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了乾宸殿,齊靖淵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端着那張俊逸的臉龐。別人都從那好相貌上看出了不悅和冷漠,謝臨溪卻知道,他很高興,端着臉是在憋着臉上的笑意而已。

因為眼睛是騙不了人的,齊靖淵雙眼裏的笑意在眼角周圍蔓延着,眼睛晶亮,裏面只有爽快。

謝臨溪也覺得痛快,尤其是在齊靖淵連譏帶诮把皇帝、太後和季明毅等人的心思毫不客氣的點出來,沒有在給他們留下什麽遮羞布留餘地的時候。

想到當時衆人錯愕不堪的樣子,心情就更舒坦。

謝臨溪沒覺得齊靖淵這麽做有什麽不對,就算是不指明這是太後的心思,就算是讓所有大齊子民都以為是別人想給太後慶賀,搬空國庫的名頭落不到太後和皇帝身上一絲一毫,就算這次阻止了這次事件的發生,齊靖淵也落不到一點好處。

他得到的只有無盡的诋毀。

還不如就這樣呢,太後和皇帝既然樂意建聖麟臺,就昭告所有人是太後和皇帝自己的意思。

國庫之所以一直空虛,也有太後和皇帝的一份,用不着幫他們隐瞞。

以後天下人罵起此事時,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謝臨溪知道自己這想法有點大逆不道,但他并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他生來就受苦,父不認母早亡,養父養母離世後更是齊靖淵拉了他一把,他考慮問題時自然是一心向着齊靖淵的。

再者說齊靖淵對小皇帝很用心,教導方面從來沒有刻意捧殺或者把他往壞的方面引。政務方面沒讓他過多插手,除了小皇帝身體虛弱之故也是因為他年齡小,心性不定容易受人蠱惑。

但一直以來,齊靖淵對小皇帝一直很用心。

平日裏那些大逆不道的念頭偶然冒出來後很快會被謝臨溪藏在心底,就連齊靖淵都不知道。

今天齊靖淵突然打破了舒适區,不管別人怎麽想,謝臨溪是高興的。

至少不用一直受那些憋悶之氣。

更何況處在這個位置上,好比齊靖淵好比他,已經被世人認定是十惡不赦的毒瘤,做事不符合毒瘤的氣質也不好。

Advertisement

一路上謝臨溪心裏想着這些,面上卻未表露出一分。

回到景華殿,齊靖淵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單獨留下他。

景華殿的門被關上之後,齊靖淵靜靜的看着謝臨溪,然後他眼底的笑意終于控制不住,從眼角彌漫到嘴角,最後從喉嚨裏蹦跶出來。

齊靖淵笑出聲,他笑的眼角發疼嘴角抽筋,最後整個人都軟了,一副摁着桌子想要都沒辦法站穩要摔倒的模樣。

謝臨溪忙上前扶着他,齊靖淵順勢把頭放在他肩膀上繼續笑,渾身發顫道:“看到那群人的表情了沒?可笑吧。”

謝臨溪嗯了聲,有些無奈的托着他想要往下滑的腰,把人往身上拉了拉道:“王爺。”

齊靖淵又悶頭笑了幾聲,而後他錯開身站穩,神色狡黠,眉眼間又傲又得意:“知道本王為什麽要請那些大臣前來了吧。”

人多,什麽話都會傳出去。

尤其是裏面還有一心向着齊靖淵的臣子。

太後不是想藏在其他人身後坐享漁翁之利,日後就算真的拿不出銀子也扯不到她頭上,他偏不如這些人的意。

現在很多人恐怕都在心驚不安,在想自己為什麽突然這麽好說話,裏面是不是藏了其他陰謀。想到那些人會睡不着覺,他心裏就痛快。

這樣肆意妄為過,才會知道以前的日子有多麽難熬。

謝臨溪看着齊靖淵,覺得有些熟悉又很陌生。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任性的齊靖淵,和當初把他撿回家的那人慢慢重合了。

當時齊靖淵還是睿親王,是皇帝的同胞弟弟。

在皇帝的庇護下,他活的嚣張任性,站在那裏就是最好看的一道風景。他不需要想太多,只需要考慮是不是高興。

自打他當上了攝政王,臉上的表情越發少,做事手段越發讓人捉摸不透,活的也越發壓抑。站在那樣的位置上,想要維持一個過度的穩定,心狠是必要的,染血是必不可少的。

謝臨溪看一個人時目光很專注,加上他有那樣深情神情那樣溫潤俊美的容顏,很容易讓人誤會。

齊靖淵的心微微顫抖下,他不動聲色的轉開視線道:“是不是在想本王為什麽會這麽做?”

謝臨溪搖頭道:“王爺一心為朝廷為皇上,做什麽都有自己的道理。”

“無雙說話最惹人喜歡。”齊靖淵眉眼含笑:“因為本王想通了,這個世道就這樣,哪裏都是腐朽充滿懷疑。我今日即便是成功阻止了太後修建聖麟臺的心思,無非日後在挾天子以令天下的名聲上多添上幾筆。等到了需要用銀子的時候,沒有人會想起本王的所作所為,日後清算的時候倒是可以成為證據,用得上。既然這樣,本王就由着他們,順着他們,我倒要看看,他們能猖狂到幾時。”

謝臨溪頓了下道:“王爺高見。”

齊靖淵回眸,看着他眉眼彎彎。

謝臨溪并沒有問他為什麽同自己說這些,以前齊靖淵也會提一些東西,但絕對不會說的這麽直白。

但很多事他根本不會問,也不想問不願問不該問。

齊靖淵以前最喜歡他這聰明之态,現在是恨不得他愚笨一些能問出聲。

不過還有機會,齊靖淵心想,以後時間還長着呢。

@@@

謝臨溪從景華殿出去時,是銀六在外面當差。

齊靖淵身邊人當差的時間是固定的,臨到誰誰上,哪怕是剛上任的銀六也不例外。不過大部分時間是金一伺候,金字輩的就金一一人,銀字輩貼身伺候的時間不長。

因為出了前任銀六的事情,金一被杖刑五十,正在休養。

所以差事由銀字輩的內監暫時先頂替着。

銀六看到謝臨溪就有種生理上的不适。

他腦海中想到的全是謝臨溪身上是血,笑眯眯卻又格外漫不經心同他說話的模樣,讓人心底打寒顫。

謝臨溪倒好,脾氣好的同銀六打了個招呼,然後才施施然離開。

出宮後,他直接去了天獄司。

天獄司的地下天牢裏是陰暗的,許是受刑的人太多,血腥味彌漫,入了便有股濃郁的鐵鏽味。

前任銀六的模樣是挺慘的,雙手被吊着雙腿微離地,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抽破,胸口處更有燙傷後的焦肉味。

此時他頭半垂着,疼暈了。

入天獄司落到謝臨溪手中,不死也得脫層皮,從來不是一句空話。

謝臨溪朝身邊的人看了一眼。

冰冷的鹽水朝前任銀六潑去,血腥味彌漫,前任銀六一個激靈醒來,傷口疼的讓他悶哼出聲。

在看到謝臨溪時,他微微閉眼,一副無欲無求看淡生死的模樣。

他的容顏被凝固的血和汗還有淩亂的發絲覆蓋着,一時看不清他的長相,不過細細看去,仍舊能看得出他面容清秀。

這也是,齊靖淵長得好,也喜好美好的東西,身邊的內監宮女都是千裏挑一的。他這麽做也沒別的意思,主要是覺得養眼。

謝臨溪笑的溫和良善:“六公公,咱們認識有幾個年頭,你既然不願開口,那我也不能逼迫你。王爺說了,看在你服侍多年的份上,決定放你出去了。”

而後,他看着銀六微驚的表情拍了拍手,吩咐道:“給他換上衣服,好生打理一下,到底是王爺身邊出來的,不能給王爺丢人。”

這銀六動了動嘴卻沒能說出一句話,這也不怨他。

當初他剛被抓進天獄司,因為有自盡的傾向,就被謝臨溪直接卸了下巴。

所以謝臨溪對現在的銀六說這人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自然不是說謊。

前任銀六靜靜的望着謝臨溪,他眼中先是恍惚而後大悟,看得出也已經想明白謝臨溪這話裏的意思。但即便是這樣,他還是沒有想要說什麽的意思。

謝臨溪把他下巴合上,等了一會,看他已經做好了去死的準備,心裏覺得分外沒意思,便道:“六公公既然沒什麽話說,那就上路吧。”

一語雙關,既是離開又是死亡,說完這話,他轉身離開了。

謝臨溪示意衙衛把人放走,他則轉身離開。只是剛走幾步,牢房還沒有離開,突然聽到身後有驚呼聲和刀刃刺入身體的聲音。

他回頭,只見剛被人松綁放下的前任銀六,憋住了最後一口氣用手死死掐着身邊一名衙衛的脖子,把那衙衛掐直翻白眼。

一旁有人拿出一把行刑的刀刃刺入銀六的肚子裏。

謝臨溪快步走來,只見銀六松開手,人倒在地上。那個差點被他掐死的衙衛半跪在一旁撕心裂肺的咳嗽着。

銀六雙眼迷離的看着謝臨溪,嘴角吐血,弱不可聞的說道:“你也身不由己,可天理昭昭,死在你們手上的無辜人早晚會有人替他們伸冤的。”

說完這話,他閉上了眼,嘴角還挂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因要被放走的人死了,四下人都跪下請罪。

謝臨溪看着已經安詳死去的銀六,沉默了半晌,他冷聲道:“把他擡出去。”

有人輕聲問道:“可要扔到去亂墳崗喂狗?”

謝臨溪擰眉不耐譏诮道:“喂狗?我看要喂也先喂你們,王爺要放的人還沒走出天獄司的大門就死了,你們還是想想自己的腦袋吧。程帥,把人擡出去找個地方埋了。”

說完這話,他快步離開大牢。

跪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觑着,過了一會兒,有人戳了戳身邊個頭最大最黑的人道:“程頭,統領這是什麽意思?”

程頭也就是程帥,身量是個大老粗模樣,心卻很細,時常跟在謝臨溪身邊,算得上是信任之人。

聽了這話他站起身道:“什麽什麽意思,就明面上的意思,把人擡出去埋了。今個兒這事兒是咱們兄弟幾個沒辦好,這小子臨死前還給統領下套呢。”

程帥說這話帶有一絲警告,為的是銀六臨死前的第一句話。他怕這話傳到王爺耳中,會對謝臨溪産生不必要的誤會。

“是我沒經驗。”被掐脖子的衙衛周文哭喪着臉心有餘悸的說道。

他是新來的,第一次執行任務沒經驗,沒想到離一個手無寸鐵的人近了還會有性命之憂。

差點去閻羅殿,可不在心裏留下了極大的陰影。

“王爺那裏?”還有人擔憂道。

“王爺的想法你敢猜?”程帥翻了翻白眼道。

大家不敢說話說,默默擡起銀六,準備把人埋了,算是給個死後體面。

謝臨溪從牢房裏出來,深深吸了口氣。

鮮血味他聞了這麽些年,按說已經習慣了,但有時還是覺得惡心反胃的厲害。

他在後堂換下官袍穿着白衣手拿鎏金折扇回家。

天獄司要有什麽事,程帥知道去哪裏尋他。

他住的謝宅,是當初接管天獄司後,齊靖淵送他的,門匾上的字是齊靖淵親筆所題,鐵劃銀勾鋒芒畢露。

這宅子在離皇宮很近的朱雀街,這條街上住的都是達官貴人,他這處宅院不大裏面物件卻是非常精致的。

謝臨溪并沒有對齊靖淵說假話,他這謝宅真的只是一座住人的宅子。除了守衛,仆人都沒幾個,裏面是一點煙火氣息都沒有。

謝臨溪回去後,管家張伯是最喜歡的,念念叨叨說他瘦了,忙招呼着讓小廚房那裏給他做補品補補身體。

謝臨溪并沒有什麽胃口,不過還是由着張伯吩咐折騰。

張伯一直跟在他身邊,現在年歲大了,不過眼不花耳不背,他臉上常年挂着笑,眼角褶子不少。

說完家常話,張伯從懷裏拿出一個錦盒道:“大人,這是今天有人放在門前的。門房沒看到人,也不知道是誰。”

謝臨溪看着錦盒上的花紋,他臉色微變,然後接過盒子,打開看到裏面放着一支破舊的白玉簫。

謝臨溪喜歡蕭,這是京城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有人為了巴結他,搜羅過各種蕭想要獻給他。還有人想借機生事,只是送去的他一個沒收只喜歡自己淘才作罷。

謝臨溪看着錦盒中的蕭,他的手緊了又緊,勉強沒有把東西直接扔出去。

最後他攥着錦盒邊沿淡淡道:“張伯,注意着點門前,下次看到有人放東西,直接把人拿下。”

張伯看他臉色有異,也不敢多說什麽,應了聲是。

這事兒一出,謝臨溪沒了呆在謝宅的心情,便拿着錦盒離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