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在穆家吃飯是件難事

穆國公府一向開飯開得要比京城尋常權貴門第開得早近一個時辰,可今天偏偏晚了不少時辰,這不由得讓穆家衆人覺着奇怪。其中就有穆國公穆瀚字伯遠。

穆瀚看了一眼天色:“啊,天色不早了!老劉開飯!”

國公府的管家老劉面無表情:“老爺,大公子還沒回呢!”

穆瀚:“哦,那再等等。”

過了兩刻,穆國公已見日暮西山、月漸東起,道:“啊,天色已晚!老劉開飯!”

管家依然面無表情:“老爺,小姐還沒回呢!”

穆瀚:“……再等等吧!”

于是乎當穆家一大家子人終于整整齊齊地坐在飯桌前準備動筷的時候,京城中大多數人家已經放下筷子、抹幹淨了嘴,準備洗洗睡了。

穆瀚心想:“這怕不是晚飯是宵夜了吧!”

得虧老劉留有一手,飯菜按着大小姐踏進門的時候才開始做,一點都不耽誤功夫,正新鮮。

可穆瀚還是覺得哪裏不大對勁兒!

沙場縱橫多年,穆國公十分确信自己的直覺。

首先不對勁兒的,是管家老劉。

第一道菜送上來的是蒸蛋羹,老大最愛的拌飯料,老劉從小帶着老大長大,自當是很清楚老大的口味,卻偏偏沒放在老大面前,而是放在了老三面前?!

老三還面露愧疚,一直躲閃着老劉兇狠的眼神。

兇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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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國公的目光瞬間盯住了老劉的臉。

老劉話少,辦事卻十分妥帖,是當時穆國公夫人秦榛帶過來的陪嫁之一,這麽多年來沒怎麽見他開懷大笑,是個含蓄內斂的人;可也從未見過他對誰刻薄尖酸過,是個十分好相與的人。

這個詞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啊!

管家被穆國公盯得脊背發毛,壯着膽子問道:“老爺?可是飯菜不合口味?”

穆瀚:“不不不,挺好的!”說完他把碗怼到老三眼前,吩咐道:“三兒啊,給爹來兩勺蛋羹!”

穆國公敏銳的觀察力瞬間捕捉到了他兒子握着筷子卻突然一下頓住的小動作。

有貓膩!

穆國公又環視了整個餐桌團團坐着的兒女們。

在一瞬之間,穆國公發現了驚天的大秘密!

不對,所有人的狀态都不對!

老大面癱似的做着,卻壓根兒沒有吃一口最愛的蛋羹,只是一個勁兒地嚼着放在他面前地那一盤清炒白菜——可他平日最恨的青菜就是白菜!一看就知道是在神游。

老三也不對勁,繞着蛋羹拈菜吃,不時還會向老劉投去讨饒的目光。

老幺是最明顯的一個,好不生生一大姑娘,多大年歲了吃飯還一手端着碗,一手握着筷子放在嘴裏咬得正歡快!關鍵是,這沒心沒肺的丫頭一邊咬着筷子一邊傻笑,哈喇子都能流進碗裏了。

穆國公皺眉,終是沒忍住,“啪”一聲就把筷子敲在了桌上,怒吼:“老劉!關門!”

管家老劉:“好的老爺,這就給您牽狗去!”

穆瀚:“……沒說要狗,就讓你把門關上!”

老劉:“……”

管家只得上前,将飯廳門合了起來,剛跨出一步想要退出去給這一家子單獨開家庭會議的私人空間,哪知道當家人卻将人喊了下來:“那個,老劉啊!來來,你也待會兒再走!”

老劉:“???老爺,這還有我的事?”

穆瀚砸了下嘴:“當然!”

老劉沒辦法,只得重新把腳收了回來,老實巴交地站在一旁。

這家裏兩位老人說了半天的話了,卻沒見底下年紀小的有什麽反應。老大依然在食不知味地嚼着他的白菜,老三依然低着頭佯裝自己不存在,老幺依然叼着筷子流着口水傻笑。

穆國公怒了,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整個桌子都顫動了,盤子撞得丁零當啷響個不停。穆國公怒吼道:“吃飯呢!吃飯呢!你們一個二個怎麽了?!被哪個小妖精奪了魂兒了?!啊!”

他話音剛落,三個兒女如夢初醒,兇巴巴地朝老爹的方向瞪了過去,同時也跟着發出了怒吼:

穆以晨:“跟謝小姐無關!”

穆以寧:“跟高令儀無關!”

穆以安:“跟含章沒關系!”

穆國公一介武夫,雄踞帥帳多年,竟被三個娃娃吓得向後仰倒,臉上的肌肉都繃緊了,連青筋都不嫌事大地跳了出來,一副戒備十足地備戰狀态。

穆國公:“!!!”

穆國公:“反了反了!你們仨今兒個是怎麽了!啊!不就是談個戀愛嗎?沒見過姑娘是怎麽着?!”

穆以晨瞪了小妹一眼:“爹,你把老幺領成這幅模樣,咱們老穆家見姑娘本生就是一樁稀罕事啊!”

穆以安把筷子從嘴中吐了出來,怒瞪他:“老大你瞎說什麽?你個老大嫁不出去的!”

穆以晨卻一改往日聽到這話就要砍人的表情,十分得意洋洋:“可你哥哥我就是快嫁了啊!婚期都快定下來了,美不死你!”

穆以安:“那也是大嫂眼拙,娶了你!”

穆以晨:“穆以安我警告你啊,不許這麽說你大嫂!”

穆以寧:“……我忍不住了!你們倆!大嫂是嫁過來的,大哥是娶的那個!分分清楚好嗎?”

穆瀚看着三個人鬧得不可開交,一向不屑跟妹妹一般見識的老大都為了媳婦兒急紅了眼,不由得強行壓制下自己想要掀翻桌子的沖動,抖着臉辦出一副和藹的模樣,并不溫和地問道:“以晨啊,你今日是跑去謝府給人家謝小姐送東西了?”

穆以晨瞬間來了精神,一把推開了想沖上來和他決一死戰的親生妹妹,繪聲繪色、眉飛色舞:“爹!媳婦兒真的跟親衛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穆瀚的手快忍不住了:“是、是挺不一樣的!”

“爹你知不知道,這姑娘會笑啊!”穆以晨睜大了眼睛,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穆家其他人并上老劉:“……”

穆國公摸了一把自己臉上的汗,心想就老大這種牛脾氣手底下帶的親衛指定也都是清一色的光棍面向、不招女孩子喜歡。而那一向寡淡如水的謝家小姐居然真的能給這個榆木腦袋的兒子一個明媚的笑顏,這倆指定有戲!于是還是十分歡喜地問道:“說說,快說說!”

穆以晨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娓娓道來:“謝小姐那丫頭,叫楊柳的,說謝小姐這兩日身子不太爽利,我觀她面色呀,也确實沒那日那麽紅潤了,還總是一只手捂着肚子。”

穆以安喝了口水被嗆到了,瞬間就明白了,連聲咳嗽起來。

穆以寧也反應過來了,臉上有些尴尬。

可穆以晨什麽都不知道啊,就只有他一個人繼續道:“我心想着,怎麽着也是個嬌滴滴的大姑娘,不能受點兒委屈。是乎我就親自給她倒了杯茶,小心遞到她手上,十分關切地說了一聲。”

穆爹一臉期待。

只聽穆以晨下半句話:“多喝熱水。”

室內一片寂靜

穆以晨開心地嘿嘿笑着:“然後她就沖我笑了!她笑了!”

穆以安這回是直接一口水噴在了她大哥臉上。

穆以晨暴跳如雷:“穆以安你要死啊!”

穆爹趕忙過去護住小女兒,一臉氣急敗壞地吼了回去:“我看你是真沒救了!要不是上天眷顧,你就打一輩子光棍吧!”

穆以晨又恢複了孔雀開屏的模樣:“嘿,反正爺現在是有媳婦兒的人了!不跟你們一般見識!”

穆以安瞪他:“我也有!”

老大不甘示弱:“屁,你個奶味兒沒幹的丫頭!”

“行行行行!”穆國公一巴掌拍在了老大臉上,連踹帶打地将人趕了出去:“做你春夢會你情人兒去!”

穆以晨走得十分潇灑。

老大一走,穆國公的眼睛直溜溜地盯上了老三,盯得老三渾身發毛,決定先發制人,直接起身低頭認錯:“爹我錯了。”

穆爹:“???我還沒問你幹啥了呢!”

管家老劉:“哼!”

穆爹:“老劉你又怎麽了?”

老劉:“哼!您讓三公子說說吧!”

“三兒啊,說話。”

穆以寧難得扭扭捏捏:“這、這要從高令儀偷偷跑去益州跟二哥混官做開始說起。”

老劉:“三公子記岔了吧,沒那麽久,就今兒個早上的事情!”

“哦。”穆以寧見拖延不成,只得老實交代,“我、我帶令儀去去了趟後院。”

穆國公頓時想起來自己早上偷聽老三牆角的話,頓時驚掉了下巴:“你不會真帶人兒姑娘去看母雞下的蛋了吧?!”

老劉:“哼!”

穆以寧也很是震驚:“那時候爹你不是走了嗎?你怎麽知道?”

穆爹十分尴尬地只能一個勁兒地咳嗽不說話,急急忙忙轉移話題:“你小子!人姑娘難得來一趟,你說說你也不知道把握機會!行軍打仗第一個打的就是你這不知道抓時機的!”

穆以寧委屈地臉都皺了起來:“咱們家裏沒幾件值錢的玩意兒,也沒什麽稀奇古怪的造景,除了娘種的那棵半死不活的樹之外就只剩雜草了,您自己摸摸良心說說,咱們家除了空占着一個國公府的名號,剩下的不就是四壁了麽!”

鑒于自家老三是管着家裏和宗族的大小賬簿的,穆爹雖對他大言不慚的話嗤之以鼻,但還是留了個心眼,自己翻着白眼望着天開始算了起來。

現在家裏面有經濟收入的是自己、老大和老二,呃……雖然俸祿也不多,是真不多!家裏面還有幾間鋪子,可外地的鋪子房産什麽的早就在當年救駕和救貴妃上面早就變現了。穆家自己家裏花費不多,可考慮到穆家麾下還養着幾十萬将領士兵,雖說朝廷都給了俸祿,但穆家多少也會貼補一些。

穆爹欲哭無淚。

想他堂堂一個國公,居然兜裏真的沒幾個子兒!

一想到這兒,穆國公看老三的眼神越發不對了。

老幺好歹是個姑娘,養她一輩子老穆家都說得過去,可老三簡直就是個養着吃白飯的啊!

穆以寧輕松解讀了老爹的眼神,更加委屈了,都快給親爹哭出來了:“爹啊,兒子真不是吃白飯的!這樣吧,您從外頭請個賬房先生回來家裏做着,打理宗族家裏的産業,兒子考功名掙錢去!”

穆國公頓時擺手:“算了算了!那賬房先生老貴了老貴了,不像你一頓飯就能打發的!”

穆以寧:“……所以您真的是我的親爹啊!”

穆爹尴尬地繼續轉移話題,這次眼睛盯準了管家老劉:“老劉啊!”

“老爺。”

“今天怎麽不大高興?可是有哪兒不舒服?”

“托您的福。”老劉冷哼一聲,“當然也托了三公子的福。”

穆爹一拍大腿,寬慰道:“喔唷,不就是去看母雞下個蛋嗎?老劉你跟這幫沒見過世面的丫頭小子們計較?”

老劉冷笑一聲,道:“老爺,可知道雞蛋在哪兒?”

“雞窩裏呗!”

“不,它們在您面前。”

穆國公回頭仔細檢查,桌上連個圓的東西都沒有,剛想回頭笑話老劉,卻突然一個念頭一閃而過,被他精準抓住,不可置信地回頭往向了桌上的菜肴。

老劉的話肯定了穆國公的所有猜測:“沒錯,三個雞蛋,都在您面前了。”

“……”

“咱們家老母雞千辛萬苦下了三個蛋,三公子領着高小姐過去,一人踩了一個,逃跑的時候,又一起踩了一個!”

“……”

穆以寧腳底抹油:“爹我吃飽了我先走了!”

話音剛落就不見了人影。

老劉見大仇得報,也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走之前還不忘來了一句:“蛋殼老奴拼好了,待三公子成親的時候抹上紅色,給三公子當娶新娘的紅雞蛋。”

說完,也施施然地跑了。

穆國公渾身無力地趴在了桌上,只覺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對。

他隐約間只感覺老幺默默起了身,原以為也是個想跑的,卻沒想到穆以安只是把門重新關好了,然後又坐了回去,搖了搖穆國公的手臂:“爹?爹?”

穆國公老淚縱橫:“幺兒啊……幺兒,爹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啊!”

穆以安笑了笑,一巴掌拍在了親爹的胳膊上,發出清脆而響亮的聲音,把穆爹疼得蹦起了三丈高:“穆老幺!”

穆以安嘻嘻笑着,有些讨好地湊了過去,幫爹爹揉着被打的那一塊地方。

燈光下,少女認真的側顏吸引住了穆國公。

老幺她……真的長得很像故去的夫人秦榛,她擁有秦榛一樣的膽氣,卻少了秦榛的一份顧慮重重,多了一份無所畏懼和沒心沒肺。

穆國公不知道這樣對女兒來說是好還是壞。

但穆老幺,真的長大了。

一想到之前那樁事情,穆國公的拳頭不由得又捏緊了。

穆國公府,這一次,絕對不會放過王家一只雞犬!

穆國公陷入沉思,沒有注意到穆以安又在叫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還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穆以安給父親投去了安撫的眼神,輕聲道:“爹,不用擔心我的,我沒事。”

穆瀚嘆了口氣,十分心疼地握住了女兒的手,道:“是爹爹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穆以安沒有搖頭,只是又給父親一個溫暖的笑容。

作為父親,他當然知道女兒心裏面對這件事情不可能絲毫不存芥蒂,但只要看見自己的小姑娘還能這麽開心地笑出來,穆瀚都只想跪下來感謝神明。

穆以安垂眸看着自己和父親交疊的手,終于問出了那一個一直徘徊在自己嘴邊已久的問題:

“爹?”

“嗯?”

“你能不能跟我說說,關于陸貴妃的事情。”

“……什麽?”

“昭平公主的生母,大殷延和一朝唯一的貴妃娘娘,陸貴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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