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正文完 正大光明地對你說——我喜歡你……
“阿橙, 走吧。”眼睫阖得再緊,都擋不住眼裏熱意。
從來都不信命運不信善惡有報不信鬼神的男人,此刻卻希冀, 人剛死的時候, 還能有虛無的意識。
那他或許就還能跟在她身邊,看着她把自己忘記。
“不要……我不要……”鹹澀混着血腥氣滾落進嘴裏, 洛橙一遍遍搖頭。
規律的催眠一般的電子音依舊懸在半空,簡珩咬牙,冷硬地推開她,偏頭看向倉庫頂跳動的紅點:“夠了嗎?讓她走。”
蒼老的聲音透過機械傳來,像被電流壓得畸形的惡鬼在猖狂地笑:“簡珩啊,你到底像了誰?”
“她不離開這裏,”男人盯着倉庫頂的攝像裝置,沒心思和他廢話, 冷聲低語,“你什麽都別想得到。”
老人默了片刻:“你讓我拿什麽相信, 把她放了, 我能拿到想要的東西?”
左腿胫骨那兒的槍傷,依舊鮮血汩汩,簡珩站起來,側身立在原地,下颌微仰,緩眨了兩下眼睫, 看着閃爍的紅點。血色漸淡的唇, 彎了個同他們一樣,弧度溫柔,卻機械悚然的笑。
“那就別放她走。反正——”他緩聲說, “讓她和我死在一起,從來都是我最期待的事情。”
他賭不起,此刻卻也只能賭。賭簡澤恩的貪念,賭他手裏的籌碼對簡澤恩來說,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洛橙輕怔,繃緊的脊背,終于松落下一些,彎了彎唇角,輕聲對他說:“簡珩,我陪你。”
男人垂在身側的指節,像胸腔裏皺縮的心髒,不可抑制地想蜷縮起來,卻強迫自己仿若未聞,依舊漠然地盯着那個跳動的紅點。
他不能回頭。
空氣靜默了許久,那機器才傳出陰戾不甘的笑:“阿瑜,讓這個女人走。”
簡珩強迫自己不能攥緊,僵垂在身側的指節,終于幾不可見地微動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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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懷用眼神示意,兩名雇傭者上前,把洛橙拉起來。
“捆着她,帶她出去。”簡珩沒回頭,仿佛從他起身不再看她開始,她就同他不再有任何關系。
“簡珩!”洛橙怔然,激烈地掙紮,不知道還能有什麽辦法改變現狀,啞聲喝道,“你到底有什麽資格,一次次的安排我的人生?!”
“讓我回來的是你,千方百計要我想起來的也是你,”洛橙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聲音也能有那麽粗嘎難聽的時候,甚至不知道,她被哭聲嗆咳得破散,被那團哽痛堵在喉間的斷句,他能不能聽懂,“你現在又憑什麽叫我走,憑什麽叫我忘記……”
“去吧,阿橙。”眼眶熱燙得仿佛要把人灼傷,男人即便再不忍,卻依舊沒回頭,彎了彎唇角,笑意譏诮般,啞聲同她說,“反正有那麽多人愛你。”
此刻我終于慶幸有那麽多人愛你,慶幸我從來都不是被你偏愛的例外,慶幸我……從來都是那個可有可無的失敗者。
“沒有!”簡珩不願轉身再看她一眼,眼裏肆意滾落的熱意也讓洛橙看不清他,卻還是極力看向他的方向,失聲一般同他說,“沒有的簡珩……”
“我不是洛秉文的女兒,當年那場車禍也的确不是意外,是我媽要……”洛橙閉上眼睛,啞聲道,“拉着我一起死……”
那是連我自己都想放棄,想遺忘的自己。唯一記了那麽久,無論我變成什麽樣,都不會把我忘記放棄的……只有你。
男人脊背僵住。
他到底是做了些什麽,要把這些年自己的不甘,強加在她身上。
胸腔裏的裂痛沖撞着他,哪怕再想對她忏悔,再想好好抱着她溫言安慰,卻終究不敢再回頭。
“還沒看夠戲?”簡珩偏頭,冷聲同歪着腦袋笑看洛橙的晏懷說。
晏懷笑了笑,示意那幾個雇傭者把洛橙帶走。
阿橙,別怕,再忘記一次吧。連同我一起,永遠不要再記起。簡珩閉上眼睛,無望地同自己說。
只是,他這麽狠心,不知道死了還有沒有機會跟在她身邊,再看她一眼……
幾個男人制着她,強硬地把她往外拖拽。
“簡珩……”洛橙頹然地喊他,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可以叫他改變心意。
她知道,自己只是引着簡珩上勾的餌,是獵人栓在陷進口吸引兇獸的折腿的兔子,所以這些人,完全不怕她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也不怕她記得他們的臉。
也就是說……或許簡澤恩要的,從來都是簡珩的命。
她或許該說些恨他怨他怪他的話,好叫他放棄拿自己來替換她。
或許她說出那些同以前一樣傷他的話,叫他瘋子,說自己從來都不愛他,他就能讓自己留下來。
卻又極度厭惡到此刻,還在拿這些揣度他的自己。
洛橙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
只是她又怕,怕萬一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奇跡,怕所謂的善惡有報從來都是自欺欺人,那她真的要在這最後的世界裏,讓他帶着這些話離開嗎?
腦袋早就像經歷過爆.炸一樣鈍痛,無數零散的記憶碎片,像被人狠狠砸碎在地上,又摁了回放般拼湊起來的玻璃,切割着她的每一根神經朝她湧來。
那扇顏色同做棺蓋的烏木一般的庫門,在她身後沉啞地慢慢阖上,同她緊阖的長睫一樣,慢慢隐去光。
和簡珩說的一樣,顧澤一行人,早在離廢棄廠房安全距離外等她。
那幾名雇傭者把洛橙交給顧澤幾人便迅速離開。
“顧澤陳梁!”像是終于抓住了一根稻草,洛橙睜着紅腫的眼睛看着他們,啞聲說,“簡珩,簡珩還在那裏面,快去救他。報警,你們報警了嗎?”
他們是簡珩最好的朋友,總不會見他去送死的。
黑夜裏,車燈映照下,女孩子散亂的長發像脫了水分失了生命的枯草,雜亂無章地混着血跡和眼淚,黏在頰上。眼裏是茫然惶惑,卻又異常堅定到偏執的企盼。
“他自己有安排,我只負責帶你走。”顧澤狠心避開她視線,扶着她的胳膊,把人往車上帶。
簡珩能叫人把她綁着帶下來,他也已然明白是怎麽回事。
洛橙惶然,歇斯底裏一般地掙紮起來:“那你們放開我!不用管我!”
還來得及,還有最後半小時。她至少……還能陪他最後半小時。
顧澤咬牙,偏頭對陳梁和同行的保镖的示意:“陳梁,摁住她。”
“小橙子,上車吧。”陳梁紅着眼眶,上來拉她。
“你們放開我吧,求你們了……”身後反捆住她的繩索,在胳膊上挫割出血珠,洛橙顫聲,蓄滿水汽的眼裏只剩祈求,“他不是沒有人愛,不是所有人都在隐瞞他欺騙他,也不是所有人都會放棄他……不是的……”
拉着車門的指節攥得生疼,顧澤又何嘗不想回去,只是仍說:“上車吧,快走,他真的有自己的安排,我們不要打亂他……”
劃破夜空的巨響,像吞噬黑暗的嗜火的獸,張開滿嘴帶火的獠牙,吞噬所有的聲音,又撕開夜幕,也撕開洛橙最後的那點防線。
撐到現在的僅剩的一點理智,一瞬潰防。膝蓋虛軟地跪下去,耳邊只剩爆.炸後的刺穿耳膜的尖利嗡鳴。
明明,應該還有半小時的啊……
“簡珩——”她應該是有在喊他名字的,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可耳邊卻像是同這個世界隔絕了一樣消了音。
山路上的碎石磨搓着骨骼皮肉,洛橙狼狽地像一只被人捆縛住手腳,誘捕兇獸的獵物,一次次掙開身後的拉扯,只想往火源的方向靠得更近一點。
“你好簡同學,我叫洛橙。洛陽三月花如錦的洛,纖手破新橙的橙。是不是很好記?那你要記住啊。”
“同學你這麽高冷很容易沒朋友的你知道嗎?”
“嗯——因為我有好多好多的愛啊,就想分你一點。”
“你不要也得要。”
“我怎麽可能把你忘記?我就算忘了我自己,都不會忘記你啊。”
“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你都要記住。”“對,我就是這麽任性,就是這麽霸道,那你要拿我怎麽樣?”
“你報哪個大學都得等我啊,我一定也會去的。”
“簡珩,你說——我們長大了會變成什麽樣?”
其實,她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但是她篤定,等他們都長大了,她就一定能光明正大地對他說一聲——我喜歡你了。
……
那是她年少時的歡喜,只是,都被她遺忘在了過去。
對不起,簡珩,對不起,你不要着急,我一定趕上你。
一幀幀的回憶,如同邊緣鋒利到能劃破皮肉的相片,切割着她每一寸神經。
疼痛卻仿佛與她絕緣,也終于精疲力竭,掀翻夜空的火海,淹沒在拉她共沉淪的無邊黑暗裏……
再度看見光的時候,洛橙陷進長久的茫然。
她不知道這片混沌的白是幻覺,還是做了個久長的夢,腦袋裏依舊存着鈍痛的記憶。
直到淺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清淺花香,終于把她拉回現實。
“小橙子,你醒了?”坐在床邊打瞌睡的韓徹像是有感知,睡意頓消,起身看過去。
洛橙卻顧不得他,猛然坐起來。她記得,她還記得!
手背上點滴的針管在血管裏攪動,洛橙不知痛意似的伸手去拔。
“小橙子!”韓徹趕緊摁住她,又朝外面喊,“顧澤陳梁,你們人呢?!”
病房門很快被打開,見到顧澤的那一刻,洛橙怔然地頓住,又即刻警惕地朝後退縮。窩在床角,整個人蜷縮起來,像個防備又驚覺的紅眼的兔子。
幾個人哪裏見過她這樣,皆是不忍。顧澤更是咬了咬牙,不再上前。
“簡……”嗓子像被鈍器磨搓過,又啞又疼,洛橙低啞艱澀地問,“簡珩呢?”
問完,抱住膝蓋的指節,也不自覺地攥緊。
韓徹偏頭,同陳梁和顧澤對了一眼。
見了他們這刻的猶疑,絕望和木然遮得洛橙眼前一片沌黑。
“他還在。”顧澤咬牙,直接告訴她。
像沒頂的溺水人,被人托浮着露出水面,呼吸這種本能,重新運轉。肺腔裏重新灌進氧氣,洛橙慌亂地起身,又怕他們攔着自己,身形微晃,卻還伸手去夠床邊架子上的點滴瓶:“那我……我去看看他。”
“你等等,先聽我說。”話音猶豫微頓,顧澤上前,還是說出了口,“那個倉庫,以前是家廢棄的軍.工廠堆放槍.械的,庫門的材質足以防彈。警.察和醫護人員連同我們的人,在現場找到他的時候,他在庫門翻折的夾角裏……還剩一口氣。”
“所以,誰也不能保證他什麽時候會醒。”即便殘忍,顧澤還是同她說,“甚至……還會不會醒。”
洛橙懸空的手一僵,滞緩地擡睫看顧澤,河水重新灌進肺腔。
顧澤也不知道,該慶幸那些曾經非人的對待救了他一命,還是該詛咒那個像劊子手一樣的老人下地獄。
抑或是……那點即便只有一線生機,也絕不願意放手的執念,才是讓他撐着一口氣也要回來的原因。
總之,盡管傷得像個被一身刺貫穿全身的刺猬,這個男人還是留了一口氣給他自己。
“你去看看他吧,”顧澤低聲說,“隔着玻璃。”
“簡珩……”男人躺在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包裹得有些認不出來,洛橙把指腹搭上玻璃,隔着虛空,搭在他擱在身側的指節上,無聲叫他。
你聽得到嗎?你一定聽得到的是不是?
簡珩,這次,換我等你。
可是我任性,我又總愛和你無理取鬧。看着你從對我愛答不理,到一次又一次為我妥協。
所以……你一定要聽我的話,早點醒過來啊。
不然,我也只能像從前那樣,一邊在心裏罵你,又……一邊不停地等下去了。
熱霧濡濕了眼角,洛橙極力彎起唇角,指腹在玻璃上輕勾,像以往那樣同他肆意玩鬧,無言地同他說。
這幾日,韓徹電話和視頻不斷,顧澤陳梁看着他都煩,從暗示到明示,讓他趕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