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後與公主
昭平公主自九歲開始在宮中鬥大小嫔妃、鬥不長眼的小人、鬥皇後,自覺現在也不能敗了場面,長吸了一口氣,唇邊勾起一抹笑意:“本宮現在要換衣裳了,穆小姐……還要看嗎?”說着,她就輕輕褪下了宮裝的外披,露出了細長的脖頸和精致有型的鎖骨,輕眨兩下眼睛,故作媚态盯着穆以安看。
她本就長得十分妩媚,只是被平時淡漠的脾氣掩蓋了下去,真想搞點事情,可謂是一石驚起浪千丈!
穆以安當即就流了鼻血。
戚含章:“……”
穆以安:“……”
兩人就這麽尴尬地對視着,戚含章手上還捏着褪了半邊的外披。
穆以安用盡此生最大的力氣逃了出去,像逃命一般:“我先出去啦!我不看啊!夭壽啦!”
她沖到門口靠着營帳的柱子才開始大口喘氣。
玉璇也在門口,完全沒意料到穆以安會那麽快就出來。只是默默地遞去了塊帕子:“穆小姐。”
穆以安感激地看着她,擦了擦自己的鼻梁下方滿江紅。
玉璇道:“穆小姐,太快不好。”
“?”
“您還要加強定力。”
“……???”
“加油!”
“玉璇你成天都在想些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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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中,戚含章清楚地聽到門外面兩個女人的交談,更無論穆以安那個大嗓門。
報複成功的昭平公主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目光又看向一旁自己的騎裝。
昭平公主蹲下來,把臉埋進了雙膝裏,紅到了耳朵根。
……天啊!丢臉丢大發了!
戚含章如是想到。
穆以安就這麽悶低着頭,一眼都不敢看戚含章,難得老實地跟在戚含章身後,不時擡頭瞄了她的背影一眼,又低下頭去。
戚含章:“……”
她總感覺背後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盯得她發慌。
昭平公主終于忍不住,停住了腳步,穆以安沒注意,直接撞到了她背上!戚含章轉過身去,拉住穆以安的手:“走到前頭來!”
穆以安一手還捂在腦門上,乖乖地被她牽着走了,臉有些紅了。
“我們去、去哪兒?”
戚含章放慢了腳步:“按照禮節,圍獵正式開始前,前臣拜見陛下,女眷去拜見皇後,我帶你過去。”
穆以安有些不情願:“能不去嗎?”
“這是禮數,須得好好地盡了。”戚含章嘆了口氣,“我曉得你是不願同那些小姐夫人打交道。放心,行完禮,你看着我喝完一盞茶,我就帶你找赤瑕。剛才我已經讓玉璇去大哥那裏把辔頭拿過來了!”
穆以安聽着她的話,才勉強點頭應了下來,還小聲湊到戚含章耳邊道:“那含章你要喝快點哦!”
戚含章沒好氣地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道:“這是品茶,也有規矩的!你當在軍營裏喝酒啊!”
“含章你又欺負我!”穆以安捂着腦門淚眼汪汪。
“嗯哼。”戚含章心情十分好,唇邊勾起了真正的笑意。
可這笑意并沒有維持很長的時間,快踏進皇後的營帳的時候就消失殆盡,她也輕輕放開了握着穆以安的手,雙手交疊放在腰前,面上一派淡漠與矜持,身上雖然是一身騎裝,但這幅模樣更像是穿着宮裝才有的感覺,在旁人眼中只覺得公主殿下高貴優雅,但在穆以安眼中只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這不是她認識的含章。
穆以安有些落寞地扁了扁嘴,但也沒說穿,稍微正經了些走路,稍稍退後兩步,安分地跟在戚含章身後。
皇後營帳門口守着兩個宮女并六個侍衛,見戚含章走近,幾人齊齊行禮:“參見昭平公主!”
戚含章微微擡手,淡漠地道:“平身。”
“謝殿下。”
他們這邊聲音剛剛落地,營帳的簾子就被掀開來,裏面走出一個莫約五十來歲的姑姑,十分随意地勾了勾唇角,十分随意地彎了彎腿,算是行了禮,敷衍地對着戚含章道:“娘娘聽聞公主來了,請公主進去。”
“有勞尚宮。”戚含章微微颔首謝過。
來人正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錢尚宮。
門口守着的兩個宮女忙幫公主拉開簾子,等着公主進帳。錢尚宮卻一眼看到了戚含章身後跟着的穆以安,眼睛頓時一亮,笑得臉上的皺紋褶子都疊在了一起,道:“這位,可是穆家小姐?”
穆以安一愣,不知道這個嬷嬷是怎麽認出自己的,看了眼戚含章方才回過些味道來,乖乖行禮道:“穆氏以安,見過尚宮大人。”
她已經很久沒有在京城了,別說皇宮了,她回京之後門都沒出過幾趟。京城中人頂多知道穆家小姐回來了,但誰都沒見過她。這嬷嬷能一眼認出她來,八成是戚含章的緣故。
昭平公主同穆家小姐關系極為親密已經是京城中人盡皆知的事實了,消息傳來傳去傳了六年,如今看來,當真沒多少人同戚含章交好如她們一般的。若是戚含章當真閨中友人衆多,一個六年的陳年舊事也不會被一直傳下去,錢尚宮也不可能一眼就将她認出來。
含章她……這麽多年,一個朋友都沒有嗎?
只有我一個嗎?
穆以安思緒萬千,不由地又想起九歲那年自己受了委屈,戚含章還跑出宮找她的事情。
那件事情對于穆以安來說刻骨銘心。
刻骨銘心到了什麽地步?
到了她在邊關同校尉哥哥們一同喝酒,嬉笑中聽着哥哥們談論起家中妻兒,或是與未婚妻道別的惆悵的時候,被問起來可在京城中留下了什麽孽債,她喝了一大口悶酒,故作輕松地道:“讓一個人擔心了一天一夜,還為我跪了很久,甚至磕了頭。腿抖得厲害,漂亮臉蛋上都紅了一大塊!這算嗎?”
校尉哥哥們笑她小小年紀懂得不少,說她欠的是筆情債。
穆以安噴了口酒出來。
只有穆以安一個人知道,那一口酒,兌上那夜清冷的月光,迷蒙中她仿佛看見了一個瘦弱的小姑娘跪在長樂宮百十級漢白玉精致雕花臺階之下的孑然身形。
穆以安一拳錘在心口,想要緩和那鑽心的疼。
……的地步。
錢尚宮十分親熱地道:“穆小姐離京許久,娘娘也時常惦念着。難得這次狩獵,穆小姐可得好好陪陪娘娘呢!”
穆以安應道:“勞皇後娘娘惦念,臣女定當遵旨。”
心道:“去你丫的,這是圍獵,又不是故事大會,還天天陪着說話?!”
穆以安被自己的虛僞惡心到了。
戚含章淡淡地開口,道:“母後身體弱,此次難得來了精神出宮走走透透氣,想必穆小姐定會帶着母後四處逛逛這大美春光,母後的身體也定會有所裨益。”
聽她開了口,錢尚宮的笑容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消失了。
這番話的意思便是,皇後想要穆小姐陪着,就要跟着人家到處往那吐灰中跑咯?!
穆以安十分佩服這個嬷嬷為什麽不去演雜技?二哥去的益州有種雜技叫做“變臉”,不知道這個錢尚宮師從何人?
錢尚宮側身讓開一條道:“公主請。”
戚含章擡步進了營帳:“有勞。”
穆以安跟在戚含章的身後一并進去了。
皇後的營帳比戚含章的要大上許多,甚至隐隐有了三進三出的感覺。中間一方還隔出了正殿,後頭才是寝殿。正殿當中還有一片空地,可供欣賞歌舞。一路上穆以安百無聊賴地數了數,估摸着皇後這次單出門帶的宮女就有百十來個。
穆以安心道:“帶那麽多宮女做什麽用?當擺設?可這一個營帳的擺設也不比宮女少啊!”
穆以安首先想到的就是戚含章的營帳。戚含章的營帳很簡單,當中只用了一個十六扇的尋常屏風隔開了寝殿與正殿,正殿也就一張主位并上左右各一個共兩個的客席。屏風後又用簾子隔出一塊洗漱用,而後就是那張床了。
而後又想到自己在邊關的時候見到的營帳。
她爹的帳中是一個巨大的沙盤,插着各種紅色的小旗子,高低起伏做了個地形圖。他爹屏風都沒設,全是一張又一張地圖當屏風使,原本還有張書案,她爹早就嫌棄說占地方了,在她來了之後就直接搬去了她的房裏面給她默兵書用。原來放書案的地方被她爹擺上了一排武器架。說大小的話,也就只有皇後這兒的四分之一大吧,或許她還估計多了。
穆以安不動聲色地拱了拱鼻子。
戚含章卻全當沒看見這營帳,兀自往前走着,直到聽見裏頭傳來了女子的談笑聲。
穆以安步子微微一頓,差點兒把自己絆倒了。
戚含章小聲道:“以安,旁人有我重要嗎?”
穆以安擡頭:“啊?”
“旁人有我重要嗎?”戚含章又問了一遍。
“怎麽可能!”穆以安脫口而出。
戚含章回頭對她笑了笑,道:“那你只用看見我、聽到我就夠了,不用理會那些閑言碎語。”
穆以安感覺自己被她的笑容閃瞎了眼。
皇後王氏,今年四十出頭的年紀,保養得十分得當,看上去比她真實年紀小不少,但常年的憂愁郁郁還是在她眉宇間留下了愁容,說話前眉頭先向裏彎着、嘴角先塌下來,看着沒有一國皇後的威嚴,但莫名讓人生憐,也就從着她了。可以說是一個用奇招的娘娘。
延和帝後宮不少花朵,三千說不上,幾十卻也是差不了。這麽多年也并非沒往長樂宮以外的地方跑,只不過時間不及皇後宮中一半,且去了也只是蓋着棉被純睡覺,一個崽都留不下來。
戚含章有時候看着宮中那一朵朵快蔫了年歲的花朵,也是悲嘆一聲。
她也不想動什麽手腳,一國公主跑去跟自己的小媽們鬥,也是掉價得厲害。
她一貫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雞犬不留”的原則,竟還有不長眼想讨好皇後的三番四次對她下手。戚含章十二歲之前所有的飯食全部都須由蘇嬷嬷親口嘗過,所有要上她身的物件全都要交給太醫院的心腹章太醫仔細查看,所有進坤寧宮的擺件被褥也要一并送去太醫院。
穆家在宮中安排的人手并上貴妃生前留下來的老人們悉心護着這個小公主,方才讓她性命無虞地過了十二年。
第十三年的時候,還是被人鑽了空子。
那年方才選了新秀入宮,各中有個是京兆尹的妹妹,封了良娣。這位良娣不知用了何手段,竟将皇後哄得十分高興,一路扶搖直上,進宮半年就封上了妃。封妃可謂是皇後的一番大恩德,這位便想好生報答皇後一番。
皇後有次提起薨逝的太子,眼神兒卻一直盯着坤寧宮的方向,哭得肝腸寸斷。
這位跟着一起同仇敵忾,瞄準了坤寧宮。
最巧的是,京兆尹家裏同合陽陸氏是世仇。
奈何坤寧宮被蘇嬷嬷他們護得如銅牆鐵壁,一時未能得手。
戚含章當先算到,曉得這位怕是要動手了,先修書送到了穆國公府給三哥。穆以寧收了信,暗中着手周旋着。可倆人都沒想到,這位先來的是一招“快刀斬亂麻”。
本以為她會再等上一等,哪個曉得,戚含章剛算出的第二天,那邊就動手了。
身為國朝公主,雖是個女兒身,戚含章三歲啓蒙之後延和帝還是給安排了禦史臺臺谏沈大人給她當老師,自小識字分句讀,飽讀聖賢書。因着後宮不大方便,便安排到東宮上了。幸虧坤寧宮距東宮不大遠,穿過未央宮紫宸殿地後頭再走一小段也就到了。戚含章幾乎日日都要往這條路上走兩回,去一回來一回。
可那天在戚含章去東宮上課的路上,不知道哪兒來的一個胖嬷嬷竄了出來,捂住她的口鼻就将她往紫宸殿後宮牆角落的一口井裏拖!
跟在她身邊的蘇嬷嬷一早被皇後支去了長樂宮,玉璇已經不知道被誰打暈在了一旁。戚含章素來不喜人多,況且坤寧宮距東宮也不遠,她一般都是自己帶着玉璇兩人就過去了的。她也沒想到,有人竟如此大膽!敢在皇宮裏就動手!
戚含章雖不如穆以安,但自小防身的功夫就一直是穆大哥請了皇命親自教授。掙紮着踢打那胖嬷嬷,可年歲太小,力氣不足,幾番都掙脫不掉!終于得了空子,狠一口咬在了那嬷嬷的手上,頓時咬出了一口的鮮血!
那胖嬷嬷痛呼一聲,一巴掌抽在了戚含章的臉上,拉扯着她的頭發尖叫。
戚含章被抽暈過去。
胖嬷嬷罵罵咧咧地把她往井裏拖!
“你找死!”
一男子突然從宮牆地另一邊跑出來,直接一腳狠踹在了胖嬷嬷地心口上!
胖嬷嬷被一腳踹到了朱紅色的宮牆壁上,發出“碰”地一聲悶響,當即就斷了兩根骨頭,噴了一口血沫子出來,疼得又是一陣哭嚎聲!
宮中侍衛緊緊跟随在男子身後沖上前去,一個扣住了胖嬷嬷的嘴,不讓她有機會咬舌自盡,其餘幾個将人五花大綁了起來,目露兇光。
來人正是穆以晨。他身上還穿着一身铠甲,方從紫宸殿出來,本來向陛下請了旨意前去将穆以安的信件送到東宮給戚含章,誰知道轉個彎、半路上就碰到了人!
李德聽見響聲小跑着過來,跟在穆以晨身邊,當即也是被吓出了一聲冷汗,尖聲叫着:“大膽!大膽!竟敢謀害公主!奴才這就去禀告皇上!”
穆以晨打橫抱起昏迷不醒的戚含章,趕緊往最近的宮殿方向跑去,大喊:“李公公!報皇上!請太醫速來!”
李德急得跳腳,冷汗涕淚橫流,指揮着手下的小太監手忙腳亂地去喊人!自己也跟着跑,往紫宸殿的方向跑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