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要給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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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胎在地面摩擦,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遲星将自己的口罩摘下來,目光仿佛要穿透電子屏幕,他用手指抵住自己的雙唇,做了個“虛”聲的手勢“阿景。我要懲罰你!”
砰!
一陣天旋地轉,車座上的黑匣子從車座上摔了下來。
在謝景看不見的地方,黑匣子閃爍着幽幽的藍光。
光是從匣子邊緣的縫隙透出來的,縫隙慢慢擴張,裏面探出一根細長的天線,豎直指向車廂頂部,天線的頂部有橙色的電流彙聚,不到三秒,電流慢慢聚攏成彈珠大小的球狀閃電。
球狀閃電仿佛有意識般,漂浮在謝景頭頂,閃電球在謝景頭頂攤開,這道電網慢慢朝謝景頭頂壓下,不過片刻,謝景全身便布滿了電流。
飛馳的汽車終于控制不住往道路兩旁的護欄撞去,砰地一聲,汽車頭部凹陷了一塊。
與此同時,橙色閃電仿佛游龍在謝景身上纏繞,觸電的麻痹感直達腦神經,謝景立刻陷入昏迷。
身上沒有車禍後的劇痛,謝景睜開眼的時候,類似低血壓的眩暈感始終揮之不去。
這是哪裏?
視野被聚焦在一個圓圈內,圓圈的邊角除了黑還是黑,中間部位出現顏色随機填充的塊狀拼圖,就像老式電視機無信號時的色彩測試畫面。
克服這陣眩暈後,中間的顏色拼圖被打上馬賽克,顏色逐漸虛化,畫面漸漸清晰,他看見了六年前的自己。
畫面中的謝景是十六歲的模樣,他坐在輪椅上,被幾個小孩攔住了去路。
一陣強大的吸力傳來,成年謝景完全融入了畫面中,他又回到了十六歲,坐在輪椅上,被一個小男孩拉住了衣角。
“哥哥,還有糖嗎?”
小男孩的五官與皮膚融為一體,面部像被紙糊過一樣,亂成一團漿糊,他的身體邊緣有一圈粗黑的輪廓,整個人像紙娃娃一樣,只在二維坐标上行動。
不止是這個小男孩,圍在謝景身邊的人都是這幅模樣。
謝景難以言喻這種感覺,他攤開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這雙手和他在現實生活中并沒有什麽區別,手掌浮着淡淡的粉色,掌心的紋路非常清晰,是真實的血肉。
除了他是一個三維人物外,其他“人”都被壓縮成了二維紙片人。
紙片人小男孩見謝景沒有反應,又開始撥動謝景的輪椅,謝景想控制自己的身體,但是一切都是徒勞,他像個任人擺布的工具人,重蹈六年前的覆轍。
輪椅滾下斜坡的時候,謝景恍然想到,這時候應該有遲星沖過來,然而直到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遲星一直沒有現身。
即便早就經歷過這些,即便他現在已經擁有了成年人的靈魂,他還是感受到一陣巨大的憤怒,那是十六歲謝景的憤怒,來自靈魂深處的不甘和被欺辱的羞恥令22歲的謝景差點失控。
接下來的場景是六年前未曾發生過的,一大群人圍上來,數不清到底多少張沒有五官的臉密密麻麻地壓在謝景頭頂,形成一個人臉鐘罩,密不透風,不斷抽取謝景的空氣。
胸口越來越悶,謝景額頭上開始冒出大股大股的汗珠。
窒息的眩暈襲來,身上的汗越流越多,誇張到将衣服全部打濕,他張了張嘴,咕嚕嚕,冰涼的液體一股腦往他氣管裏鑽。
火辣辣的刺痛襲來,胸腔像着了火一樣,謝景勉強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幽藍,一條小魚甩着尾巴,慢悠悠地從他眼前游過。
這是……六年前的水庫,他又回到了落水的那個夜晚。
那個夜晚,唐慧和謝昀得知他要回去後,為這事争執不休,他一個人跑出來,沒有一個人發現,如果不是遲星在這裏救了他,也許他就會溺死在這片水庫裏。
人瀕死的時候,會回顧自己的一生,大部分人會想起自己最幸福的時候,所以臨死前是笑着的。
六年前,他在想什麽呢?
十六歲的謝景,想的是孤獨,想的是自己孑然一身的時候,想的是一雙冰冷父母。
二十二歲的謝景想的是什麽?
他想起了遲星的臉,那個總是壞笑着,總是騙他的小跳蚤。
遲星的臉在謝景腦中一閃而過,讓謝景湧起一股沖動,他還沒見到遲星,還有很重要的話沒有說,他怎麽能死。
謝景用手撥水,冰涼的湖水從指縫漏出去,并沒有起到作用。
如果他的腿能動的話,如果腿能動的話,他一定能活下去。
腦中的求生欲望越來越強,他嘗試着控制自己的腿——
腿能動了!
謝景迫不及待沖出了水面,剛探出頭,一個黑影撐着臉,蹲在岸邊看他,謝景看不見他長什麽樣子,卻憑本能叫出了他的名字“遲星!”
遲星肩膀聳動,像是壓抑了許久,從喉嚨深處發出詭異的笑聲:“阿景,看在你最後一刻想起我的份上,我原諒你了。”
“懲罰結束,現在是拆禮物時間,記住,我為你準備了三份禮物。”
“第一份禮物,你已經收到了,是健康的身體。”
“第二份禮物嘛……”遲星伸手,冰涼蒼白的手指慢慢拂過謝景高挺的鼻梁和光潔的額頭。
風移影動,月光皎皎。
謝景的眼中映着月光,也映着遲星的模樣。遲星的嘴角上翹,下颚瘦削地令人心驚,那雙眼睛倒是沒變,睜開時純真無邪,半眯時陰郁狡黠,看起來狡詐,頹靡,不正經。
遲星微微俯身,動了動唇,謝景以為他要繼續說下去,然而他什麽也沒說,只是不斷向謝景靠近,最後将冰冷的唇印在了謝景唇上。
月亮躲進了雲裏,黑霧彌散,遲星的身後出現了大片星空,乳白色的亮帶橫跨夜空,無數顆如鑽石般閃耀的星星挂在幽藍的蒼穹,整個銀河都在為他們閃爍。
“遲……”謝景瞳孔微張,腦中空白了一瞬。
遲星趁着謝景張嘴,将一顆糖送進了謝景嘴裏,清新的水蜜桃味在謝景口腔彌漫。遲星用舌尖舔了舔謝景的嘴角,稍稍移開唇,距離謝景只有一指寬的距離。
“第二份禮物,是瘋子的親吻。”
“你願意陪我一起通往永生嗎?”遲星将黑匣子的第三個問題念了出來。
“噓。”遲星用手抵在謝景唇畔,繼續說:“阿景,你現在可以不回答我……因為我還有個東西要給你看。”
話音剛落,畫面如碎裂的玻璃,驟然坍塌。
遲星拉着謝景的手,帶着謝景往前走。
謝景雙腳踩在地上,走得很穩,這種感覺很奇妙,一個癱瘓了六年的人,一個雙腿肌肉嚴重萎縮的人,竟然真的站起來了,謝景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如果是現實,醫生早就告訴他,這輩子永遠不可能站起來。
如果是夢境,為什麽夢境會如此真實。
遲星到底做了什麽?
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耳邊傳來急促的滴滴聲,謝景擡頭看去,白色的救護車閃爍着紅藍相間的車燈。莫名有些熟悉,謝景不自覺往前方靠近,一群人從車裏沖出來,圍在一輛黑灰色的車前。
車頭撞在高速公路的護欄上,立刻凹陷下一塊,車身則像個壓扁的易拉罐,已經扭曲地不成樣子,司機倒在方向盤上,腦漿迸裂,滿臉是血。
後座躺着一個人,是十六歲的謝景,他的雙腿被車身壓得嚴絲合縫,整個人重度昏迷。
遲星帶着謝景慢慢朝那輛車靠近,問他:“阿景,你還記得嗎?這是你車禍的那一晚。”
怎麽可能不記得,謝景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巨大的撞擊聲響起時,謝景以為自己再也活不了了。那些壓抑在內心深處的不甘再一次被勾了出來,謝景想起自己在國外複健的日子,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可能,謝景都不想放棄。
模拟世界能夠放大人的負面情緒,即便謝景再能壓抑自己的情緒也免不了被模拟世界信號幹擾。
“為什麽……我能看見這些?”謝景的聲音低啞地吓人。
遲星說:“這是我用計算機模拟出來的車禍現場,現場還原度是不是很高?”
“遲星!我在問你,為什麽要讓我看見這些!”謝景緊緊扣住遲星的手腕,用了很大力氣。
遲星卻像察覺不到疼痛一樣,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地回答他:“因為,我要讓你知道真相。”
“阿景,這場車禍,是謝昀策劃的。”
謝景愣住了,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什……什麽?”
遲星說:“黑進謝昀手機,讓我發現不少有趣的真相,繼續看吧,阿景。”
畫面一轉,謝景被推進了急救室,急救室門外,謝昀壓低聲音,在和誰打電話。他在急救室外來回踱步,卻不是憂心自己孩子的安危,而是讨論着謝景的人身保險。
謝昀的公司出了問題,急需資金周轉,他看上了謝景和唐慧的人身保險。那天,謝昀以全家出游為名,讓謝景和唐慧坐上了車子,吩咐司機帶母子倆去他所在的度假山莊,唐慧臨時有事,沒有通知謝昀,自顧自去參加酒局,只留下謝景一人在車上。車子早就被謝昀動了手腳,所以車禍是順理成章的事。
唐慧哪裏不知謝昀的算盤,從她接到車禍通知,就知曉了一切。諷刺的是,唐慧沒有鬧,這個女人極其冷靜地采集了證據,并且以此勒索謝昀,讓謝昀成為她源源不斷的金錢來源。
從頭到尾,謝景一直是他們夫妻的工具,被利用地徹徹底底。
将這些不堪的場景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謝景兩眼赤紅。如果說以前只是心寒,現在就只剩下怨恨,有什麽東西在謝景心口炸開。
他原本不必經歷這些,他原本可以過正常生活……
這樣想着的時候,遲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景,憤怒嗎?想殺了他們嗎?”
“想殺的話,就動手吧,這是模拟世界,殺人……不犯法哦。”
手裏被塞了件冷硬的利器,謝景低頭一看,是一把尖刀,刀鋒銳利,閃爍着冰冷的寒光。謝昀正背着他打電話,一副絲毫沒有察覺後面有人的模樣。
他一步步,機械地朝謝昀靠近。
好像察覺到什麽,謝昀轉了頭,和謝景正對面。
這是二十二歲的謝景,身形修長,雙腿健康,露出的半截手臂結實而有力,那雙眼睛和謝昀很像,卻又比謝昀的眼睛看着更為深沉。
計算機的模拟畫面非常真實,因為謝昀臉上露出了一瞬的茫然,他想不通,眼前這個青年為什麽和自己的孩子那麽像。
剛說了個“你”字,謝昀便看見了謝景手裏的尖刀。
“你、你、你幹什麽?”吧嗒一聲,謝昀的手機摔在地上,因為謝景将刀刺進了他的胸口。
溫熱的,暗紅的血液順着刀身流下,一滴一滴,砸在光潔的地板上。
謝昀瞪大了眼睛,他慢慢擡起手,掐在謝景脖子上,收緊力道。
謝景面不改色地旋轉刀柄,臉色平靜地像在用勺子挖火龍果,鮮紅的汁水飛濺在謝景臉上,零零星星地點在他的嘴角。
謝昀嗝了一聲,雙手卻沒有松開,人之将死,只想用盡全力抓住眼前的兇手。
謝景冰冷的目光直視謝昀,慢慢将刀從謝昀的胸口抽出來,帶出綿延的,血肉分離的聲音。
滋啦,大股大股的血從謝昀胸口噴湧而出,謝景的半個身體都變成了血紅色。
刀尖向上,謝景一刀劃爛了謝昀的眼睛。
謝昀慘叫一聲,雙手再也沒有力氣,像被人鋸斷的木頭,摔在了地上。
謝景并沒有停手,他手持刀把,用尖刀在謝昀頭頂刺了六下,鮮血飛濺到天花板上,整個急救室走廊都染成了紅色。
紛亂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一群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像見了瘋子一樣,紛紛往後退,眼前這個全身血紅的青年,仿佛地獄的惡魔,踩着暗紅的血液殺人索命。
唐慧一身漂亮的白裙,踩着尖細的高跟進了醫院大門,慌亂出逃的人流将唐慧撞地七葷八素,還來不及問發生什麽,她便發出了歇斯底裏的尖叫。
有個青年深沉的目光鎖定在她身上,光是看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
鮮血染紅了他的臉,唐慧看不清他的長相,本能準備要跑,結果被高跟鞋崴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面前壓下來一片陰影,唐慧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你你你、別、別、別過來。”
青年問她:“媽,你後悔嗎?”
唐慧怔了半秒,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算了,你沒有機會了。”
話音剛落,在唐慧絕望哀戚的目光中,謝景毫不猶豫刺穿了唐慧那張價格不菲的臉蛋。
遲星張狂地大笑。
謝景轉身,他的雙眼染上一層黑氣,整個人的氣質完全變了,他身染鮮血,踩着唐慧的屍體朝遲星走去。
這幅血腥、殘忍的模樣并沒有對遲星造成什麽影響,他的嘴角反倒勾起甜蜜的笑容,朝謝景大喊:“阿景,你太棒了!棒到我想和你上床!”
謝景置若罔聞,一步步,沉着冷靜地朝遲星走過去,手中還提着那柄尖刀。
遲星與他對視,眼中盛滿狂熱,用指腹将沾在謝景眼角的血跡擦幹淨,覆在謝景耳邊輕輕地說:“阿景,現在準備收第三份禮物吧。”
下一瞬,謝景的瞳孔擴張到最大。
遲星奪過謝景手中的利刃,毫不猶豫劃開了自己的脖子。
溫熱的血液從遲星的頸部噴湧而出,飛濺在謝景臉上,遲星嘴巴一張一合“阿景,第三份禮物……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