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會面

穆家兄妹倆站在正堂中等着客人到來,除卻逃了的老大,穆家老爹也坐在堂中,可謂陣仗十分隆重,俨然一副高家送聘禮過來的模樣。

穆以寧:“爹……您老人家來湊什麽熱鬧!”

穆爹十分淡定自若地飲了一口茶,學足了文人儒雅的表象:“來看我二兒媳婦并上三兒媳婦!”

穆以寧臉漲得通紅,狠一跺腳:“爹!說什麽!人家清譽還要不要了!”

穆以安站得累了,直接不要形象地蹲在地上,冷不丁地來一句:“要不要清譽還不是看你?”

穆以寧只想一腳揣在她屁股蹲上踹飛三千裏省得礙眼:“穆以安!我、我當然是說羽琛哥!”

穆以安正因為沒能跑出去而郁悶,更加沒打算幫襯自家三哥,流裏流氣地聳肩,道:“羽琛哥的清譽早就被二哥毀得幹幹淨淨了,還有剩的?!”

“咳……還是剩了一些的。”

堂外一公子一身青衣施施然飄了進來,眉毛已經微微抽搐,盯着地上蹲着的蘑菇穆老幺,十分為難,不知是該修理還是該修理。高羽琛自小的家教與無數飽讀的聖賢詩書都十分明确地告訴他:“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穆以安直接從地上蹦了起來:“羽琛哥!”

高羽琛無奈瞪了她一眼,轉頭對着座上的穆國公拱手行禮道:“穆伯伯!”

穆爹十分開心:“二兒媳……咳,羽琛啊!回來了,回來就好。一路可還順利?”

高羽琛溫和笑道:“去得久了些,回程順着淮河,倒如乘奔禦風,早到祁京。”

穆爹颔首:“是,益州山地險峻,山路盤錯,确是不如走水路。”他又問道:“老二在那邊如何?”

“伯伯放心,一切順遂,約莫明年春初便可竣工。之後再考察個一年半載的,子昂便能回調京城了。”

穆以軒,字子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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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國公搖了搖頭,嘆息道:“還是多讓老二在外為百姓民生做點實在事吧!也當為我老穆家欠下的命債積德了。”

高羽琛忙寬慰道:“國公言重!”

穆以寧輕聲插嘴,道:“那個……羽琛哥……”話根本說不全,只是一個勁兒地沖着高羽琛擠眉弄眼。

高羽琛會意,立刻喝到:“還不進來拜見穆伯伯?”

穆以寧這才放了心,原來是跟來了的。只見一姑娘自堂門外探了半個頭出來,面容姣好,出落得十分婉約舒雅,算不上京城中絕色天仙,但卻讓人覺得十分舒服。姑娘身上還穿着男子書生的素白色長袍,頗有些格格不入,但卻生生讓穆以寧紅了臉。

姑娘一步一挪到了高羽琛身後,拉了拉衣袖才冒出來,行了拱手禮,細聲細氣地道:“高家令儀,拜見穆伯伯!”

穆家人自小就對心儀的女性生物天生自帶可愛濾鏡。穆國公夫人尚在人間之時,穆國公一整天盯着自家娘子看什麽事也不幹的威名尚且遠揚;而自打穆以安出生,三個哥哥就團團圍着看這丫頭的小臉蛋,不過後面長得太欠揍了,所以也自動免疫了對她的濾鏡添加。

而此時穆以寧見着高令儀,雖說令儀一身男裝,卻也如穆以軒看高羽琛、穆以安看戚含章。當然,穆以晨看謝雨霏暫時算不得,穆大哥看未來老婆的眼神仿佛是看到了一個長得非常不錯的親衛。

穆國公看着這個嬌俏的小姑娘,雖是一身不那麽适合的打扮,還是可愛得緊,和藹地笑道:“令儀啊,你此次偷跑出去找我們家老二,可着實讓你伯伯同爹娘吓得不輕咯!”

嬌俏小姑娘高令儀雙頰微紅:“是令儀不孝……”

穆國公搖了搖頭,瞪了一眼高羽琛,道:“哪裏是令儀的錯,明明是你這大哥!羽琛!人家姑娘就想出去見見世面,你們家也不是那麽迂腐的,怎的就不讓姑娘出去玩了?!”

高羽琛滿頭是汗:“哪有!這丫頭一個人背着存着的銀兩從後院翻牆跑的,換了一身男裝就直奔益州首府去!子昂找到她才急匆匆給我寫信,我趕過去的之後這丫頭已經在縣丞那裏領了份差職。”他微微側頭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怒道:“見到我第一件事就是把驚堂木往我身上招呼,是不是啊,高員外?”

高令儀剛想開口怼回去,卻突然想到這不是自己家,還是嘟了嘟嘴,蔫巴巴地縮了回去。

見狀,穆以安趕忙用胳膊肘拐着三哥,她三哥不為所動。老幺無法,就沖着老爹使眼色。

穆爹暗暗豎起大拇指,輕咳一聲道:“老三啊,帶令儀去喝喝茶吧!”

穆以安:“……”

高羽琛:“……”

高令儀:“……”

穆以寧:“爹!哪有外男請姑娘喝茶的!這不還杵着個穆老幺的啊!”

穆以安忙腳底抹油,直接開溜:“爹!那個!大哥說今天要把小赤瑕給我牽過來,我得抓緊時間去趟東市幫它把東西置辦好了!那、那、那我就先走了啊!三哥!我、我袖子,你松手啊!就算我們是兄妹,也是男女授受不清的啊啊啊!”

高羽琛也跟着道:“那穆伯伯,羽琛與人有約,便先行一步了。”

高令儀慌了,撇了穆以寧一眼,拉住了她哥的袖子:“哥,我……”

高羽琛拱手對穆國公道:“伯伯,這丫頭正惹得小叔生氣,可否請穆伯伯先收留她半日,傍晚時分我來接她。”

穆國公正愁沒時間撮合三兒子和三兒媳婦,一口就答應下來。

于是,待不相幹的人走後,穆老三和高老二面對面坐在中堂。

什麽坑人的妹妹/哥哥!

兩人就這麽沉默着。

終于,穆老三現沒忍住,紅着臉故意躲着高令儀的目光,一手撓着腮幫子,含糊不清地道:“那個,我們家管家老劉養的母雞剛下了蛋,你、你想去看看嗎?”

高令儀:“……”

高姑娘深吸一口氣,道:“現在我知道了,你是穆國公家的親生兒子沒錯。”

穆以寧:“?”

卻說那一邊,穆以安直接一屁股坐進了高家的馬車,死皮賴臉、死纏爛打地要跟着高羽琛一起去。

高羽琛一想到約的人是戚含章,看穆以安越發像個礙事的腿部挂件,此時挂在他腿上,過不了多久就纏着戚含章不動了。他念及此事并非兒戲,也無法斷定昭平公主是否願意讓穆以安也摻和進來一腳,故而還是一咬牙,十分利落地将穆以安從車門外甩了出去,然後趕緊就跑了。

穆以安氣得直跺腳,主要是氣二哥不在沒人管得住高羽琛了!

其實,即便是穆以軒在這兒,也不會搭理老幺,自己也會化身腿部挂件,纏得高羽琛動彈不得。

穆以安這種性子,就是你越讓她不幹什麽她越想幹、越讓她幹什麽她越不幹的賤脾氣,是乎當即拽上了陸骁,兩個人就這麽一路腿着跟在高家馬車後面。

穆以安:“陸骁你看!京城人那麽多,羽琛哥這馬車又奔着實際的方向去,這馬車還不如我腿走得快!”

陸骁滿頭大汗,實在不知道自家小姐這麽跟在一個未婚男子的馬車後頭究竟想劫色還是劫財,生怕害了名聲。只奈何穆以安走得太快,陸骁只能一言不發得跟在她身後。

繞過穆國公府門前的錢局街,上了朱雀大街,走了不過二三裏路,又拐了個彎,迎着大街口的便是一間整整有四層之高的古樸酒樓。而高家馬車緩緩繞到酒樓後方,停在了側門。

穆以安呆呆地瞪着酒樓,陸骁只覺得頭上的汗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陸骁輕聲問道:“小姐……”

穆以安愣愣地道:“這怎麽會……”

那四層酒樓門口的巨大匾額上赫然用撰文寫着名牌:

“翠微樓”

穆以安:“……為什麽會是這家黑店啊!”

酒樓三層雅間中的戚含章:“阿嚏!”

玉璇忙将披風給她挂上,有些擔心:“公主,別坐在窗口了,當心風大又吹着了。”

戚含章颔首,起身挪了個位子,雙手交疊,指尖微微縮緊,一雙明眸無神地盯着前方桌幾上微微冒着蒸騰熱氣的茶水,問道:“人來了嗎?”

玉璇道:“掌櫃方才來報,已經到了,不多時高公子就能上來了。”

戚含章深吸一口氣:“好……”

玉璇蹲下,輕輕握住了戚含章冰冷的手指,道:“公主,您……您怕嗎?”

戚含章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然後道:“吩咐好他們,守好門,不要放人上來。”

玉璇張了張口,剛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沒有辦法說出口,只得做吧,嘆息一聲道:“是,殿下。”

高家馬車直接駛進了翠微樓的後院,才緩緩地停了下來,翠微樓的小厮立刻上前,将蹬子準備好,一邊迎着掀開簾子出來地高羽琛,一邊道:“高公子來了。我家殿下已經在樓上等候多時了。”

高羽琛颔首,囑咐家中人不要跟着上樓之後,自己卻快步跟着引路小厮直接上了三樓的雅間。一聲通傳之後,高羽琛便見到了雅間中的戚含章。

高羽琛行禮道:“參見昭平公主。”

戚含章起身,道:“羽琛哥不用同我這般多禮,坐吧!”

高羽琛便坐在了戚含章的對面,茶氤氲的熱氣遮擋了兩人的面容,玉璇則親自上前,仔細觀察了窗外無人之後,緩緩将窗戶關了起來,然後退出了房間,走之前還将門小心地關上了。

房間之中,只剩下戚含章同高羽琛兩個人。

高羽琛為了和緩氣氛,溫和地笑道:“公主如此慎重,卻未考慮如今只有我們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真傳出去,對公主名聲不好。”

戚含章笑了笑,道:“無妨,若真傳出去,名聲卻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羽琛哥無法同二哥交代,我也無法同以安交代。”

高羽琛撇撇嘴:“他們應當對我們很信任、很放心的。”

戚含章想到穆以安若真的為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情生氣,兩手插着小蠻腰,腮幫子鼓起來像個小松鼠一般的可愛模樣,也忍俊不禁:“是呢。”

兩人這番交談之後,着實緩和了不少原本緊張肅穆的氣氛,可終究只是短暫的,高羽琛思慮片刻,還是先一步開了口:“羽琛不辱使命,此次承殿下之命前往合陽,确實找到了十五年前的一些蛛絲馬跡。”

戚含章微愣,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合陽……合陽豪族并不如祁京那麽多,卻有一支最為出名,便是合陽陸氏。

罪妃陸氏的母家。

也是戚含章的外祖家。

緊接着,高羽琛從懷中掏出一封層層包裹好的信件,将它遞給了戚含章,沉聲道:“合陽陸氏一族當年因謀害太子而獲罪誅連,如今族中子息凋零。此次前去,我也并未找尋到當年族人,多方打聽之後,找到了當年陸家三房夫人的一個使婆。那使婆當年因家中兒子立了軍功,大理寺才發了特赦讓她活了下來。如今再尋去已年世過高,路途奔波不便,我便未帶她走水路,估計要慢我們一日程方才能到京城。不過我已将她所說之事記錄下來,并上當年秦夫人離世之時所說之事,便是公主手上這封信函。”

戚含章深吸一口氣,正要打開這封信,卻被高羽琛攔了下來。高羽琛一貫溫和儒雅的眼眸之中鮮少地染上了冷冽與肅殺,他道:“殿下,您想清楚了嗎?”

“什麽?”

“這封信,或者我這次查出的許多事情,都足夠撼動整個長樂宮乃至未央宮。”高羽琛直直地盯着戚含章的眼睛看,似乎想從她地眼中剖析出她真實的內心,“殿下可想清楚了?這信封一拆,若是失敗,公主就會過一輩子傀儡生活、被人支配婚嫁,甚至你将來的孩子也可能你一面都不能見到。”

戚含章苦笑,有些絕望地道:“羽琛哥說的是啊……如今皇室獨有我一個,若我嫁了人、生了孩子,那麽這個孩子就是皇位最正當的繼承人——起碼我并不認為父皇同王叔真有那麽厚重的兄弟感情,願意将皇位傳給王叔的兒子。”她微微垂眸,避開了高羽琛銳利的眼神,道:“所以,我的孩子不會是我的孩子,而是大殷的儲君。我不過區區一個公主,是沒那個資格撫養儲君的。”

“是,所以公主想清楚了嗎?”

戚含章沉默了片刻,緩緩擡起了頭,再一次對上高羽琛的眼眸,眼神之中已經只剩堅毅與決絕,她冷聲道:“本宮已經想清楚了。

“若失敗,無非是葬送我的一輩子;若成功,我就能獲得我的一輩子。無非是拿一生去做賭注,于我來說,似乎也沒什麽損失。”她絕美的側顏在水汽中映襯地更加朦胧,“因為我所渴望的,從來不是自己,而是穆以安。”

高羽琛愣住了。

戚含章輕笑一聲,微微擡頭望着高羽琛身後搖曳的燭火,目光迷離深遠:“羽琛哥大概不知道,我從小都生活在深宮的壓抑與約束當中,無法喘息,只能忍耐,活得像手藝人手中雕刻的木偶,動彈不得。可在我九歲那年,秦夫人帶着一個小姑娘進了宮,她蹦蹦跳跳的,往我頭上插了一朵粉紅色的桃花。她叫我姐姐、拉着我的手撒嬌。”

高羽琛沉默地聽着,眼中也不禁流露出悲憫。

她勾着唇角,眼眸微微彎起,活像一幅燈下美人圖,卻比呆板的畫像更多了幾分生氣:“她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見面不叫公主殿下,在宮中橫沖直闖無所顧忌的存在,興許也是仗着自己年紀小吧。”

“是啊,穆家老幺從小就是個不得安寧的祖宗。”高羽琛也不禁跟着一起笑道。

戚含章笑出聲來,用袖子微微遮住了自己的唇,卻語調一轉,道:“可九歲的時候,秦夫人撒手人寰,她那麽大丁點兒,參加個花宴都能落了水。我從未如此心驚膽戰過,也從未在未曾思考過禮制宮規就跑去長樂宮求皇後讓我去見她。

“從那時候我便明白了,就像是心上存在着一件超越自己生活和生命的東西,你願意為她赴湯蹈火、願意為她一夫當關,而不會計較自己得失、計較自己那卑微而無趣的人生。

“九歲那年,穆以安成了我唯一的指望。”

戚含章纖纖玉手拈上了信封,将它緩緩撕開,撕扯的聲音不絕如縷,像是撕開戚含章卑小卻堅強的一顆血肉淋漓的真心,流淌下沸騰熱血,跌入深淵。

戚含章深吸一口氣:“所以,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能勝,我也會為了她、為了她渴望的自由,去用自己的人生作為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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