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柴掌櫃,我打聽到了。」小二急忙奔下樓,來到坐在櫃臺後打算盤的柴明湘身邊。

「打聽到了?快說來聽聽。」她擡起頭,眼睛發亮。

「和承爺見面的男子叫做鄭紹信。這位公子的來頭可不小,是兵部侍郎,專程從京城趕來這裏,為了幫助承爺談一筆生意。」

「什麽生意還得動用官場的關系?」

「這個我就不知道啦!不過應該是大筆生意。」

「廢話!」她翻了翻白眼,「他們還在房裏談?」

「剛剛好像走去後院了。」

「什麽?怎麽不早說?」她立刻抛下算盤,大聲交代,「客棧交給你羅!我有事要忙。」然後心急的奔向後院。

上次問過李悅承如何致富的方法,然而她可不是容易滿足的人,怎麽可能輕易的放過他?

想來想去,能夠最快學習到一招半式的辦法就是跟在他的身邊,只要跟着他去談生意,肯定獲益良多。

這次她絕對不會放棄大好機會,想盡辦法也要纏上他。

柴明湘走過長廊,來到後院,恰好見到他們走向後門。

「要出去嗎?」她低喃,連忙跟上去。

她刻意拉開距離,以免被他們發現她在跟蹤。

走着走着,來到大街上,她見到他們停在一間青樓的前面。

「什麽啊?竟然來迎春樓?」她躲在小巷子裏,嘟起唇,看着他們走進去,感到不悅。「瞧他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沒想到也好女色。」

想起李悅承清俊的臉龐,她的胸口變得緊窒。天下的男人都一樣,都熱愛溫柔鄉,沒有例外。

她蹲下來,一手托腮,眼巴巴的望着青樓的門口。

「是要談什麽大生意,非得到青樓?」她喃喃自語。

等待許久,天色越來越黑,偶爾聽見狗吠的聲音,在黑漆漆的夜晚中特別可怕。

「唉,腳好麻。」雙腿因為蹲太久而失去知覺,她艱難的站起來,活動筋骨。厚!真久。

她雙手叉腰,覺得自己好悲慘。人家進青樓飲酒作樂,她為了能接近他,就得像個小賊一般躲在暗處守候……

「來人,有賊啊!」尖叫聲響起。

「搞什麽?我才不是……」話說到一半,她見到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抱着包袱狂奔。「喝,是賊。」

「快幫我追回小賊,我的銀子……銀子……」一名婦人着急的大叫。

極富正義感的柴明湘二話不說,用最快的速度奔過去,只要想着是自己的銀子被搶,一雙腿動得好快,差點飛起來。

「該死的小賊,竟敢搶大嬸的血汗錢,不要臉,快給我停下來,呼……」她一 口氣罵出一長串,整個人氣喘籲籲。

眼見小賊要逃跑,她一時心急,乾脆脫下鞋子,往他的後腦勺一砸,趁他哀號時,上前擋住他的去路。

「嘿嘿,讓我抓到了吧!你快把包袱還來,否則……否則揍扁你。」黑衣男子愣住,沒想到阻攔他的人是個姑娘。

「好大膽的姑娘。」他冷笑,「有本事就來抓我。」

柴明湘吞了 口口水,看見他不懷好意的笑容,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會武功,總是憑着一股熱血就沖了。

糟糕!該怎麽拿回包袱?若是硬沖上去,受傷的人會是自己。

「做壞事會得到報應的!啊!官兵來了。」她指着後方,大叫一聲,然後迅速沖撞他,眼明手快的奪回包袱。

「臭丫頭!竟敢騙我。」黑衣男子惱羞成怒,立刻爬起來,掏出刀子。

「不教訓你,你不知道本大爺的厲害。」她抱着包袱,對上他陰狠的眼眸,害怕的往後退。

「你……你別過來喔!我已經報官了,官府的人馬上就來,若不想被抓去坐牢,你最好趕緊逃走。」她佯裝鎮定,大聲的說。

她不害怕,一點也不……當那把刀子剌過來時,她失聲尖叫,「哇!救命啊……」

她好害怕自己要慘死在刀下,恐懼的閉上眼眸,豈料半點疼痛都沒有,還聽到一聲凄慘的哀叫。

咦?她張開眼睛,看見一名高大的男子擋在面前,一手攫住小賊的手用力一轉,刀子落地,接着長腿攻擊小賊的膝蓋,立刻制伏了小賊。

柴明湘松口氣,「多謝公子……承爺?」

仔細一瞧,才發現救她的人是李悅承。他瞥她一眼,冷冷的開口,「有勇無謀、沖動莽撞,你到底要遭受多少次危險才會得到教訓?」

對上那雙隐含着怒火的眼眸,她低下頭,一臉不安。「我……我……」

這時,接到通報的官兵出現。

「小賊在哪裏?」一見到被壓制住的黑衣男子,他們連忙上前捉拿他。

而被搶劫的婦人也跑了過來,感激的說:「多謝姑娘仗義相助。」

「呃……不用客氣。」她把包袱交還給她。

很快的,街上只剩下李悅承和柴明湘,氣氛相當凝重。

李悅承沒有多看她,迳自說道:「我要回客棧。」

「等等。」柴明湘心慌的拉住他的手,卻聽見他發出悶哼聲,狐疑的皺起眉頭。「怎麽……你……你受傷了?」

她瞧見他的右手臂有道傷口,鮮血直流,立刻往地上一看,刀子上沾滿了血跡。

「沒事。」他縮回手,面無表情,率先邁開步伐。

她的心剎那間揪疼,深感愧疚。唉,為什麽她老是沖動誤事?又為什麽老是讓他看見,讓他出手相助,最後還害他受傷?

「柴明湘,你這大笨蛋!」她怨嘆一聲,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蘭竹房裏,李悅承慵懶的靠躺在床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而旁邊站着神色緊張的柴明湘。

「有話快說。」他閉着眼,緩緩的開口。

「你的手臂受傷了,我替你上藥,好不好?」不等他回話,她立刻從袖口拿出藥罐,坐在他的身邊,動作輕柔的替他上藥。

他睜開眼,對上她擔心的眼陣,不自覺的緩和僵硬的臉部線條,微微勾起嘴角。

「也許像你說的,咱們的緣分不是普通的深,否則我怎麽會一次又一次的救你?」他的嗓音沙啞,眼神迷蒙。

柴明湘的手停下來,發現此刻的李悅承不太一樣,俊顏微紅、神态慵懶,而且性子變得好溫和,一湊近,才聞到淡淡的酒香。

「你喝醉了?」她的鼻子用力一吸,笑容燦爛。

只有酒味,沒有胭脂味,是不是代表他并沒有和青樓女子有過親昵的接觸?

「沒醉,只是喝了幾杯。」他才淺嚐幾口,沒有到醉的程度。「若不是喝酒,小賊根本無法靠近我。」

提起這件事,她看着他上完藥膏的手臂,心隐隐作痛。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每次做事都憑着一股沖動,完全忘記自己的能耐,到頭來,不是自己受傷,就是害別人受傷。」她苦笑,覺得自己好差勁。

以前她從來不認為這種個性有何不好,如今見到他因為她而受傷,開始讨厭自己的沖動。

察覺她難過的心情,他垂下眼睑,盡管內心激動不已,語氣卻很淡然,「明白就好,以後別再犯就行了。」

當他從迎春樓走出來時,聽見一聲尖叫,好奇的循着聲音過去,剛好看到小賊拿着刀子威脅柴明湘。

那一刻,他的呼吸困難,想也不想便奔上前,制伏小賊,又莫名其妙的救她一命。

看着她驚魂未定的神情,他明白她肯定又是一時沖動,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安危,一股憤怒頓時萦繞心田。

氣她,也氣自己竟然輕易的受她影響。

難不成是喝醉了,容易情緒失控?

他嘆口氣,閉上眼。

「是,我絕對不會再犯了。」她用力點頭,發誓證明自己的決心。

他張開眼,眼底映入她認真的神情,不禁微笑。「我累了,你出去吧!」

「嗯,如果手臂很疼的話,要記得告訴我喔!」他沒回答,昏昏欲睡。

正要走出房間,她驟然想起一件事。「悅承,你和今日來的公子在談生意嗎?」

「不算。怎麽?該不會想趁我喝醉酒來讨教致富之道?」他失笑。「我沒醉,不讓你得逞。」

她的眼神閃爍,聳聳肩。「真是可惜。」反正她的目的沒有改變,絕對會賴上他。

「讓你掃興了。」這不懂放棄的丫頭!

「那你們去青樓做什麽?」她忍不住好奇。

他眯起眼,沉聲問道:「你跟蹤我?」

「冤枉啊!我只是路過,看到你們走進去,沒有跟蹤。」她連忙擺手,拔高音量否認。

哼!心虛的丫頭。

「去青樓還能做什麽?飲酒作樂……好奇的話,你也可以自己去啊!」

其實他并不喜歡到青樓那種地方,偏偏鄭紹信天性風流,一抵達揚州,立刻嚷着要上青樓,擁抱美人兒,他有求於他,只能跟着去。

「那裏全是姑娘,我去做什麽?如果青樓有美男子,我倒可以考慮。」

她偏着頭,笑容逐漸擴大。「身邊美男成群,光想像就好心動,真好。」

美男子?真好?這不知險惡的笨丫頭!

李悅承的眼神陰鵞,瞪着她,然後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入懷裏,另一手擡起她的下颚。

她來不及反應,被他抱得好緊,臉頰緋紅。「呃……悅承大爺,你怎麽了?」

「你不是想試試男人在身邊的感覺?現在有現成的男子抱着你,感受如何?」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臉頰,皺起眉頭。

他記得黑炭底下的皮膚雪白……礙眼的黑炭。

「感受?」她的心髒仿佛要跳出喉嚨,腦袋一片空白,鼻腔充斥他的男性氣味與酒味,好聞得讓她嘆息。

「很好……」咕哝出聲,小臉貼着他的胸膛,整個人樂飄飄。

李悅承怔愣住,看着她。

「很好?很好……」重複幾次,他開懷大笑,松開她的手。

他以為她會惱羞成怒,或是害羞得說不出話,沒想到會換來「很好」兩字,本來想戲弄她,反而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柴明湘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又亂說話,懊惱極了。

「罷了,是我的錯,也許是喝了酒才會做出這種事,請別放在心上。」他揮手,語帶抱歉。

「不會……」她猛搖頭,恢複冷靜。唉,被他一抱,差點忘記要問正事。

「承爺,你喜歡喝酒?」他輕哼,「雖然喜歡,不過不能多喝。」

「為什麽?身體會不舒服?」

「不是,總之,有那回事。」

「反正是喜歡酒羅?」

「對。」他懶懶的回答,「滿意沒?我想休息了。」

「滿意、滿意,你早點休息。」得到答案的她急忙點頭,迅速離開房間。

柴明湘走入暗黑的地窖,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她将燭臺放在桌上,照亮室內。

靠近一甕甕的酒壇,一一打開壇蓋,嗅聞着酒香,她的眼神頓時變得迷蒙。

「多久沒進來了……原來我還是忘不了這種味道。」她呢喃。

因為李悅承,她想起刻意遺忘的過去。

她的專長是什麽?自然是承襲自娘親的釀酒絕活。

她的本名叫做華湘,娘親名為柴玉令。

柴玉令曾經在皇宮裏做事,釀得一手好酒,宮中最頂級的酒都是由她所釀造,可惜長年生活在複雜的宮裏,即便想獨善其身也難,她被人陷害,涉入一場陰謀,稱她與宦官勾結,有貪污之意。

所幸柴玉令在宮中的關系不錯,宮中的人幫助她逃了出來,在民間躲躲藏藏度日時結識郎君,生下一名女娃,也就是華湘,從此過着平靜的日子。

柴玉令為了生活,開始用釀酒絕活賺錢,有空便把釀酒的細節寫在冊子上,要讓自小對酒味有天賦的華湘研讀,将家傳的醸香縧這種酒類傳承下去。

然而當釀香縧的名氣越來越大後,麻煩也随之而來,在她八歲的時候,官府的人找上門。

爹和娘想要保護嫩,将她藏在隐密的地窖,透過縫隙,她聽到娘親真正惹禍上身的真相,還親眼目睹雙親被殺的慘烈畫面,她死命搗住自己的嘴巴,甚至咬破嘴唇,才沒有哭出聲,就這樣靜靜的等待官兵離開。

一夕之間失去雙親,她被迫成長,曾經怨天尤人,但想起父母寧願犠牲自己也要保護她的情景,她知道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那一刻,她抛開自尊、羞恥,在大街上乞讨,有時候肚子餓得受不了,還當起小偷。

流浪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終於天無絕人之路,她遇上一對好心的夫妻,他們見她可憐,於是帶她回府。

那戶人家姓石,因賣的糕點小有名氣,而賺進不少錢,是大戶人家。

從此她在石家當婢女,由於生性活潑、做事俐落,很得老爺和夫人的喜歡,她感激他們的收養之恩,決定要回報他們。

而最好的回報方式,便是用她的專長……釀酒。

她研究娘親柴玉令所寫的釀書,一再開發不同的酒種,最後醸出更勝醸香縧的酒,名喚桃香縧。

此酒以百花做為基底,最後再加入用桃花提煉的花油,讓酒味更香醇、濃一厚。

果然,桃香縧一推出,立刻大受歡迎,讓石家賺進大筆銀子。

原本将她當作可憐孤女的石氏夫妻馬上對她刮目相看,甚至為了将她永遠留在身邊,打算要讓大兒子石南鋒娶她為妻。

當她知道這件事時,內心百般不願。

事實上,她熱愛自由,想報完恩就離開石家,尋找自己的一片天空,所以一再的推托,終於惹石氏夫妻不悅,撂下狠話,表示絕對要娶她入門。

最後竟然讓石南鋒半夜闖入她的廂房,企圖強暴她,逼迫她下嫁,她抵死不從,奮力掙紮之下,打傷石南鋒,慌張的逃出石家,用身上僅存的錢財逃到揚州。

在揚州,她聽到哪裏有錢賺便去哪裏,居無定所,又過起流浪的生活。

這段日子,為了躲避石家,她隐姓埋名,改名為柴明湘,而且還刻意用黑炭醜化自己。

她更決心要把娘親柴玉令留下來的釀書埋藏起來,将自己釀得一手好酒的才能封印,以免因為出名而招來禍端。

獨自讨生活之後,她懂得察言觀色,臉皮也越來越厚,無論受到衆人的調戲或輕視,都可以笑笑的帶過。

她這種看似愚笨卻精明的性子讓她在街上混得不錯,和各種層面的人都有好交情,因此各種賺錢的機會也随之而來。

因緣際會之下,她進入黃堂客棧工作,客棧的老掌櫃欣賞她充滿熱情的樣子,以及能屈能伸的個性,病逝之前将客棧交給她。

她也不負老掌櫃的囑托,努力撐起黃堂客棧,生意遠比老掌櫃在時還要好上幾倍。

「唉,現在想想,一路走來,受到不少人幫忙呢!」柴明湘搖頭,将思緒從過往的回憶中拉回來。

在客棧工作時,她偶然發現這個地窖。

聽老掌櫃說之前打算自行釀酒,可惜一直沒找到好人才,地窖就一直擱着,原本想永遠忘記釀酒的她一聽,心中又開始蠢蠢欲動。

當忙到一個段落時,她就跑來地窖,準備幾個酒壇開始釀酒,不過這次是為了自己而醸,想釀出好酒,當作自己的嫁妝。

她勾起嘴角,拿着勺子,放入酒壇中,舀起酒液,湊近唇邊,嚐了 一 口。

「真好喝。」現在她的想法改變了,想要用這壇好酒來收買李悅承的心。

比起嫁人,她更想賺大錢啊!

「嘿嘿,悅承大爺,準備接招吧!」她拍掌,盯着壇內色澤美麗的酒,笑容滿面。

此酒是以糯米、竹葉和桃花為基底釀造出的黃酒,目前味道已逐漸成熟,加熱後滋味會更溫醇。

她來到廚房,拿出從酒壇自起的酒,用柴火燒煮,過一段時間再加入花蜜,味道又會完全不同了。

「咳咳……」她一邊燒柴,一邊煮酒,模樣專心。

這時,廚房的門被打開。

「柴掌櫃,有……」小二突然現身。

因為完全沒有防備,柴明湘吓一跳,拿着熱酒正要裝入壇裏的手一抖,滾燙的酒液灑到她的小腿上。

「哇,燙燙燙燙……唔,好燙啊!」她哀號大叫,布料緊貼着小腿皮膚,灼熱感一再傳來。

「哎呀!柴掌櫃,趕緊沖水啊!」小二立刻跑向裝滿清水的桶子,用勺子舀出水,沖向她被燙傷的小腿。

冰涼的水暫時舒緩她的痛苦,恢複精神。「呼,可以了,我沒關系,回房擦點藥就行了。小二,客棧有事嗎?」

「你不是說只要有關承爺的事情都要及時向你回報嗎?那位鄭大人又來了,而且這次還帶兩名姑娘,現在正在承爺的房裏。」小二說道。

「是嗎?」柴明湘立刻起身,忍着腿痛。「我一定要打聽出他們到底在談什麽生意。」

「柴掌櫃,你的腿還痛着,不先擦藥嗎?」

「不痛、不痛。」她敷衍的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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