然又茫然,第一次想要做一些私事沒有被反駁掉,是他當皇帝這些年的頭一次。

但不知為何他沒有感到高興,心裏甚至有些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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