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守護愛情(完) (6)
叢中的老人腳步輕快地走向別墅,臉上是這個年紀絕對不該有的邪肆狂傲,目空一切,像是睥睨天下的王。
“少爺,您在做什麽呢?”
蒼老的聲音傳入耳中,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白蘇吓了一跳,他慌亂地掩好油畫,結結巴巴地說道:“沒什麽……”
程叔帶着慈祥的笑容走近,親昵地握住白蘇的手,“總是盯着油畫對眼睛不好,少爺該休息一會的。”
很涼,徹骨的寒意從交握在一起的手中傳過來,白蘇如遭電擊,他死死盯着對方青白色的手,眼底是毫不掩飾的驚疑和恐懼。
程叔對此卻視而不見,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他奇怪的表情一樣,“少爺下去喝點東西吧,我做了些你喜歡喝的杏仁奶茶。”
不知道是不是白蘇的錯覺,他覺得對方似乎咬重了杏仁奶茶四個字的發音,他擡頭和程叔對視,卻發現老人本該有些渾濁的眼睛不知何時變得黑如點漆,看着人時像是一股深深的漩渦,簡直像是要把人吸進去。
白蘇不知道從何得來的勇氣,突然發力掙脫開來,慌慌張張地往樓下跑去,“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不用管我了。”從頭到尾沒敢再看那人一眼。
第七雙眼(完)
“所以呢,你想告訴我什麽?”陸半仙翹着一條腿坐在水壇邊上,笑嘻嘻地反問道,“或者說,你在怕什麽?”
“我不知道。”白蘇有些慌亂,從在醫院裏聽到尹珏死亡背後隐藏的秘密,再到發現油畫上顏料是以人血調配而成,他整個人都懵了,腦海中一片空白,幾乎是遵照趨利避害的本能驅使,下意識避開程叔,跑來找陸半仙。
頓了頓,緩解了一下緊張的情緒,白蘇小心翼翼地問道:“留魂術,真的存在嗎?”
“當然。”陸半仙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樣子,根本不知道白蘇聽到這兩個字後是多麽的震驚,“不過,一般來說,用這種方法最多可以使靈魂遺留人間七七四十九天。”
“所以,你才讓我小心撐過一個多月是嗎?”白蘇心裏冰寒一片。
陸半仙看他臉都吓白了,心下微微嘆息一聲,解釋道:“是,但前提是他不舍得傷害你,老實說我之前沒有直接告訴你,就是怕萬一撕破臉之後,那東西會狠心對你下毒手,至于現在……”搖頭,十分頭痛道:“難啊。”
白蘇緊緊抓住陸半仙的手,“那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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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半仙絲毫根本沒有被他害怕的情緒感染,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你是怎麽想到跑來跟我說這些的,還是說已經有人引起你的懷疑?你最好實話告訴我,鎖定目标,我們才能勉力一搏。”
白蘇眼眸大睜,有些語無倫次:“我本來也沒想過懷疑他的,他照顧我那麽多年,是我的親人,可是……,可是他的手好涼,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的體溫,而且,他本來不會做杏仁奶茶的,也不喜歡甜的東西,我一開始根本沒有注意到的,是他反反複複地拿給我喝……”
“是嗎?”陸半仙笑了一下,“那個人是誰?”
白蘇躊躇:“是程叔,他是我們家的管家。”
陸半仙點頭,皺眉思索一會,突然下了判斷:“這麽說來,尹珏的屍體很有可能就在你家別墅裏!”
“什麽?!”白蘇又驚又怕,即使他和尹珏的關系再好,這個時候也不免害怕起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住所裏藏着一具腐爛的屍體,他的心裏就止不住漫起一股寒意。
陸半仙沖他安撫一笑:“別着急,這只是我的推測而已,現在還不能肯定,唔,你現在就把事情原原本本一絲不漏的告訴我,就從和尹珏最後一次見面開始,記住,任何一點可疑之處都不要放過。”
白蘇點點頭,他不知道所謂的可疑之處具體指什麽,只能盡量詳細地将最近發生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說給陸半仙聽。
聽得越多,陸半仙的臉色越沉重,心下暗想,這次的事情可真是難辦,若是一般的鬼念些咒,貼張符也就行了,可這一只,似乎是心懷執念啊,只怕不易對付。
白蘇說得口幹舌燥,終于将事情的經過交代清楚,他急切地看着陸半仙,“怎麽樣?”
陸半仙嘆了口氣,臉上也沒了剛才的輕松,微一沉吟,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故意露出破綻的。”
白蘇不解:“為什麽這麽說?”
聽了這話,陸半仙仰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心情也變得更加陰郁起來,“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尹珏是死在四月末,現在已經是六月初,留魂術又只能将靈魂強行留在人間七七四十九天,那麽,他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白蘇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你的意思是他要對我下手了?”他說這話時帶着不解和微微的委屈,無論如何對尹珏這個師兄,他自問絕對是仁至義盡了的,卻不想對方如今要來害他,他有些難以相信,輕聲道:“我并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的地方。”
一看滿臉他糾結的表情,陸半仙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當下幹脆利落地翻了個白眼,解釋道:“生老病死自有定數,如果不是執念太深,你以為人人都能違抗世間法則?”
白蘇疑惑地看着他:“執念?”
“是的,執念。”陸半仙點頭,喟然長嘆一聲,“所謂執念大半由愛恨衍生而來。”說到這裏,漫不經心地瞟了白蘇一眼,“至于他為何獨獨針對你,若是沒猜錯的話,原因大概用三個字就能概括了。”
“什麽?”
白蘇意味深長地笑了:“求不得。”
“……求不得?”白蘇驚詫,想明白這三字背後的含義後又覺得難以置信,喃喃道:“怎麽可能……他從未說過……”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陸半仙眯着眼睛看天邊的一朵浮雲,表情有些虛幻,聲音也帶着股子空茫,“因為得不到,所以不甘心,寧可除去他身邊的所有人,也不想看着他屬于別人……”
白蘇回神,仔細琢磨他這句話,暗自心驚,“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的那位溫哥,還有林修遠許晨,估計他們的死都和那東西脫不開關系,啧啧,這麽多條生命,真是造孽!”陸半仙搖頭感嘆道。
白蘇如遭雷劈:“你,你是說溫哥他們都是被他……,不,不可能的,他生前心腸那麽軟……”
“是與不是總要去看看才知道。”陸半仙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白蘇,“他既然故意露出破綻給你看,擺明是不打算善了了,躲避是沒用的,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否則等到天黑的話,情況對我們會更加不利。”
白蘇接連遭受打擊,整個人都有些恍惚,“我們該怎麽做?”
陸半仙咧嘴一笑:“燒掉那副畫。”
一路上,白蘇不斷做着心理建設,暗暗給自己鼓氣,饒是如此,雙腿還是止不住發顫。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白蘇看到自家那棟花園別墅,這場景本該是熟悉又親切的,此時此刻看來卻讓無端讓他多出幾分畏懼。
靜,詭異的安靜,暗沉沉的天幕之下,整棟別墅顯現出有別于往日的灰冷死寂。
白蘇勉力壓下心底不好的預感,擠出一抹蒼白的笑,站在客廳中微微提高了聲音叫道:“張姨?劉嬸?”
空蕩蕩的客廳中只有他明顯有些顫抖的聲音,白蘇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直到他突然聽到一聲輕笑。
聲音是從客廳的角落裏傳過來的,白蘇立刻望了過去,然後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坐在一張深色沙發上,半長的黑發遮掩住面容,讓人看不清楚他的臉,整個人靜悄悄,好像一件死物,竟然毫無存在感,以至于白蘇甚至不能确定那人是剛剛出現,還是從頭到尾都存在于這客廳之中。
“我等了這麽久,你終于來了。”那人低着頭笑,聲音透着股子說不出的陰冷恐怖,黏膩膩的像是一條蛇,聽在耳中,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再然後,他緩緩擡起頭來,沖着白蘇展顏一笑。
白蘇急促地發出一聲驚呼,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睜大驚恐的眸子,死死盯着對面那人,青年穿着一套白蘇十分眼熟的藏青色修身西裝,露在外面的手腳呈現出令人心驚的青白色,與之截然相反的是他那形狀美好的薄唇,殷紅如血,觸目驚心。
那是一張俊美無俦的臉,獨屬于尹珏。
“果然是你。”陸半仙收起往日游戲人間的神色,皺眉道:“既然陽壽已盡,就該早日轉世投胎,為一己私欲犯下如此多的罪行,當真是天理難容。”
聽了這話,尹珏終于舍得将目光從白蘇身上移開,桃花眼中的癡迷頃刻隐匿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嘲諷,“那個贈予阿蘇福袋的人就是你吧,真是可惡啊,為什麽你們總要觊觎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呢,不知道這樣會讓我很生氣嗎?”
陸半仙冷笑,反唇相譏:“難道他就屬于你嗎?”
大概是被這句話踩了痛腳,尹珏臉上的表情終于出現了裂縫,五官都變得扭曲起來,卻又在下一秒很好的收斂起來,他甚至露出一抹微笑,眼神悲憫地看着陸半仙道:“我是不會和死人計較的。”
“是嗎?”面對他的威脅,陸半仙沒有露出絲毫畏懼,眯着眼睛,笑道:“可惜我卻恰好相反。”
尹珏眉心微蹙,即使如今的他面容陰森死氣,做出如此動作照樣能美到讓人呼吸一窒,“你讓我很不開心呢,該怎麽懲罰你呢?”他歪着頭,一手輕撫額頭,表情異常為難的模樣。
“啊,有了。”尹珏突然拍了拍額頭,作恍然大悟狀,黑漆漆的眼眸直直望過來,“我最近一直想創作一副新畫,可惜顏料不太夠了,不如,借你的血一用,如何?”
陸半仙與他對視,“你且試試看究竟有沒有那個本事。”
尹珏坐在沙發上,仍然是一副慵懶恣意的樣子,聽了這話也不為所動,只是落在扶手上的右手食指輕輕敲擊了兩下。
安靜的客廳當中,那食指似敲擊在人的心髒上,讓人緊張地不禁屏住呼吸。
二樓的地板上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響聲,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逐漸蘇醒一般,陸半仙嚴陣以待,一手悄悄探入口袋裏。
幾具人形物體突然從二樓撲了下來,挾裹着令人作嘔的腐爛氣味,伸手往陸半仙身上抓去,幸好陸半仙反應也不慢,就地一滾避了開去,動作利索地掏出兩張符紙往離得最近的那東西身上拍去。
陸半仙左支右绌忙碌不已,讓人覺得奇怪的是,站在一旁的白蘇從頭到尾竟然沒有受到一點攻擊,他掩下心底的驚詫,仔細觀察陸半仙周圍的那些東西,待看清楚之後不禁冷汗涔涔。
那些東西竟然是幾具腐屍!
再細看,赫然是死去不久的溫書默、林修遠,以及許晨!
等等,那最後一個,行動稍微滞緩的是……
白蘇心中一痛,哭喊出聲:“程叔!”
可惜往日疼寵他的老人聽了這稱呼根本沒有一絲反應,他的目光呆滞無神,面部表情僵硬死板,埋頭不要命似地襲擊陸半仙。
程叔沒有反應,尹珏卻望了過來,不等白蘇再說些什麽,他突然站起身來,也不見他是如何動作,身體就瞬間移動至白蘇面前,一只手還占有欲十足地攬住少年的腰肢,直到這時,尹珏才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微微低頭,溫柔至極地低喃:“阿蘇,我好想你,我已經有太長時間沒有抱過你了……”
對方落在腰間的手讓白蘇毛骨悚然,他試圖推開尹珏,卻發現自己手腳發軟根本使不上一點力氣,惶恐之感将他淹沒,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臉孔,這一刻卻讓白蘇由衷的恐懼,“放開,你快點放開……”
“阿蘇要乖,不可以離開師兄,否則我會生氣的哦。”尹珏低低地哄勸道,他身材颀長,本比白蘇要高一些,這樣低下頭來與他輕聲細語地說話,外人看來就像是他将少年完全納入懷中一樣。
正在和死屍打鬥的陸半仙抽空看了一眼,當下大喝一聲:“不要被他迷惑,快将我送你的福袋中的珠子拿出來!”
白蘇聞言心中一震,眼眸瞬間恢複清明,他急匆匆去掏口袋裏的福袋,左右翻找,直到急出滿頭大汗,仍然沒有發現那顆開過光的寶珠。
一只瘦削的手探過來,徑直取走福袋,蒼白的膚色和大紅色的福袋形成強烈對比,尹珏清幽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絲絲笑意問道:“阿蘇在找什麽呢,師兄幫你找好不好?”
唇畔是甜美的微笑,眼眸卻嗜血而邪惡,尹珏就那樣盯着白蘇笑着,像是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咬斷他脖頸的毒蛇。
“啊!”白蘇驚慌失措地将他推開,崩潰地哭喊:“找不到珠子,我該怎麽辦……”
陸半仙踢開腳邊的腐屍,突然一把将白蘇推開,沉聲囑咐道:“別哭,我攔着他,你去把油畫燒掉,記住一定要趕在日落之前,要快!”
尹珏冷笑一聲,笑靥如花地看着白蘇,白蘇匆匆和他對視一眼,咬了咬牙,轉身就往書房跑。
“為什麽,為什麽,連你也要這麽對我……”看到白蘇離去,尹珏的笑容瞬間褪地幹幹淨淨,眸子血紅一片,他一遍遍追問着為什麽,聲音空洞洞的,帶着絕望和不甘。
陸半仙取出一把桃木劍,持劍而立,聲音異常篤定:“因為他不愛你。”
這句話像是鋒利的匕首一般,直直戳進心髒,尹珏的眼神瞬間變得陰狠起來,“那我就把他身邊的人都殺掉,讓他只能愛我一人。”他伸出舌尖舔舐一下血紅的唇瓣,緩緩笑了,“現在輪到你了,放心,我不會讓你太痛苦的。”
得了陸半仙的囑托,白蘇急匆匆跑進畫室,顫抖着手去翻找東西,嘴裏不停重複道:“燒掉,對燒掉,燒掉就沒事了,不用怕的……”
廚房在一樓,來回一趟耗時太多,白蘇不敢冒險,幹脆用紙等易燃物替代食用油,将畫紙抽紙但凡能找到的東西通通扔到那副油畫上,然後用打火機點燃。
火苗蹿起,一點點蔓延,漸漸變旺,眼看就要燒到中間的那副油畫時,火勢突然詭異的滅掉了。
白蘇心中一咯噔,僵在原地。
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有人動作緩慢而堅定的靠近,細瘦的手垂在身側,殷紅的血順着指尖滴落在地毯上,留下一長串痕跡。
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血腥味,白蘇覺得自己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纏裹着,任憑他急出一身汗,仍舊連手指都擡不起來。
那人來到他的身後,伸出冷冰冰的手将白蘇擁入懷中,深情缱绻地喚他:“阿蘇,沒人可以分開我們,誰都不可以。”
白蘇垂眸,他看到那雙手上沾染着的殷紅血液,巨大的悲哀頃刻間攫住他的心神,死人是不會流出這樣新鮮的血液的,他艱難啓唇,聲音幹澀地問:“你把他怎麽了?”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幾乎耗費了他全部的力氣。
身後之人輕輕一笑,語氣平淡至極,“他死了。”
一滴淚從白蘇的臉頰上滑落。
尹珏身體一震,無助地将他緊緊抱在懷裏,冰冷的唇貼在白蘇面頰上,一點點将淚水吻去,“別這樣,阿蘇,不要為別人哭。”
白蘇雙腿虛軟,氣若游絲:“你是來殺我的,對嗎?”沒人比他更清楚尹珏的偏執和扭曲,在得知尹珏愛他的一瞬間,他就已經明白了尹珏回來的目的。
這個人從來都是涼薄且自私的,他的東西從來不會讓別人碰觸,所以他死了,所愛之人也只能陪他一起,即使是下地獄。
尹珏的表情溫柔纏綿,手上的動作卻沒有一點遲疑,“乖,不會很疼的,我們很快就能在一起了,永永遠遠。”他這樣誘哄着,臉上綻放出幸福甜蜜的笑容,像極了一個求婚成功的普通青年。
就要死了嗎?白蘇這樣問自己,他知道他逃不掉,沒有完全的把握的話,尹珏是不會輕易動手的,他的性格如此,行事總是格外謹慎小心。
攏在脖間的手漸漸收緊,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白蘇急促地大口喘息着,卻仍然敵不過空氣的迅速流失,意識慢慢變得模糊起來,靈魂從身體內一寸寸抽離。
白蘇眼神迷離,視線落在面前的油畫上,片刻後,突然釋然地笑了,嘴唇輕顫,喃喃道:“原來答案在這裏……”
烏雲漸漸消散,微弱的太陽光線從窗間照射進來,落在油畫上,像是鍍了一層金,俊美青年帶着幾分淺笑,眼神邪肆不羁,宛如活過來了一般,而在他身後,驀然浮現出幾個纖毫畢現的人像來,或溫文儒雅,或邪魅陰柔,或陽光俊朗……
這些人可不就是溫書默林修遠他們,甚至連程叔和陸半仙都在。
尹珏,溫書默,林修遠,許晨,程叔,陸半仙。
六個人,六雙眼睛。
那麽,第七雙在哪裏呢?
白蘇盯着那副畫,突然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來。
最後一個人,可不就是自己嗎?
第七雙眼睛,原來竟是在這裏。
眼前一黑,白蘇終于徹底失去意識。
金烏西沉,橙紅色的餘晖灑在地上,像是刺目的血。
第七雙眼番外篇
一根修長白淨的手指伸過來,落在脖頸處,緩緩摩挲了兩下。
正在埋頭吃點心的少年擡起頭來,忍了再忍,還是笑出聲來,情不自禁地往後躲了一下,鳳眸彎彎,輕聲埋怨道:“哥,好癢。”
坐在他旁邊的青年剛剛洗漱完畢,身上尚帶着幾分氤氲水汽,聽了這話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反問道:“阿蘇不喜歡嗎?”聲音清冷如月下幽泉,含着若有似無的冷意。
白蘇眨眨眼,像是不明白對方為何突然就不高興了,雖然青年掩飾的很好,但白蘇還是看出了他的不悅,不由得小心應對道:“也不是不喜歡啦,只是感覺有點怪。”他說着,擡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頗為無奈地想自己這哥哥最近也不知道是抽什麽瘋,總喜歡将手放在他頸項間逗弄,這習慣也未免太奇怪了些。
面容俊美斯文的青年展顏一笑,眉梢眼角蘊含着幾分邪魅,意有所指道:“習慣了就好。”
白蘇不置可否,拿起一塊紅豆糕輕輕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眼睛,随意地問道:“哥,我起來的時候沒看到你,大清早的你做什麽去了?”
白珏默默注視着他的動作,也随手撿了塊紅豆糕吃,“自然是跑去晨練了。”說到這裏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臉上笑容微斂,蹙眉看了白蘇一眼,徑直傳達自己的命令:“你的生活作息太不健康了,這樣對身體很不好,從明天開始你和我一起晨練。”
沒想到只是一句閑聊就招來這麽個苦差事,白蘇暗罵自己最賤,頓時失了胃口,丢掉手裏的糕點,淚眼汪汪地撲了上去,嘤嘤哭訴道:“哥,你可是我親哥……”言下之意你可不能這麽坑我。
白珏桃花眼中潋滟生波,悠悠然道:“撒嬌這招對我沒用。”嘴上說得強硬,姿态卻閑适惬意的很,任誰一眼都能看出這人此刻心情必定是十分愉悅的。
你這磨人的小妖精,嘴上說不要,身體卻誠實的很嘛,被白珏緊緊抱在懷中的少年默默吐槽,再接再厲地拿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
“而且……”白珏頓了頓,故意拉長了聲音賣關子,低頭,果然看到正在自己懷裏撒歡的少年停下了動作,正睜着一雙黑曜石般的鳳眸,微張着潤澤的紅唇,自以為萌噠噠其實傻呆呆的等着自己下面的話。
白珏被取悅到了,輕柔地揉弄着少年細軟的黑發,慢條斯理地說道:“……而且,我也不是你親哥。”
白蘇微怔了一下,自悔失言,認真去看他臉上的神色,見他神情自然,不像是在說氣話,心裏倒是覺得奇怪起來。
白珏和白蘇确實沒有血緣關系。這事說來話長,原主的父親白俊明經商多年眼光獨到,在原主很小的時候就看出來他不是做生意那塊料,白家父母思想開明,不是那等死守錢財的頑固之人,也不舍得強迫一心學畫的獨子放棄夢想,但又怕自己放權之後唯一的兒子被人家欺負,幾經商讨之後便決定收一養子,這要收養的孩子其他方面都可以湊合,但務必要品行端方知恩圖報,其次還要足夠聰慧,能夠管理好白家的商業帝國。
這條件不可謂不苛刻,白俊明夫婦幾經挑選都不滿意,最後在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孤兒白珏。也是這養子的身份合該落在他身上,白家父母一見白珏便覺得親切不已,又聽說是本家,簡單考察了幾句之後就下了決定,将白珏收為養子,帶在身邊教養。
不得不說,白父白母的眼光還是十分毒辣的,有道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白珏行事成熟穩重,智商和情商都遠在常人之上,最為難得的是他一心将白蘇當親弟弟疼,對白氏夫婦也十分孝順,因此不久之後便贏得了白家上下所用人的喜愛。
但,問題也正是從此而來,白珏記事早,又在外面漂泊了幾年,受了不少苦,因此在來到白家後雖然不曾有什麽隔閡,但沉默寡言的性子卻無論如何都是改不掉的了。
白蘇年幼時不懂得這世間有人生來口蜜腹劍,而有些人則面冷心熱,因此喜歡之餘,也不免對這位名義上的大哥有些畏懼。
如此,經年累月下來,兩兄弟間和睦是十分和睦的,只是比起別人來少了份親昵。
再者,因為不是白家親生骨肉的緣故,當年白珏跟着白俊明學習掌管公司時,引來不少非議,這漸漸成了白珏的一塊心病,白蘇也清楚此事。
也是最近幾日白珏太寵他了些,剛才的氣氛又十分輕松,白蘇一時口快将“親哥”兩字吐了出來,其實說完之後他心裏就有些後悔了,現在突然聽到白珏輕輕松松地接過話題,一時倒覺得詫異起來。
白珏依靠在沙發上,任少年打量自己,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着他的臉頰,玩笑道:“可看夠了?”
對方的手指微涼,貼在臉上引起一陣戰栗,白蘇回神,笑着小心問道:“哥,你不介意啦?”
白珏眯着眼睛,笑得意味深長:“其實有沒有血緣關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感情。”而且,沒有血緣關系才好方便自己下手不是?
白蘇聞言心中松快,連明天就要開始去晨練的事都被他抛諸腦後,歡呼一聲道:“哥哥英明!”
明亮的光線灑落進來,室內也變得格外溫馨,而一心抱着哥哥撒嬌的白蘇絲毫不知白珏看他的眼神沉甸甸的隐含了多少情愫。
“好了。”白珏看了一眼時間,一手扶着白蘇的下颌,讓他和自己對視,“我沒記錯的話,徐教授布置下來的作業你還沒完成吧,阿蘇近來實在是憊懶,哥哥不得不予以督促,如果今天還是完不成的話……”尾音悠長,暗含威脅。
白蘇虎軀一震,算了一下交畫的日期,二話不說就往畫室裏跑,一邊跑一邊憤憤道:“qaq我都受傷了,你竟然還這麽對我,真是太無情太無恥太無理取鬧了!”
這句并不完全是玩笑,白蘇不久前确實剛剛受過一次重傷,情況嚴重到醫院都下了病危通知書,遠在大洋彼岸的白父白母以及白珏得了消息後都吓了一跳,當天夜裏就乘飛機趕了回來。
這些都是事後白珏告訴他的,事實上白蘇當時整整昏迷了三天,什麽都不知道,再醒過來的時候他忘記了很多事。
是的,白蘇失憶了,不過好在只是部分失憶,并不影響日常生活,身體也沒大礙,小心調理就好。
白蘇失去的是他回國後這一年的記憶,關于這一年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絲毫不知,也曾起過好奇心,但他身邊的人都不太喜歡提起此事,尤其是徐教授,每每都三言兩語的搪塞過去。
據白珏說,他這一年裏的經歷實在是平淡的很,根本不用為此介懷,失憶的事也是他運氣不佳,遇上了車禍,好在最後化險為夷。
白蘇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而且不知道徐教授對他父母說了些什麽,自白蘇失憶後親友們就對他格外照顧起來,還特意将白珏留下,說是不放心他一個人留在這邊。
出院後白珏就直接将他接回了自己新購置的住處,白蘇不是沒提過回白家的老宅,可惜對方告訴他,老宅那邊遭了火宅,短時間內是不能住人的。
白蘇聽了之後擔憂不已,問他看護老宅的管家程叔有沒有事。
直到此時白蘇還能清晰地回憶起白珏那天的反應,他先是微愣了一下,像是在不解白蘇怎麽會問及這事,然後便笑着打趣道:“看來阿蘇是真的失憶了,竟然忘記幾個月前程叔就生病去世了嗎?”
那天的陽光很燦爛,白蘇卻只覺得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傷感,胸口悶悶的疼,難受的幾乎要落下淚來,白珏在一旁柔聲細語地哄了他很久。
那一年裏,究竟發生了些什麽呢?
白蘇捏着手裏的畫筆,将最後一點塗抹好,微微松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哥哥最近似乎對他的油畫格外感興趣起來,若是遇到自己懶散敷衍的時候,對方還會皺着眉頭訓斥他,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事。
幸好這副畫得還算不錯,不用擔心再被罵了,白蘇這樣想着,端起旁邊的白瓷杯,喝了一口。
感覺有些膩,味道太甜了些,白蘇微微皺眉,疑惑地看着杯子裏的東西,這好像是杏仁奶茶吧?真是奇怪,大哥以前不是很讨厭甜食嗎,怎麽現在不但經常和我搶紅豆糕吃,還每天都煮這種奶茶喝?
想了半天,沒得到答案,白蘇也只能搖着頭,将這定義為男大十八變。
“嗨,宿主,好久不見啊。”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突然蹦出一根軟乎乎的香蕉,笑着和白蘇打招呼。
白蘇冷不丁地差點被嗆到,驚訝道:“小蕉,是你,你怎麽來了?”
小蕉站在他面前,說道:“來看看你過得怎麽樣。”說着它上上下下地掃視白蘇幾眼,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更加燦爛了,語氣欣慰道:“看來是我白操心了,看這紅光滿面的樣子就知道你現在過得很不錯。”
白蘇拿手指去戳它軟乎乎的小肚皮,譴責道:“你還好意思說,你為什麽一直不出現,你知不知道我出車禍失憶了,把你發布的任務都忘記了,哦,對了,這個世界的任務到底是什麽?我有沒有完成?也不知道現在再做的話還來不來得及。”
“別擔心啦。”小蕉無所謂的擺擺手,“任務什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事。”
白蘇懷疑自己聽錯了,“沒完成任務也沒關系嗎?”
小蕉點頭,突然收起臉上玩笑的神色,深深地盯着白蘇,露出不符合它平日形象的溫和表情,語氣輕柔地像是在安撫一個正準備離家出走的孩子,“宿主,你什麽都別想,只要你能開開心心的就好。”畢竟,這一切可都是為你創造的。
從未見過如此嚴肅正經的小蕉,白蘇一時有些反應不及,“……難道也不用受到懲罰嗎?”
小蕉突然高深莫測地笑了:“宿主,誰告訴你任務失敗了?”
“這麽說來我已經完成任務了?”白蘇頓時更加好奇了,“你能讓我恢複記憶嗎?我想知道這一年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小蕉注視着他清澈剔透的眼眸,态度堅定地搖了搖頭,“我能,但我不願。”
“為什麽?”
“因為你現在很快樂。”
白蘇表情複雜地看着香蕉君,“這是什麽意思?”
小蕉笑而不答,反而說了句:“宿主,珍惜眼前的一切吧,系統希望你能一直幸福下去。”它說完這句話,根本不等白蘇有所反應,立刻就下線了。
白蘇愣愣地看着小蕉消失,良久釋然地嘆了口氣,心想既然大家都不願他想起往事,那就忘掉吧,反正這些人是不會害他的,想明白了這一點,白蘇只覺得連日來壓在心底的一塊大石頭突然消失了,整個人都輕松不少。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動靜,白蘇好奇心起,探出頭來看了幾眼,只見兩個身穿相同制服的男人正搬着什麽東西進來,似乎是要往地下室送去。
白蘇見那物件扁扁平平面積挺大的樣子,倒是像字畫一類的東西,不由起了好奇心,噔噔噔地跑了下來,“這是什麽東西?”
兩個中年男人擡頭看了他一眼,答道:“是白先生讓搬運來的油畫。”
聽到油畫二字,白蘇心中莫名一動,他想伸手掀開罩在油畫上的白布,看看上面究竟畫了些什麽。
一只略帶涼意的手斜伸過來,恰恰捏住白蘇的手掌,有人在身後問道:“怎麽跑來這裏了,你的畫完成了?”
白蘇扭頭,打趣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