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五位龍王對十二紫蛟都會維持表面的尊重。畢竟龍王只負責貪歡享樂,而甄選美人、調教貨物、召開海市等等瑣事幾乎都由紫蛟負責。
對于這件事玄龍王自然不會責罰他,但也不會輕易原諒他,估計短期內玄龍王是不會召見他了。他便叮囑伺候的弟子小心些,不要獨占玄龍主的恩寵。只要玄龍王連續臨幸一個人兩天,第三天最好婉拒。
許多人聽了他的話,但也有人疑心他眼紅別人得寵,于是故意設法多黏了玄龍王幾天,自然便有人被折磨得很是凄慘,渾身血淋淋地從寝宮中擡了出來,而玄龍王一點賞賜也無。
墨寒雖然不喜這些人不聽話,但看着十分慘淡,便另行賞了傷藥銀兩,叮囑他們好好養傷。
連續過了兩個月,玄龍王仍然日日尋歡作樂,卻比往日多了一股狠戾殘忍的氣息。以前的玄龍王最多任性妄為,宛如孩童,但現在的玄龍王卻如妖魔現世,狠多人愛他容貌,但想到要和他歡愛時,便會有人恐懼得低聲啜泣。
玄龍王上白龍島搶人的事被墨寒強行壓了下來,白龍王也不是個喜歡聲張的人,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但玄龍王若是再這樣下去,卻會讓消息更快地傳播出去。
這兩個月來他瘦了許多,已和常人一般無二,只是面色有些暗黃,像是營養不良。墨遂有一次來複命,看到他時,還以為他是新來打雜的小厮,知道是他本人時,大吃一驚。
墨寒也只得苦笑。他自己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胖起來的了。只記得幼年時曾經餓得狠慘,曾經連續三日滴米未進,看到別人吃東西就會胸腹一陣痙攣,眼睛發綠。
別人自然不會知道他對食物的執着,那種捧着東西在吃時滿溢到全身的快感。
想不到才當了墨蛟兩個月就瘦下來了。回想起來時,仍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究竟是如何辦到的。
盡管身形有了些曲折,但他的相貌在玄龍島上仍然算不上出挑的,若是十二紫蛟再排位一次,估計他還是最末。
這些小事他自然不會去多想,況且他此時面上帶着黃氣,自然也沒什麽競争力,只求不要荼毒玄龍王的眼睛就是了。
他遞了帖子求見玄龍王,沒有任何回應,無可奈何之下,便趁着玄龍王去看今年的貨物未歸時,守在寝宮門口,等着玄龍王回來。
如他預料的一般,直到月上柳梢後,玄龍王才姍姍而回,懷中抱着一個哭鬧的少年,宛如惡少一般,興致頗高地調笑着。
那少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十分狼狽,及不上玄龍王三分的美貌,卻是被他稱贊韶秀出塵,俊雅無雙,當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墨寒對自己的模樣仍舊心存忐忑,自然就站在暗處,遠遠看到玄龍王過來,便跪下行禮道:「墨蛟給龍王請安。」
Advertisement
玄龍王看到路邊跪着一個黑影,比之前見到的瘦削許多,便知是墨蛟終于把他那令人生厭的肥肉給減了下來。但這人一出現就沒好事,他神色登時冷了下來。
「原來是墨蛟大人,不知墨蛟大人所為何事?」
「是有些要事進谏,還請龍王摒退左右。」墨寒跪伏在地,不疾不徐。
若是玄龍王不肯見他也無妨,他熟知玄龍王的行蹤,除非玄龍王一輩子躲在寝宮,或是如赤龍王一般遠在中原,不然兩人終究會見面的。
玄龍王靜默了許久,似乎也明白這個事實,将懷裏的少年交給身邊的侍從,讓侍立的衆人退下。
「有什麽事,說吧。希望能聽到的是你想回黃龍島伺候那混蛋的好消息。」他的聲音冷得便如寒潭底的冰,攢起來足夠吃一碗冰鎮酸梅湯,不過在玄龍島上過于涼爽,吃這個卻嫌有些寡胃。
墨寒淡淡地道:「龍王多慮了,墨蛟想伺候龍王一輩子,不會擅自離開的,請龍王放心。」
「放什麽心?我巴不得你早點滾!」玄龍王毫不掩飾對他的厭煩,「你處處向着他們,還不如伺候他們好了,卻來做得什麽墨蛟?丢我玄龍島的臉!」
墨寒一聲不吭,靜靜跪着,等着玄龍王發洩。
「他們用盡了豔色,卻讓我玄龍島用玄黑,又不是服喪,整個島都是烏漆抹黑,醜得像個墳!還要把最醜的紫蛟給我,天天服紫,來瞎我的眼!黑色有什麽好,晦氣!染坊的人都知道,染了別的顏色不成了才染成黑色,連玄龍島上一衣一線都是用別人用剩下的,有什麽榮光?大哥用黃金,二哥用翡翠,老三用白璧,五弟用珊瑚,我用什麽?不過幾塊破爛石頭!」
墨寒聽着他破口痛罵,不得不低着頭,免得臉上的笑意被他發現。
+++++
五位龍王并不是因着尊卑才用不同的顏色,只因天性中對自身龍血的認同,而偏好各族的顏色而已,偏偏玄龍王的嫉妒本性蓋過了他對自身的肯定,這恐怕也只有玄龍才會出現吧。
好在他年紀還小,尚未及冠,才會把這些不滿發洩出來。若是十年二十年後,指不定玄龍王會陰暗成什麽樣子。
墨寒笑也不是,勸也不是,待他罵得有些累了,才道:「屬下以為,四位龍王确實可恨,然而龍王雙拳難敵四手,他們又有了戒心,只怕不易對付。」
「這個還用你說?」
「是。龍王聰明多智,自然是早就明白的,是屬下多嘴了。不過來日方長,很難說他們不會落到龍王手中。到時機會有限,龍王卻是一時想不起該如何報複,錯失良機,豈不懊悔終生?」
玄龍王冷哼了一聲:「你會為我着想?我看你是想幫他們打探消息,看我怎麽報複他們罷?」
「龍王錯怪屬下了。」墨寒連忙說道。
「錯怪?我哪裏錯怪你?」
「試問龍王,若是與白龍王相鬥,勝算有幾分?」
「我身上的龍族血脈更為濃厚,縱是他比我多練了幾年武功,也未必會勝過了我!」玄龍王傲然道。
是啊,龍族血脈濃厚,也正因這一點,他顯露的玄龍的毛病也就更多。墨寒暗嘆了一口氣,說道:「輸贏是在五五之分,那麽便有輸的可能了。龍王想想罷,是比武輸了難堪,還是那女子有眼無珠,得不到龍王垂青,龍王更難堪呢?」
他這話已有些逾矩,玄龍王略一思索,沒回答他,卻是不太舒服地捋了捋鬓發。
他相貌生得極美,就連龍宮島最美的美姬也比不上他天生的尊貴氣質,可惜月下燈前,卻只有一個跪伏在地上的墨蛟相伴。
墨寒自然是看不到他的表情動作,只能憑借他的聲音語氣來判斷他的喜怒,事實上玄龍王的反應早就在他的心中臨摹過多次,只可惜不能面對面地交談,讓他一一印證。不過他相信,玄龍王比他所想的更要豔絕天下。
他甚至懷疑其餘的龍王采撷了世間的絕色,卻獨獨漏掉了自己近在身旁的兄弟,想必也是因為熟知玄龍王可憎的性格,實在是難以相處。
也許世上只有他,才會覺得歷代玄龍王……有些可憐 ?
仔細想起來,上一任玄龍王終日郁郁寡歡,直到六十歲時才和一個雙十年華的美姬相守,卻像是不信美姬愛戀自己一般,臨終前也不願見那女子一面,将那女子送給了當時的黃龍王。那女子已有身孕,上一任玄龍王去世後,她生下如今的玄龍王,便跳海自盡了。
因天性的多疑嫉妒,讓玄龍王無法相信旁人的真心,懷中只能不斷地擁抱不同的人,直到确信最終的相屬。可惜在傳聞當中,都沒有好結局。
墨寒柔聲道:「龍王如今還年輕,此時練武必然能事半功倍,只要多下些苦功,早晚有勝過白龍王的一天,到那時堂堂正正地勝了,讓他心服口服,豈不爽快?」
「他能鑄天下名劍,自然認識不少高手,只怕……」
玄龍王頗為猶豫,但已洩露他豔羨的心思。
墨寒此時才感到,眼前這人還只是一個少年而已。他柔聲道:「龍王血脈濃厚,想必內勁練得也是極快的,我聽說」一力破十會「,必定不會輸給白龍王。」
「何止老三,待我學成之後,我非連大哥、二哥也揍一頓。五弟太小,勝之不武。」
墨寒聽得他稍露稚氣的話,不覺微笑,在心裏松了一口氣。
這個難關,總算是過了。
自從上次月下相談後,玄龍王仍然不改日日風流的習慣,但在床上時卻明顯溫和了許多,看得出許多弟子承了恩露後,都笑顏逐開,喜孜孜的模樣,便知玄龍王最近心情極好。
摸透了玄龍王的脾氣後,墨寒也不覺得玄龍王有何可怖,有時甚至覺得,他像是一只會使性子的貓,平日裏便要寵着慣着,時而給他順毛。不過他是沒什麽精力養貓了,單是養這一只巨大的黑貓,便覺得累個半死。
玄龍王仍然不喜歡見他,不過三兩個月攔一次道時,玄龍王也沒像之前那麽厭煩。
看着島上的弟子層出不窮地出入寝宮,墨寒總覺得心裏有些怪怪的,雖然玄龍島上如今洋溢着祥和的氣息,讓黃龍王也啧啧稱奇,私下問墨寒到底是如何說動玄龍王的,但墨寒卻知道,他只是延緩了玄龍王的震怒而已,一旦玄龍王又遭挫折,立時便能掀起玄龍島的軒然大波。
派去伺候玄龍王的弟子傳來消息,玄龍王已有了玄蛟的人選,是一個性子清冷的美少年,名喚玄語,剛升任的五階弟子。玄龍王打算讓他在三年後的升龍會就任玄蛟。
這位玄語雅擅琴藝,不提美貌,單是冷淡寂寥的氣息,便能将玄龍王迷得神魂颠倒。
墨寒忽然想到了墨玉衡曾經說過的話——玄龍王的心性,必然不會喜歡主動的寵姬。這個弟子也是一般的聰明,知道投其所好。
多一個玄蛟他的事就少了許多了。只是……明明是自己專屬喂養的貓兒被別人分攤了一半,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或許,他總該接受這個事實。
自己是操心太多了,三天兩頭地救急,在玄龍王對別家龍王的心愛之物糾纏不休時勸慰安撫,早就習慣了頭大如鬥的生活狀态,對于三年後即将到來的悠閑反而有些不适應。
其實他的日子可以不必如此單調,十二紫蛟權力極大,平時也可讓自己喜歡的美姬變童伺候,當然是在龍王不要的前提下,可以優先選擇。
他并不是沒有想過找一個有好感的人相互照顧,只是一直太忙碌,不能分心。如今不忙了,卻又感到若是自己喜歡的人到最後投入玄龍王的懷抱,只怕會讓自己傷透了心。
他是不會拂逆玄龍王的,他也不想讓自己喜歡的人傷心,這到底是一個兩難的結局。
也罷,他這一生都已屬于玄龍王,再提這些也是枉然。
三年轉瞬即過。
在這三年中,日子有驚無險地度過。玄龍王仍舊是四處尋找美人,對自家島上的美人諸多不滿。最近更是傳說十二紫蛟排行首位的血蛟犯上作亂,意圖弄傷赤龍王,反而被赤龍王所擒,剝去易容後,竟是個天下難得的美男子。
消息一傳出來,墨寒便知不好,連夜讓人送了三個絕色少年到玄龍王處,玄龍王沉醉在溫柔鄉多日後才知道消息,那時赤龍王已和血蛟離開了龍宮島。玄龍王跌足嘆息,只恨有緣無分,卻也沒懷疑到他身上。
眼看還有幾個月就要到了這一次的升龍會,墨寒便讓人去試探玄龍王的口風,看他是不是還屬意那個叫玄語的男子。結果探聽出來的消息,讓他目瞪口呆。
那個叫玄語的隐忍了兩年多,一直表面上和玄龍王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關系,只有在床事上時半推半就,但仍然留不住玄龍王易變的心。
在玄龍王移情別戀的時候,他忍不住苦苦哀求玄龍王不要抛棄自己,卻更遭玄龍王的厭倦。
玄龍王的新歡,赫然是青龍王寝宮的一名侍寝。
那名侍寝據說身分低微,只是一個侍衛,但歡愛時聲音很是動聽。
龍宮島的人都知道,地位和受寵程度無關。青龍王會把他放在寝宮裏随身伺候,若不是極為信任,那就是極為寵愛。
感覺到自己或許還要挑戰青龍王的威嚴,墨寒只覺得 眉心脹痛,幾乎要炸裂開來。
幾乎沒有哪一個龍王會像自家龍王一般難伺候,偏偏別人都是兩位紫蛟伺候一個龍王,可以互相商量,只有自己是一個人。
他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問道:「我們龍王……已經上了青龍島麽 ?」
墨臻好心地安慰道:「大人不必擔心,龍王早就去了青龍島,已經回來啦,青龍王讓他帶了好幾個侍衛回來,據說那人就在其中,聲音妖媚,龍王正一一嘗試呢!」
「青龍王就不生氣麽?」墨寒微微一怔。
和青龍王見過的次數不多,只知青龍王溫文潇灑,對自己的劍術很是自負。不過他劍法也是極高,龍宮島是人人佩服的。
「怎麽會?每次我們龍王去青龍島,青龍王都很是謙讓的,龍王還說他講義氣呢。」
他雖是在安慰,墨寒卻無法放下心來,玄龍王的胃口越來越大,最近幾年看上的都是諸位龍王心愛的身邊之人,上個月還看上了黃龍王的侍婢,黃龍王雖然百般不願,卻也讓給他了。
墨寒道:「只怕我們龍王又是強行将人搶回來,青龍王無奈之下才答應的,我去看看罷!」
因着玄龍王不想見他,他每次出門見玄龍王都是趁着夜色,和玄龍王說話時也特地站在光線暗淡的地方,白天就在為墨蛟而設的院落裏。此時卻在白天,貿然和玄龍王相見,只怕又被他責罵。
想來玄龍王也不想看到他服紫,在衆多的玄衣絕色當中像小醜一般,于是穿了黑衣出門,又在臉上蒙了一塊黑布。
龍宮島雖然命令禁止不許械鬥,但争風吃醋是幾位島主默許的,時常有兩方對打,故意将對手的容顏抓傷,因此島上蒙面的人也有好幾個,都是容貌不能見人的,不足為奇。不過如果遇到高階的弟子,令他摘下黑布,他便不得不遵從。
怕路上出意外,他随身配了金劍,戴了玉簪玉佩。
低階弟子不可用高階的配飾,但高階弟子卻可随意。
他這般打扮,自然是一階弟子,又帶了墨蛟的随身侍從在側,衆弟子只以為他是墨蛟的新寵,自然無人敢攔。
+++++
到了寝宮門外,便聽到了玄龍王在發作。
「騙我!竟然拿普通的貨色來騙我!想不到你青龍王竟然也如此小氣!」
墨寒吃了一驚,随即聽到瓷器摔到地上七零八落的聲音。他不由皺了皺眉。
聽得出玄龍王正在氣頭上,此時不宜見他,于是他便讓人進去暗示衆人速速離開,以免被玄龍王誤傷。
十幾名弟子魚貫而出,其中有幾名身穿青衫,身段窈窕的人,想來便是玄龍王從青龍島帶回來的男寵。
墨寒便吩咐心腹弟子好好安置他們,在玄龍島多住幾天,若是玄龍王想起他們來,便讓他們服侍,若是沒有再召他們,他們願意回青龍島便請人送行。
見識過玄龍王暴戾的侍從都有些驚魂未定,就連墨臻問話時都哆哆嗦嗦的,像是心有餘悸。
他心念一動,留了一個衣裳算得上整齊的下來,問道:「青龍王是不是有一個心愛的侍從,歡愛時聲音甚是悅耳?」
那侍從知道他是主事的人,恭恭敬敬地道:「确有此人,只是……」神色間頗有幾分猶豫。
「你盡管說,五島的弟子皆為兄弟,我不會為難你。」
那侍從想了想道:「當時那人也曾在場,只是玄龍王沒注意到他,我們龍王又對那人很是在意,只怕不會讓玄龍王帶走他,所以我們就代為掩護,讓玄龍王注意到我們……」
他吞吞吐吐的,墨寒一聽便知當時情形。掩護雲雲,只不過是托詞罷了,誰都希望能爬上龍王的床,即使不能飛黃騰達,穿金戴玉,也能有豐厚賞賜,從此衣食無憂。可惜遇到玄龍王這個向來只顧個人好惡,從不顧別人所求的人,自然是讨不到好去,如今後悔,已是來不及。
想到這幾名侍從不少人身上都帶着斑駁的污濁痕跡,想必玄龍王自然和他們歡好後發現不是那人,氣惱之下,下手更沒輕重。
墨寒嘆了口氣,道:「你們到帳房每人支取百兩銀子,當作是玄龍島給各位的壓驚罷。」
那人大喜,連連道謝,想不到玄龍王手下還有這等體貼之人,來這一趟玄龍島也算不枉。
墨寒讓他退下,回到寝宮門外,摒退左右,獨自在外面站了半個時辰,聽到裏面漸漸安靜,正要離開時,又聽到瓶罐碎裂之聲。
想必……這是最後一個了吧。
他有些懊悔在三年前就任墨蛟時沒給玄龍王的寝宮都換上不易碎的金銀鐵器,偏要用中原官窯燒制的瓷器,雖然釉面晶瑩,但畢竟色黑如漆,也不知玄龍王腹诽了多久。以他那每日縱欲不思進取的行徑,只怕瓷和陶都不分,還當是廉價貨。
他又在門外站了片刻,聽得裏面似乎有器具滾動的聲音,很是奇怪,徐步而入。
燭臺滅了大半,只有七、八支還燃着,地上桌上盡是碎片殘渣。
玄龍王一身黑裳,伏在自己的那張大床邊上,酒罐子傾側在一旁,濕了一地,他卻試圖去扶起來。
原來玄龍王失意之下,喝了不少酒,此時醉醺醺的,酒罐子也扶不起了。
墨寒一見,心下大驚,連忙上前将他扶起,卻見他衣裳都已被酒澆濕了,一身都是酒氣。
能送進寝宮的自然是好酒。他的鼻端聞到辛烈的酒味,皺了皺眉。若是燭臺倒下,少不得會走水。
他将玄龍王扶坐到床上,幫他解了衣裳。
和三年前的青嫩有很大的不同,玄龍王的身材已顯露出勻稱修偉的模樣,雖然皮膚仍然白皙如玉,但的的确确是一個男子的軀體。若是再讓那個女冠子來選,只怕在白龍王和他之間,她會猶豫不決了罷。
墨寒呆愣地看着他赤裸的身體半晌,才發現兩人此時極為親密,和平時所見的偷情愛侶之間的相處并沒有什麽不同,連忙收斂了心思,去給玄龍王找換洗的衣裳。
他剛要離開,玄龍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是誰?」他醉得甚是厲害,連嗓音也迷糊不清。
墨寒扶住他道:「龍王先歇息片刻,屬下去讓人煮碗醒酒湯來。」
玄龍王看他半晌,忽然說道:「面巾!我怎麽會忘記那人會戴着面巾……」
墨寒不知他在說些什麽,起身在衣櫃裏找了衣裳,回到玄龍王跟前。
玄龍王喃喃自語道:「歡愛之後神情姿态雖有不同,一望便知,卻仍然有人神情容貌藏在面巾下,哈哈哈,我怎麽會忘記面巾!」
墨寒低着頭給他系着腰帶,忽然感到一陣大力傳來,玄龍王猛然将他推開,赤着腳沖出門去了。
他的武功怎及得上玄龍王,追出門外時,玄龍王已去得遠了。
幸好事情沒向更壞的局勢發展。
玄龍王要出海,卻是正好海上起了暴風,轉眼便是傾盆大雨,只能拖延下來。侍從們好說歹說,才終于将玄龍王勸了回來。
墨寒從未見過玄龍王這般癡迷,只覺得頭疼得仿佛炸裂開來,卻又有種說不出的失望。
從小以玄龍王為自己的主人,無數次想過他必然非同尋常的睿智武勇、氣度非凡,誰知竟是這樣一個為了美人連自己身分都不顧的人。
玄龍王完全陷入一種瘋狂的迷戀,甚至為了美人和兄弟争風吃醋,這和自己的無能脫不了關系。
若是自己能找到一個美人能讓他收心,更或者讓他改掉這個愛好,從今以後習武練劍,煉丹玩樂什麽都好,就不必看着他和別的龍王搶人,甚至大打出手。
他曾經試過讓玄龍王潛心練武,至少在比鬥時贏面大些,誰知玄龍王練武時都離不開美色,他練武最勤快的那一年裏,每個月都要找七、八個美人伺候,而且不能重複。
他承認自己在這方面的确是辦不到了,以玄龍王的喜新厭舊,找遍天下的美人也無法阻止他的移情別戀。
其實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滿足他的所有願望,将青龍王的侍從送去給他,他玩過兩、三天必定膩了,但青龍王寧可得罪玄龍王都不肯将那人奉上,可知這完全是一條絕路。
五位龍王表面上是兄弟相稱,但異父異母,年歲差別更大,黃龍王甚至能為了讓龍宮島少些糾紛就把玄龍王厭惡的自己頂上墨蛟的位置,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也并不如何深厚。照玄龍王的性子,寧可和兄長結仇也要搶奪美人,早晚有一天會兄弟霓牆。
難道……真的要用到玄龍珠麽?
想到墨玉衡的殷殷囑托,他不由十分猶豫。
服下玄龍珠,要時常承恩雨露也便罷了,就當是被……被咬了一口,但以玄龍王的心性來看,他若是翻臉無情,服下玄龍珠的人的确只是一個「死」字。
只怕沒有人願意冒着生命危險陪在一個朝三暮四的人身邊吧。或許那位曾經得過兩年恩寵的玄語會願意。
墨寒便讓人去打探那位曾經有希望升任玄蛟的少年的消息,試探他的口風,是否仍然迷戀玄龍王。
令他大為無語的是,玄語和一個名喚玄纓的少年在一起了。兩人琴瑟和諧,竟是一見如故。
玄龍王如此傷人的心,也難怪別人會搶先一步移情別戀。
這一年的升龍會似乎注定不會再有玄蛟了。
墨寒想着,自己是不是應該像墨玉衡一樣,先找個孩子好好教導,待自己離去時,會有人陪在他的身旁。
這麽想着,便覺得似乎總有一天會離開他,心裏除了迷茫之外,又有種說不出的酸楚。
聚散離合,在玄龍王看來,并不覺得悲傷罷。
隆重的升龍會即将随同這一年的海市同時進行。
+++++
每一年的海市墨寒都有出席。不過習慣藏在暗處的他并沒有覺得有何不妥,只需事事安排妥當,自然會按部就班進行。
這一年的升龍會他仍然跟在玄龍王身後。
玄龍王看到了他的容貌。
和他緊張得仿佛從胸腔跳出來的心髒形成了嘲諷對比的是,玄龍王的目光平平從他的臉上移開,對他的面容并不感興趣,雖然看到他不似當年那麽胖了,但也沒有多加關注,似乎多看一眼就會傷到眼睛一般。
升龍會的第一天,玄龍王到處游蕩,在絕色當中尋找自己的口味。
墨寒百無聊賴地跟着,他琢磨玄龍王的口味已有三年,但這三年仍然沒什麽頭緒。
開始他以為玄龍王喜歡年少男子,但那個明顯比玄龍王大一些的女冠子卻又完全不是這個類型。
就在墨寒以為這又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海市時,玄龍王忽然緊緊抱住了一個男子的腰,摘下了他的青銅面具。
墨寒瞬間就呆住了。
這個人并不算十分的俊美,但成熟的面容帶着風塵氣息,卻讓人一時恍惚。
「比我想的要好看多了。欸,這麽誠懇正直的容貌,偏偏有這麽淫蕩的聲音,真是讓人想到都硬了……你陪我回玄龍島去罷,我必将好好待你,把我的玄龍珠交給你,封你做我的龍後……」
玄龍王的聲音明明白白地傳入他耳中時,他心神倶裂,幾乎呆住。玄龍珠還在的事,玄龍王怎麽會知道的?難道他一直知道玄龍珠失而複得,只是讓他保管,遇到他喜歡的人時,便要逼他拿出來?
玄龍王遇到這麽多人,還是第一次說要将玄龍珠給他。難道……他是真的動了心麽?
他顫聲道:「龍王……龍後身分尊貴,豈能輕易決定?」
玄龍王冷冷道:「你管得也太寬了,難道我娶妻還要經過你的同意嗎?」
墨寒知道他對自己已有不滿,呆呆地站着,竟不知如何反應,好在這個時候青龍王和黃龍王同時出現,逼着玄龍王放人,黃龍王甚至還幫墨寒說了幾句話,但墨寒心神恍惚之下,也沒注意他說了什麽。
玄龍王神色極是不悅,一怒之下便拂袖而去。
墨寒跟在他身後追了許久,玄龍王才停下腳步:「你跟着我作甚?」
墨寒低聲道:「玄龍珠……不是丢了麽?龍王從何處再得一顆玄龍珠?」
玄龍王哼了一聲:「多事!玄龍珠是我的血和奇珍異草煉制而成,只要我活着一天,玄龍珠自然會再煉出來!再說了,那東西能吃麽?最多只能當信物罷了!別再跟着我,要是我看到你再跟着我,我就殺了你!」
玄龍王說完,随即揚長而去。
墨寒看他面若桃花的臉上現出猙獰之色,便知要出事,但自己人微言輕,玄龍王自然不會聽他的話。
這一次升上一階弟子的都是過了三十歲的弟子,想必玄龍王也不喜歡,他在第二天根本沒出現。
到第三天時,所有龍王都沒出席升龍會。墨寒心中焦急,卻也沒有辦法,随同其他紫蛟将前兩天點了朱筆的弟子報彙集名冊,篩選議定後再送呈給五位龍王。
随後黃龍王露了面,他的下屬問及玄龍王和青龍王時,勃然大怒,嚴令島上弟子提起。
他知道是出了大事,心裏的失望和懊悔同時湧上,說不清是哪一種感覺更多些。
若是再用心一些就好了,想必玄龍王不會這樣瘋狂。
他将墨玉衡臨走時所贈的玄龍珠取了出來,看了許久。
外層的黑蠟因為指尖長久的摩挲,失去了光澤,和一顆普通的蠟丸沒什麽區別。
「不好了,不好了!」墨臻急匆匆地闖入,在廳上留下了幾個腳印,發覺手中的傘還沒合攏,于是收了傘放在門外,急急忙忙地道,「大人,玄龍王受傷了!」
這幾天一直在下雨,幸好海市過後立即将客人送出龍宮島,沒遇着風浪。墨寒看他狼狽的模樣,像是才回過神來,此時聞言,登時一驚,反倒是吃了顆定心丸。
只是受傷而已,至少沒死……對他最高的要求,也僅僅是如此了。
「傷在何處?」
「傷在右肩,他連劍都舉不起來了……」墨臻看着他平靜的表情,手中捏着一枚黑色蠟丸,不由一呆,「大人最近身體有恙麽?」
「只是偶感風寒,吃幾顆蜜丸就是了。」
他從十五年前就告訴自己,有飯吃的時候就不要挨餓。誰知竟會為了一個人,忍饑挨餓地瘦了整整一圈,後來再怎麽餓,也只是忍着進一些幹果,不敢縱欲多吃,可是那個人看也不看他一眼,甚至百般厭棄。
或許是,他做得還不夠罷。
墨寒慘然笑了 一下,捏碎蠟丸,将裏面的丸藥放入口中,囫囵吞了進去。
「他回寝宮了麽?我去看看他。」他低聲道。
「龍王早就回寝宮了,只是一直躲在房中,不吃不喝,侍衛們敲門他也不開,所以大家都以為他還沒回來……」
「哦,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罷。」
口中泛着玄龍珠的淡淡香氣,但更多的是苦味。良藥苦口利于病,誰又知道,有些劇毒也是苦的?
墨臻似乎意識到有什麽事發生了,但看墨寒的表情十分平靜,不像出事的樣子,便跟在他身後而行。
服下玄龍珠後只覺有些困倦,并沒有太大的不同。他便讓人擡了轎子,将自己送到玄龍王的寝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