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這世上, 有繁華之地就有破亂之處。

京城的東街就是這麽一處地方。它和紙醉金迷的京城很不協調,住在這裏的人大多家境一般,沒人做官, 兜裏也沒什麽銀子。他們自己做點小生意或者在酒樓店鋪做工, 更多的人在這裏租房子。

謝臨溪前來時身邊沒有帶很多人,帶來的人都沒有穿官服, 半大的孩子正心驚心慌的時候,看到天獄司這麽多人前來肯定要躲起來。

要是把人給吓跑, 想要再打聽就更費時了。

謝臨溪早已經派人打探清楚了, 左家能稱的上半大孩子的只有左敏一個八歲的庶子左然。這個庶子平日裏身體不怎麽好,很少出現在外人面前, 很容易被人忽略掉。

一個半大的孩子想從錦州走到京城非常困難, 他因目睹親人被殺而擔驚受怕,他肯定不會輕易相信人。這一路走到京城,肯定是半乞讨半餓着肚子。

因這段時間不斷有萬安的難民往京城湧, 他趁機混在裏面才不會被人注意。

不過這期間他歷經了多少磨難誰也不知道,畢竟難民在餓極了是會吃人的,一個八歲的孩子要想克服這一切是非常困難的。

中途不排除左然有死掉的可能性,不排除他事先被幕後之人抓走的可能, 更不排除那些人為了讓他陷害齊靖淵,會刻意送他安全入京的可能。

在那麽多難民中大張旗鼓的找一個特定的人很不現實,關鍵是天獄司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盯着。那滅了左家滿門的背後之人更是如此,那些人肯定也在找這個孩子。

因此謝臨溪并沒有這麽做,他把目光放在最近進入城內的那批人中。

左然,無論他怎麽走到京城的,他總要進城。

他進行,最想要聯系的肯定是賀國公府, 哪怕他知道這有危險。派人盯着賀國公府是必然的事,這種事天獄司做起來很拿手。

除了這守株待兔的方法,謝臨溪更多的是找人跟城內的乞兒打聽消息,這些人在城內來回竄動,消息自然非常靈通。

左然沒銀子沒勢力,想要在京城生活下去,勢必要和這群人打交道。

城裏多了一個小乞丐,這事能瞞住那些當官的,卻瞞不住原本的乞丐。

Advertisement

謝臨溪讓人打聽了很久,近期終于接到了确切的消息,說城裏最近來了個乞兒,人在東街。

謝臨溪接到消息後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去東街,而是按捺忍耐了幾天,聽到連續幾天人都在東街而且進一步縮小範圍後,他才決定行動。

到了目的地,謝臨溪揮了揮手,他身後的人兩兩結伴散開。

這裏狹小又肮髒,四周散發着不知名的惡臭味,有幾個乞丐在一個草棚裏縮着,是個藏人的好地方。有眼皮活的人看到這一幕忙把頭給縮起來,生怕有什麽麻煩事找上門。

謝臨溪面不改色的在污水裏走着,他四處看着,半大的孩子還是很容易看到的。

不過他目光所到處,并沒有見到這樣的人。

謝臨溪并不擔心給他消息的人騙他,除非這人不要命了。

他帶來的人很快朝他聚集來,很多人無聲的搖了搖頭,表示沒有找到人。

謝臨溪眯了眯眼,離他最近的程帥低聲道:“大人,會不會有人提前得到消息把人帶走了?”

“不會。”謝臨溪淡淡道,這事他沒讓任何人插手,就連程帥等人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要做什麽,天獄司就算是有他人放的眼線,也不會得到消息。

“大人,現在怎麽辦?可否要擴大搜查範圍?”程帥有些憂心的低聲道。

他們再怎麽小心,天獄司的人出現在東街的事肯定瞞不住,今日如果抓不到人,那明天肯定更抓不到。

謝臨溪正想說重新細查一遍時,不遠處突然聽到有人在喊:“你們兩個站住。”

程帥細聽了下忙道:“大人,是王屬的聲音……”想必是有所發現。

謝臨溪忙朝聲音處走去,一個巷子的距離。

只見王屬和另一個天獄司司衙正在盤問兩人,其中一個十五六歲,穿着素淨,書生模樣,另一個八九歲模樣,眨着眼睛懵懵懂懂,是書童打扮。

那十五六歲之人正對着王屬不卑不吭的解釋道:“他是我的書童,名王義。”

看到兩人,謝臨溪挑了挑眉,他走上前道:“怎麽回事?”

王屬看到他忙道:“統領,這兩人神色詭異,看到我們就想跑,我看這個小的很像是我們要查找的人,所以前來盤問一番。”

謝臨溪嗯了聲朝兩人看去。

只見那個書生看到謝臨溪一愣,道了聲:“謝大人。”

這小書生不是別人,正是王沖。

其父王遇,因麟臺見血而被左敏陷害的工部侍郎。

謝臨溪朝王沖微點了下頭,而後看向他身邊的小書童道:“此人是你的書童?”

王沖抿了下嘴道:“是的。”

他因父親之故對謝臨溪的印象極好,心裏一直把他認定是好人,并不像他人那般畏懼,于是還那麽說了句:“謝大人可是在查案?我和母親長租在此,對周圍人和事都比較了解,謝大人如果有什麽需要,我也可以幫幫忙。”

謝臨溪看向王沖道:“你們現在住在此處?”

王沖很自然的點了點頭,謝臨溪嗯了聲道:“沒什麽事,你們回去吧。”

王沖看他沒要幫忙的意思,行了個禮便帶着小書童離開了。

程帥面色着急的看着謝臨溪,心想這小書童是目前唯一對得上號的人,不帶回去審問一番……

謝臨溪沒有看程帥,在王沖帶着小書童走了幾步後,他突然漫不經心的喊了聲:“左然……”

小書童下意思的回了下頭。

回頭,身體僵住,眼中的懵懂化作懼怕。

他用小手推了推王沖,想把他推走。

王沖則愣愣的看着左然,臉上閃過各種表情,在謝臨溪走來之前,他顫着聲音道:“你叫左然,那你同刑部侍郎左敏是和關系?”

左然不知道王沖為什麽這麽問,他低下頭抿了抿嘴道:“他……他……他是我父親。”

“父親?”王沖臉色咻然變得很難看,他咀嚼似的念叨着這兩個字,平靜的臉上浮起譏诮之意。

左敏是他王家的仇人,而他這些天卻一直在養着仇人之子。甚至為了這仇人之子還同救命恩人說了謊,何其可笑。

左然看着王沖,不知為何有些慌。

他想上前抓王沖的手,而王沖退開一步。

明顯的躲避讓左然愣住了,他呆呆的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謝臨溪走上前,其他天獄司司衙已經把王沖和左然團團圍住,根本不會讓他們有逃走的可能。

當然,兩人要武力沒武力,要人手沒人手,也根本逃不走。

謝臨溪讓程帥把左然帶走,左然回頭望着王沖。

一個人在遇到絕境時,對他稍微有點善意的人都會被他記在心底一輩子。王沖對他不僅僅是有點善意,他還收留了自己,把自己當做弟弟看待。

左然其實很想同王沖說些告別的話,可歷經過人情冷暖的他清楚,現在王沖根本不想同他說話。

謝臨溪轉身離開時,王沖喊了他一聲。

謝臨溪回頭,王沖猶豫了一下道:“草民知道謝統領是好人,剛才只是想回去先把事情弄清楚,并非有意幫他隐瞞。”

他撿了這個餓暈在門前的小乞丐,給他取名王義,讓他做自己的書童實際上是弟弟。知道王義身上有仇有恨,可他并沒有問。

即便是遇到了謝臨溪,他也尊重王義,并不會因為自己相信謝臨溪就把人直接送上。

命運卻非常喜歡捉弄人,他撿回來的人卻是仇人之子。

謝臨溪嗯了聲道:“本官知道,天色不早了,王公子該回去了,免得令堂擔心。”

王沖應了聲,擡腳離開,走了幾步,還是沒忍住道:“他……他會如何?”左家被滅門的事大街小巷都傳遍了,他自然也聽說了,他母親哭着說這是蒼天有眼,是老天爺在替他們王家報仇。

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從來沒想過,自己同左家人還有這樣的緣分。

謝臨溪看了王沖一眼道:“不過是半大的孩子,不會将他如何的。”

王沖哦了聲,知道左然沒有性命之憂。

謝臨溪對左然和王沖如何攪和在一起的并不感興趣,他難得耐着性子同王沖多說幾句已是極限,話到此處,他便轉身離開。

左然被帶到天獄司,很多人聽到天獄司的名字都會吓得渾身發抖,似乎這裏面有吃人的惡鬼。

可左然一個八歲的孩子并不害怕,他甚至可以說很平靜。

也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還沒有瘋掉的人,往往不能再被稱之為人。

謝臨溪是單獨見左然的,旁邊并沒有人,他也沒有吓唬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他很直白的開口說道:“你是左家唯一存活下來的人,你們在錦州到底遇到了什麽事?”

左然靜靜的看着他,随後詭異一笑,他用稚嫩的聲音冷冷道:“我知道你,你是謝臨溪,攝政王的人。攝政王派人殺了人,要你在這裏做好人嗎?”

對這個說詞謝臨溪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道:“你說是王爺派的人,可有憑證?”

左然這麽鎮定,要麽是有恃無恐,要麽是不想要命。

謝臨溪覺得應該是第一種。

左然看着他沒有吭聲。

謝臨溪一看這情況就明白,他手裏有東西,而且是對齊靖淵非常不利的東西。

左然并不相信他,他再多問也無益。

能得到這些信息,也得虧左然太小,心計再怎麽深沉在謝臨溪面前也有漏洞可尋,若是年歲在大上幾歲,就難說了。

謝臨溪并沒有對左然做什麽,也沒有讓他繼續留在天獄司,而是直接把人帶去王府。

他去的時候,齊靖淵已經從宮裏回來了。

心情大概很不好,金一都在二道門處來回轉悠着,看到謝臨溪後臉色明顯好看起來,不過看到謝臨溪手裏還提個半大的孩子時,他的臉明顯僵硬起來。

謝臨溪也沒有解釋,直接把左然丢給他道:“給他洗洗,弄點吃的。”

金一應下,把人帶走。

左然知道自己跑不掉,也沒想着跑,很老實的被金一帶着離開。

他心裏其實有點茫然,他以為自己會在天獄司受一番刑罰,沒想到卻被帶到王府……

他們肯定是想麻痹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左然低下頭時想。

這個時候,謝臨溪早就把左然給忘在腦後了。

他把人丢給金一後,直接去齊靖淵的寝殿。

進去後,就看到齊靖淵懶懶的坐在那裏,神色平靜,眼中帶火。

謝臨溪把門帶上,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抓着他的手道:“太後娘娘那裏給王爺氣兒受了?”

齊靖淵冷哼了聲道:“你猜猜,她給本王說了什麽。”

謝臨溪認真想了下道:“是梨花班的事兒?”

梨花班的紫衣早就醒了,梨花班也一直被軟禁在景華殿。年前封印時太後沒有理會這些人,開了印,太後一直看這些人不順眼,時不時帶個話讓齊靖淵給個說法。

齊靖淵一直以沒有查到幕後指使人給壓着。

太後知道他是故意的,卻拿他沒辦法,當初說有指使人的是她,現在齊靖淵查這個指使人也在情理之中。

謝臨溪想來想去能讓太後煩齊靖淵的只有這個。

誰知他剛說完,就見齊靖淵冷笑着搖了搖頭。

謝臨溪有點驚訝,他想了下,齊靖淵當時還把小皇帝叫了過去。不過他實在是想不出太後做了什麽,讓齊靖淵這麽不高興。

于是他道:“臣猜不出。”

齊靖淵那麽笑了下,笑容中有點冷還有點諷刺,他說:“無雙哥哥這麽聰明的人都猜不出,可見太後這想法同常人實在是不一般。”

謝臨溪被他這一聲無雙哥哥叫的心尖一酥,他一本正經道:“請王爺指教。”

齊靖淵瞅了他一眼幽幽道:“太後想以長嫂的身份給本王說門親事,說本王這老大不小了,身邊沒有個王妃什麽的,皇兄在地下也會不安生。”

謝臨溪臉色瞬變,臉上的溫潤盡消,人如同利劍出鞘,鋒芒畢露,他道:“太後娘娘想的可真遠。”

轉念他又想,齊靖淵不成親,就意味着沒有子嗣,太後高興還來不及,這個時候說這種話也不知道有什麽含義。

他的目光放在齊靖淵身上,只見這人滿眼笑意繼續道:“本王當然是拒絕了,于是太後表示非常遺憾,她說,皇上身虛體弱,她夢見皇兄給她托夢,說是要為皇上定一門親事,小皇帝的身體就會好轉。”

謝臨溪一臉震驚,他道:“太後想讓皇上大婚?”

齊靖淵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

謝臨溪嗤笑一聲,他搖頭道:“實在是太荒唐了,皇上身體虛成那般,如何能大婚?這麽折騰下來,皇上可會受得住?”

這真的很讓人懷疑,太後這麽做到底是疼愛皇帝還是想把人折騰死。

齊靖淵感嘆了聲道:“是啊。”

謝臨溪實在想不通太後到底在想什麽,他看向齊靖淵道:“王爺呢?”

齊靖淵道:“本王?此事要看皇上,本王說的再多又有何用。”

上輩子太後想要為小皇帝娶妻的事還在一年後,那時齊靖淵想都沒想就否決了這事。

太後因此同齊靖淵鬧騰了很久,四下散播說小皇帝娶妻身體便會健壯,可攝政王壓着不讓,是故意想讓小皇帝身體衰敗……

就這樣拉鋸着,勉強在又翻了個年頭,才讓小皇帝成婚。

小皇帝大婚的事,他盡心盡力的準備,按照祖制走,拖拖拉拉又折騰了近一年小皇帝才成婚。

他一心為小皇帝着想,并沒有把那些流言那些事放在心上,可這樣的事多了,日後都成了他的罪。樁樁件件,都被有心人記着,一筆一筆的書寫着,等着時機成熟朝他發難。

謝臨溪從齊靖淵的口吻中聽出他并不會插手這件事,他微微愣了下。

齊靖淵沒有看他,而是低頭把玩着他的手道:“此事說到底要看皇上,他若不願意,誰都勉強不了他。他若不想惹怒太後,只會認了,本王也幫不了他。無雙,你可會覺得本王是故意的……”

因為想要那個位置,故意看小皇帝落到這等境地。

齊靖淵不怕世人的看法,但他害怕看到謝臨溪用陌生的眼睛看他,那樣他會瘋掉。

謝臨溪反手握住齊靖淵有些泛涼的手淡淡道:“皇上若是來找王爺,說是不同意婚事,王爺可會幫他一把?”

齊靖淵半眯着眼睛道:“他若是同本王說,本王自然會幫他。”哪怕這樣做的後果是他想要走的那條路曲折一些,他認了。

只是這次,他不會主動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

他想要看看沒有他,齊钰到底會怎麽做。

謝臨溪笑了下,道:“王爺的心還是太軟,自古以來皇家多無情,多少兄弟父子成仇。王爺在這種時候還想着皇上,那王爺擔心什麽。”

齊靖淵這才擡頭。

謝臨溪靜靜的看着他,比起齊靖淵,謝臨溪知道自己的心才是冷的。

太後也好,小皇帝也罷,誰生誰死他都能冷眼旁觀。

齊靖淵笑了,笑意在極盛的容貌上蔓延。

他腦中在想,上輩子他為了齊钰擋住了所有的刀劍,最終得到的是一無所有。

這輩子,他只要眼前這一人,他得到了,但卻并不滿足,他要同謝臨溪在一起一輩子,哪怕死都要在一口棺材裏。

作者有話要說:  更~感謝在2020-08-09 19:16:41~2020-08-11 21:17: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藍夜池、海洋、蓮子大人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拾白 10瓶;suiit 5瓶;Oannes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