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只雪狐入夜來

年輕人玩得不亦樂乎,婦人坐在蒲團翻看昨日沒看完的書籍。

一旁的宋霁靜靜捧着茶盞,目光放遠,在感受到少女毫無遮掩的喜悅後,她整個人放輕松。

或許留她在晝府才是最好的選擇罷。畢竟她嫁的那人,是九州年輕男女都無法拒絕的第一美色。

憐舟這孩子,許是她自己都沒察覺,她對美色是怎樣的欣賞癡迷。

“她們在一起很開心,對罷?”

宋霁回眸看向婦人:“這是她們的緣分。我很快就要走了。”

“走?”

“嗯……”宋霁目色深沉而黯然,“你知道這世上有妖嗎?”

被晝景恭敬稱為「花姨」的婦人微微驚訝:“妖?”

看在也算半個姻親的份上,宋霁點點頭:“狐妖。我找了很多年了。”

“為何要找狐妖?再怎麽說也是妖,你不怕嗎?”

“不怕……”宋霁低聲道:“我只怕有生之年找不到狐妖。”她擡起頭認真盯着婦人眼睛,“如果你知道哪裏有狐妖,還請告知于我,必有重謝。”

“狐妖……”婦人斂去驚容,重新恢複漠不關心的模樣:“我又該從哪裏知道狐妖的蹤跡?不過你放心,我會幫你留意的。”

“多謝……”

說不出是婦人演技太好,還是宋霁這雙善于鑒妖的眼睛無法鑒別人心真僞,她終究沒從女人臉上看到想看的神情。哪怕是一絲一毫,都沒有。這認知使她無比失落。

換言之,這是另一場試探。

自從得知晝景是人非妖,這份懷疑始終懸在心尖。大抵是漫漫路途終于覓到一線希望,希望又破滅的蒼涼。總還想再試試。

晝景身上是沒有破綻的。至于她身邊的女人,也是沒有破綻的。她一切的反應合情合理,看不出詭詐和隐瞞。宋霁繼續道:“我明天啓程。”

“這麽急?”

“嗯,人命關天。”

婦人不再言語,不知從何處又翻出一卷書,細細品讀。

本來就沒有太多話要說,兩人保持着默契的沉默,直到日落黃昏。

對于憐舟來講這是很有意義的一天。在這一天,她有了可以嘗試來往信任的新朋友。

作為新朋友的晝景,不僅長相清俊秀美,脾氣也甚是溫和,除了時不時愛調戲人——這姑且可以算作精力充沛卻無法得到适當宣洩而憋出來的病症。

若為斷袖,男子對男子,應當也會存在偶爾克制不住的生理需求罷。

善解人意的憐舟姑娘認為自己面對可憐人阿景,應該多一些耐性。

這已經是晝景第三次皺眉了。

白天玩得好好的,沒想到入夜少女頻頻朝她投來視線,她百思不得其解,且直覺告訴她,舟舟姑娘腦袋瓜裏不定又在想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我去沐浴了。”捱不住他望過來的視線,憐舟很快遁走。

“跑得這麽快……”晝景起身,“或許真的在心裏編排我也說不準啊。”

月上柳梢頭,房門緊閉,先後沐浴歸來的兩人絞幹頭發挪進屬于自己的小窩。內室靜谧,熏香透過紫金爐徐徐鑽出來點綴了一室靜默。

被衾牢牢蓋在脖子以下,憐舟忽然道:“阿景?你睡了嘛?”

“沒有……”晝景歪頭隔着紗帳看過去:“怎麽了?”

“沒怎麽……”

“……”沒怎麽你喊我?

“哦,我是想問,阿景可有喜歡的人?”

“沒有。情情愛愛多無聊,還不如舟舟為我做的烤雞香。”

憐舟實在沒料想會聽到這樣的答複,對于朋友間說悄悄話分享小秘密的經驗技巧她懂得不多,真正能用的也少得可憐,可一向沒朋友的人忽然有了一個能互相分享心事的朋友,這種興奮和新奇感始終在憐舟心頭激蕩。

她補充道:“阿景有了喜歡的人,一定要記得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出謀劃策。”

晝景被她逗笑:“好啦,說沒有就是沒有,也不會有,快睡罷。”

感情這事總不會一蹴而就,憐舟暗道自己不可心急,她最後借着月光看向幾步外的床榻,将「阿景為何不是女孩子」的糾結惆悵壓下,慢慢進入淺眠。

晝景卷着被子翻身,稍微傳來的動靜惹得少女有節奏的呼吸聲中斷,她一陣無語,只好動也不動地躺在那,省得驚了內室那只驚弓之鳥。

睡覺都能保持這份難得的警覺,晝景打心眼裏是服氣的,前半夜睡得身子僵直,後半夜……

後半夜還是被憐舟姑娘擾醒的。

她一臉郁卒地睜開眼,起身下榻,哄某位陷入夢魇一聲聲呓語的小姑娘。

“走開……走開,不要……”

“娘……娘救我……”

少女窩在被衾背緊緊弓着,猶如遭受驚吓的貓。溢出唇邊的惶恐抗拒,怎麽聽都可憐兮兮的。晝景沒睡夠打了哈欠,手隔着被子撫在她脊背:“不怕,不怕,舟舟,那都是夢,不要怕……”

看來是她低估了人心深處潛藏的恐懼。本以為痛痛快快玩一天,玩累了便不會受夢境攪擾,晝景眸微凝,憐惜和倦意同時湧上來,嘴裏碎碎念着安撫人的話。下一刻,一道柔和的白光閃過。

毛茸茸的大狐貍身手靈活地鑽進少女被衾,暖暖的身子蜷縮着,肥肥的長尾巴有節奏地拍在憐舟拱起的背部……

異常的溫暖熨貼着戰戰兢兢的身心,夢境中傳來的柔軟觸感自然而然驅散了舊年的陰冷犯嘔,憐舟閉眼昏昏沉沉抱着狐貍睡去。

晝景困得狐貍眼漫出一層水霧,狹長眼尾微微上翹,于昏暗中平添三分妩媚妖冶。

總算消停了。

看在糯米雞、桂花魚、涼拌手撕雞、油炸小酥魚、清蒸鲈魚、青梅酒、桂花酒、楊梅酒、蜜桃酒、李子酒的份上,本家主姑且犧牲「色?相」陪你睡一晚哦。

她懶得變回來,懷着一股不可言說的成就感,懶散遁入香甜美夢。

一夜至天明,憐舟醒來時清清淡淡的晨光繞在花窗,內室好聞的熏香混着一股香草味飄到鼻尖,睜開眼,察覺到懷裏陌生的氣息,她身子猛地一僵!手腳不可控地隐隐發抖。

觸手毛茸茸的。

毛茸茸的?

憐舟眼睛瞪圓,驚懼退去,溢上來的是滿滿的疑惑。

被子掀開一角,映入眼簾的是一只耳朵尖尖睡得昏天暗地的雪白團子。

總算不是人。

她松了口氣,渾身豎起的汗毛落回去,後背驚出一身冷汗。

被子「唰」地掀開,一團雪白撞進憐舟眼眸,堪堪撞在她心尖。

——好漂亮的狐貍!

幹淨的像一捧雪,暖融融的,毛茸茸的,伸手用指尖碰了碰,憐舟喜上眉梢:也太可愛了罷!

無怪乎一向體寒的她竟然睡熱了,她小心翼翼摸了摸狐貍腦袋,心裏起了疑惑:這麽大只的狐貍,怎麽會跑到她懷裏來?她忽然莞爾:“莫不是成精了?”

睡夢中被人又碰又摸,晝景不情願地蜷起身子,一爪子徑直拍過去!

被打了手,憐舟反而開心地抱着狐貍不敢動彈。尋常狐貍身上難免有異味,她懷裏這只又暖又香,就連長相都是她理想中的大白狐,教她怎能不喜歡?

少女的懷抱軟軟的,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晝景忍了又忍,沒忍住睜開眼,漂亮的狐貍眼帶着與做人時截然不同的桀骜審視——她實在想知道,舟舟姑娘抱着一只狐貍都要心跳加速,到底什麽毛病?

看它醒了,憐舟強忍激動,壓着聲問:“你是我小時候養了三天的小白狐嗎?是你來找我了嗎?”

啧。晝景掙紮一二,踩着她肩膀直接幾個縱跳跳到窗邊,爪子輕擡壓着花窗特制的機關按鈕,窗子打開,留下毛茸茸大狐貍無情躍下的背影。

“欸?”憐舟急切起身,眼裏的雀躍迅速破碎,喃喃自語:“別、別走呀。”

跳進花叢的晝景走得大搖大擺,撿了無人處現出身形,裏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她拍拍衣袖,束好衣帶,理好淩亂發絲,心道:陪你睡一夜就夠了,還妄想我做家養狐麽?絕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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