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難題
何石明在葉小安眼中也只是個虛張聲勢的孩子,說起來還真沒把他的威脅放在心裏。周南不在身邊,他難免又記挂着蘇木。當然更重要的是,蘇木能否快些恢複意味着能不能快些開始治療四哥的啞疾。
因為是下午,他進門時正巧看到蘇木和田西凡在分草藥。田西凡自認也算勤快,以往在村裏別說年紀相仿的哥兒,就是差不多大的小子很多也及不上他。鋤頭針線樣樣都能使,爬山采點藥自然不在話下。
不過他這份信心很快被蘇木的行動打擊得灰飛煙滅了。別看蘇木走幾步就要歇一歇,可人家慢悠悠的走過來最後卻總能到他前面去。前幾次他還不服氣,仗着對周圍地形熟悉,總想到前面去帶路,可這樣逞強的結果就是到後來他就跟不上了。
蘇木教他認草藥的也很随意,看到什麽就說一遍藥名和功效,到家裏分揀出來曬的時候就要讓他複述一次。這幾日是把田西凡搞得寝食難安,半夜嘴裏還念着什麽相生相克。
“蘇木哥,你學的時候也是這麽記的嗎?”雖然吃力,但是因為每天只認兩種草藥,田西凡也勉強能記住。何況他心裏對蘇木還有一份敬畏,自然也不敢偷懶敷衍,走路時嘴巴裏都是念念有詞。
“不是。”蘇木曬草藥的動作也是駕輕就熟,內用的和外用的也有不同的處理步驟,田西凡跟在他旁邊就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了。
把用來泡澡的草束成團晾曬在一起,他轉頭看見田西凡恍然大悟的樣子,淡淡地說:“我十歲就認得三千多種草藥,除了四處尋覓不得的,皆見過實物。師父沒有教過我認草藥。”
辨認草藥是基礎,即使是其他普通弟子師父也從不會額外指導。跟着師父到處采藥的時候,見過的自然要記住。
“你在這裏記性比其他人略好,可惜太懶了。”蘇木不用回頭也知道田西凡會是什麽表情,道:“我不知道會在這裏停留多久,總不會超過半年。以前在別的地方,記性比你差的,一天能認二十種。”
蘇木比較懶,很多時候說話也只說一半。即使呆足半年時間,他每天能認兩味藥,那也只是認得幾百種草,怎麽搭配怎麽診斷病情卻是一無所知。那個一天能認二十種草藥的漢子,在他和師父離開之前每天只睡兩個時辰。
“小蘇,你哪裏弄來這麽多藥?”葉小安走進來就被吓了一跳。
“山上的。”藥筐已經空了,蘇木拍拍手站起來:“明天開始我會熬藥給你哥,你得讓他喝下去。”
那日第一次采藥回來,那個呆子就不知道為什麽給他臉色看了。大概看他能動了,後來再也沒有回來給他做過飯。當然,他做的飯甭提多難吃了,蘇木也不稀罕。他也沒法完全明白比劃的動作,更無法将自己的意思完整表達出來,兩人就這樣陷入莫名其妙的冷戰。
喝了幾天自己采的草藥,暈眩的症狀已經好轉很多,他也想是不是該離開這裏了。
“這麽快?”葉小安喜出望外,還以為要等他完全痊愈,離開這裏再找人回來,沒想到他自己也是個大夫。
“他失聲太久,現在這些藥只是輔助。以後還要用到很多難尋的藥材,等我回去才有辦法弄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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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他才不怕吃這點苦。”雖然他這麽說,葉小安依然十分高興。既然開始了,說明他當初不是空口說白話,而治療也要真正開始了。
蘇木垂下眼,有些遺憾這個地方找不到黃連。
葉小安對蘇木改觀不少,雖然脾氣有點特別,但是非清楚也不扭捏,結交個朋友也不錯。對于他讓自己轉告四哥的事,他初時也只以為是他們兩人溝通不好。不過葉又平一回來,他就看出些端倪來。
葉又平對他回來顯然十分高興,依然是搓着手跑進跑出領他到處看自己最近忙活的成果,努力表示自己過得很好。
蘇木則開始分配草藥,然後把要用上的泡在水裏。兩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打招呼,連眼神交流都沒有。
四哥畢竟表述不便,葉小安略作思索,找上了蘇木。
“小蘇。”他們家裏沒有專用來熬藥的藥罐子,用一個比藥罐略大的圓口深鍋代替。因為直徑比原本用的炒鍋小,放下去時還要在底部墊上一塊石頭。四周也大了一圈,點上火之後濃煙就冒了出來。
蘇木正打着扇子燒火,煙味熏得他不時掩口低咳。葉小安忽然覺得他此時的形象跟初醒來時驕傲而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模樣相差太遠。
蘇木見到他進來也僵了下,似乎十分不甘心這幅灰頭土臉的樣子被人看了去。幸好這時候柴已經燒了起來,他抹了一把臉站起來:“我比你還大好幾歲吧?”
葉小安确實聽周南說過,只是後來見了也不知道該作何稱呼,一時便沿用至今。這時蘇木既然提起,便道:“那我也叫你蘇木哥吧?”
“找我什麽事?”
“那個,我看你和我哥似乎處得不太好?”畢竟只是自己旁觀得來的結論,葉小安問得小心。
蘇木沉默不語。以往即使是去到類似這種山村,他和師父身為大夫一直都是施于救助的一方,即便是最簡陋的地方也能受到熱情的款待,從來沒有人像葉又平這樣對他從不假辭顏色。
“蘇木哥,我哥這人性格老實本分,又不能說話,做事最切實際。要是有什麽莽撞冒犯你的地方,還請你別與他計較。”葉小安覺得四哥也是老好人的典範了,既然蘇木還留在這裏說明他們之間問題應該也不大。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說幾句軟話蘇木心裏痛快了,對四哥的事情也更上心。
“老實本分?”蘇木聽了好像哼了一聲,道:“看在他救了我的份上,他強迫我喝藥的事我都沒有計較了。我去山上采藥也冒犯了他?啧。”
葉小安特意跟田西凡打聽過才過來,此時便道:“那你可真是冤枉他了,大夫都說你身上傷重,他拿了藥哪裏想到你會不喝?蘇木哥可能不知道,平日裏冬天村裏的孩子染了風寒也沒幾個舍得拿藥的,有不少這麽耽擱都死了。你采藥自然有大用處,但身體可不一定吃得消。我哥雖然沒什麽大本領,脾氣卻是極好的,只是有時候固執了些。初時便是因為你浪費了米飯才生氣……”
蘇木沉默了會兒:“你放心,他的事我會盡全力的。不過這些細節算是沒法說清楚了。過幾日待再好些,我會暫時離開這裏。”
葉小安的話讓他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卻沒有明朗起來。且不管他們之間如何,他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的。
“行,你要找我的話讓小凡給我捎話。”葉小安更傾向于相信他。
蘇木這些日子也從田西凡那裏打聽了不少事,幾乎将葉家兄弟四家人的事都摸得一清二楚了,自然也知道葉小安嫁到寶平村。他點了點頭,心裏卻想着出了城聯系上師父,這段日子也不過是他十年來的一個小片段,實在沒必要深交。
這麽一想,又覺得與那呆子置氣有些傻了。
他又在葉又平面前将蘇木誇贊了一番,可他卻不為所動。不過至少四哥身上的事有了進展,葉小安的心頭大石也放下了一半。雖然未必能成功--甚至蘇木也主動跟他說過不能保證,但至少也努力過了。只是他沒料到,因為他什麽重話也沒說就讓何石明離開反而讓他惹上了麻煩。
“回來啦?”剛踏進屋門,他就感覺到不太對勁。陳喜弟和小叔麽并排坐在堂屋,跟他說話聲音也沉沉的。
“回來了。小叔麽也過來了?”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何石明真把那事找麽麽說了,但要是麽麽能同意,早兩年前也做主了,該輪不到這時候來勸他。
“诶,安哥兒。”齊弟玮面色笑得歡,心裏卻在打着鼓。明哥兒做的事不體面又落人話柄,要是不好好說大哥夫就能削他一頓。幸好這個安哥兒确實某些地方做得也不太好,他才隐晦地提了些轉移注意力。見葉小安已經回來了,忙不疊就要離開:“你們說,我得回去了。”
“小叔麽路上好走。”葉小安還想着按禮貌該挽留挽留,齊弟玮是不是真心要走還不好說。沒想到這次他話音一落,人已經飛快地走到了門口。
目送着他離開,再回頭看陳喜弟,才發現他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麽麽,怎麽了?”自從過門來葉小安就沒有受到過刁難,雖然與陳喜弟不像真正的血緣親人那樣親昵,但一直也十分尊敬。陳喜弟對他也比較寬松,沒有給他使過什麽面色。
陳喜弟望着他,忽然嘆了口氣:“安哥兒,昨日可是有人來找你了?”
葉小安點了點頭。
“我說你到底有沒有把小南放在心上?人家找上門來,你竟然漫不經心就讓他自己出十兩銀子?寶平村有多少人家你以為出不起這十兩陪禮?他要是真的拿了銀子來,你是不是就要替小南将他娶回來?”陳喜弟聽到齊弟玮這麽說的時候都要氣炸了--說起來自然是何石明太過不知羞恥,但哪有新成婚的哥兒不把夫郎放在眼中?甚至也沒有跟他提起過半句,現在別人說起來活生生成了個笑話。
葉小安一愣,他什麽時候說過何石明拿出十兩銀子就能進門?那只是句尋常的反問,跟“同意”一點關系也沒有。
“麽麽聽誰說的?我從沒有答應過呀!別說我不願意,就是我願意,這事也得麽麽做主,哪裏輪得上我說話?”
陳喜弟聽他說得誠懇,心中也深以為然。但想到小南那是認準了他,一心一意把他娶了回來,又覺得葉小安的表現實在欠缺了點。
同日,李金原的小兒子長時間大哭不停,身上原本不太明顯的紅疹子越來越嚴重,幾乎沒有一刻安寧。他雖然對外人刻薄,可三個兒子卻實實在在是他以後的依靠。就連葉禾榮做出了讓他丢面子的事,後來也沒有耽擱過去鎮上上學的時間。
他不知道怎麽地又想起那日采草藥時在山上遇見蘇木的事,那句話此刻像魔音一樣在腦海裏萦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