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清心寡欲晝家主

五月份,天不冷不熱,晝景長手長腳窩在薄被,側蜷着,拱起瘦削蜿蜒的身條。

內室靜悄悄,紫金爐裏徐徐飄出袅袅安神香,萦繞眼眶的淚漸漸被逼回,憐舟猶豫半晌,掀開錦被。

昨夜的記憶早已模糊,怕驚擾窩在幾步外熟睡的某人,她輕手輕腳走下榻,雪襪着地,衣裙下露出細瘦伶仃的小腿。

風從未關嚴的窗縫溜進來頑皮地吹動裙角,如柳梢浮動湖面漣漪,少女清麗柔弱的氣質自眼尾漾開,視線膠着在晝景長卷微翹的睫毛。

年輕的家主眉眼映着疲憊,此刻睡得香沉。憐舟蹙眉,微微病色的唇瓣上下輕抿,不知是懼是憂。

晝景睡的是她的臨時小窩,蓋的是她的被衾。

她偷偷摸向袖內,用來防身的匕首還在——醒來種種跡象表明,這人并未對她做什麽。

“你為何會睡在這裏呢?”

這地方可不舒服。地位僅次于皇族的世家主,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他真能承受住這份委屈。

憐舟眼底濃濃的戒備散去,身子下蹲,近距離瞧晝景那張百看不厭的側臉,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阿景是女孩子那多好。

就可以放心地和她談天說地、逛街郊游。可以做一對摯友,分享彼此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

沉迷晝家主天人姿容的少女欣賞地忘了時辰,晝景無法繼續僞裝,無奈睜開眼:“舟舟,你還要盯着我看多久?”

沒想到他會在此時醒來,憐舟被窘迫羞赧擊中,匆忙起身,別開臉,甚至背對他:“我、我沒有。”

口是心非。晝景秀秀氣氣地打了哈欠,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滿打滿算也才兩個時辰。

她困得很,音色裹着撩人的沙啞:“好些沒?”

“嗯?”

“你忘了麽,昨晚你生病了。”晝景歪頭笑她:“我照顧了你好久,還哄你來呢。生病的舟舟哼哼唧唧像小孩子。”

“你說什麽?”

模糊不清的記憶撥開一層層雲霧後總算清醒,憐舟懊惱扶額,臉頰迅速浮起紅暈,頗有點難為情,想也知道昨夜給人添麻煩了,更為醒來下意識的驚惶猜測感到羞愧。

壓下那分羞意,她誠懇道:“好多了,謝謝你。”

回答她的是一聲低笑:“真想謝我,不如試着信任我?”

憐舟怔然,低着頭,不知如何回答才顯得不失禮。

好在晝景沒想難為她,起身,來到雕刻精細的木架前。嶄新的月白錦衣穿在身,她扭頭:“我說過,你幫我我不會虧待你。舟舟,你大可放心。”

“我、我知道。抱歉,是我猜忌多疑誤會了你。”

“這有什麽……”晝景忽而莞爾:“我對美人向來憐惜。”

溫柔裏毫不掩飾輕佻,有意思的是憐舟竟然不覺反感。

夜裏發了高熱,內衫貼在身上透着粘膩,對于愛幹淨的少女而言已經是難以忽視的難受,她看着晝景,晝景善解人意地拍拍衣袖:“我去梳洗,你自便。”

看他走開,憐舟輕輕柔柔地低笑,擡腿拐進浴室。

清水撲在臉上,年輕的家主望着琉璃鏡中那對微微變化的狐貍眼,指腹拂過眼皮,又恢複成精致清冷的鳳眸。

全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晨光燦爛,宋霁守在門外已有些時辰,門打開,她擔憂地朝少女投去眼神:“憐舟,你怎樣了?”

“宋姑姑……”看到宋霁,憐舟不受控制地想起夢境裏真實發生的事情,十四歲的自己、慘遭羞辱被折磨致死的大娘子、形形色色令人作嘔的衣冠禽獸、以及手起刀落濺在她臉上的血……

她指尖發涼,笑容依舊明媚:“我很好,有阿景照料,姑姑,我已經無礙了。”

晝景适時道:“舟舟身子柔弱,多養養也就好了,姑姑無需挂慮。”

婦唱「夫」随。宋霁被年輕人一番寬慰:“那就好……”

她多看晝景一眼,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憐舟道:“阿景,你在這陪姑姑,我去後廚看看。”

晝景含笑點頭,兩人配合默契,還真有幾分居

家過日子的尋常煙火味。宋霁看着她的眼神,動容而欣慰。

“姑姑,請坐。”

院落石桌,侍婢擺好茶點,靜靜退下。惠風和暢,宋霁擰眉開口:“晝家主……”

“姑姑喊我阿景就好。”

“阿景……”

“嗯,姑姑請說。”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個優雅知禮的小輩,宋霁對她印象良好:“夜裏,舟舟是做噩夢了罷。”

近乎篤定的陳述語氣,晝景入戲很快,作為擔心枕邊人的好情郎,她道:“姑姑有話不妨直言,不論以前發生了什麽,我希望和我在一起她都能輕松快樂。”

“舟舟算是我看大的。”宋霁指腹劃過微燙的杯璧,倏地露出促狹調侃的笑:“她很漂亮,對不對?”

晝景輕笑:“對呀,和我簡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仗着一張無可挑剔的玉顏和與有榮焉的口吻,成功逗笑宋霁。

宋霁感慨良多,“舟舟有你,是她的福分,你有舟舟,也是你的運道。我與寧傲乃故交,寧兄弟是不折不扣的癡情人,但他不是一個好父親。沒有哪個稱職的父親會丢下幼女選擇殉情。

“這孩子長這麽大不容易,吃了很多苦。”宋霁饒有深意地看她:“她不喜男子,厭惡男子,更因年少經歷對男子存有深深恐懼。可她願意嫁給你。”

晝景面上笑容真誠無僞,側耳恭聽。

宋霁繼續道:“你們沒有婚約卻肯編造婚約,最重要的是她願意陪伴在你身側。阿景,我不願見她一生孤苦無依。”

“我會陪舟舟一輩子。會保護她,待她好。”她頓了頓:“姑姑,我能多嘴問一句舟舟是因何緣故……”

“這正是我要說的。”

長廊,少女靜默着仰頭看天。

她與晝景的婚事騙了天下人,也騙了姑姑。姑姑待她有多好,就有多希望阿景是個靠得住的好夫君。

夜裏夢魇發熱症,她知道瞞不過姑姑。

曾幾何時,憐舟深受噩夢困擾,為幫她從過往走出來,姑姑想了很多辦法。

當下姑姑找阿景談心,談話的內容想也知道,姑姑定是将那段陳年舊事訴之于口。憐舟心緒複雜。轉念一想,若真當阿景是「姐妹」,那麽他知道了也無妨。

三杯茶飲盡,晝景眉梢浮起絲絲冷意:“殺得好!”

便是宋霁也沒想到如此妖冶漂亮的人動起怒來這般凜冽,她撚磨翠玉小茶杯,神情晦澀:“若我當年護好她,也就沒這遭事了。”

“可姑姑若因此事自責,舟舟知道了心裏定然不會好受。”

宋霁眼波晃了晃,話題轉開,輕聲道:“阿景和憐舟,應是還未行房罷?”

晝景呆在原地:“這……”

她臉色古怪,耳尖不知覺起了一抹紅。

想不到還是名青澀害羞的俏兒郎。宋霁容色緩和,稱得上慈眉善目。以她的年紀和憐舟半個親人長輩的身份來說這些,她語氣自然:“是不是處子,我還看得出來。”

事實上作為頂級鑒妖師,宋霁有一雙洞若觀火的眼。眼裏不容沙子,除了眼皮子底下這只世上獨一無二的高貴雪狐,恐怕沒什麽沒瞞過她的眼睛。

一對假夫妻卻也将她蒙蔽,并非晝景與憐舟演技毫無破綻,而是疼愛小輩的女人從未懷疑過她看顧大的孩子。很多話,憐舟說是,那便是。

晝家主啞口無言。

宋霁認真道:“她是個好孩子,值得世上最好的疼愛。阿景,你也是好孩子,成婚當日她親口承認對你有情,可見心裏有你。

你生得俊秀貌美,想來憐舟很喜歡。只是行房之事,不要強迫她好嗎?我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但憐舟沒其他長輩,這話只能我來說,冒昧的地方……”

“姑姑不必擔心,我會尊重舟舟的意願。”晝景深呼一口氣,臉上熱氣撲騰,她快速道:“若無其他事,請、請原諒晚輩先行一步!”

要命了……

她步履匆忙。

做什麽要和她說這些呢?她揉揉耳朵,呲了呲牙:誰對那檔子事感興趣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