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壽宴

同樣的一句話,被人問出來,和自己說出來,所需要的勇氣是完全不同的。

更何況長兄如父,穆以安是被自己的大哥問的。

在高羽琛面前,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将這句“我就是喜歡含章”說得幹幹脆脆。但面對穆以晨,穆以安卻始終開不了口。

她不知道為什麽,第一次覺得,她可能和大哥有些不同。

起碼在這種事情上。

穆以安最後還是囫囵了過去,沒有給穆以晨一個幹淨的答案。看着穆以晨緊皺的眉頭,穆以安不安地埋着腦袋。

可穆以晨也不過是嘆了口氣,起身摸了摸小妹地頭,道:“其實,沒有那麽多顧慮。以安,你開心,就是最重要的。但如果這是你的選擇,請你一定要為你的選擇負責。”

穆以安擡起頭,愣愣地看着大哥。

大哥不知道的是……這恰恰是穆以安不敢說出口的原因。

她喜歡含章,可她才十五歲,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她不敢說,自己會愛上戚含章。

她喜歡她的笑,含章一笑,京城百花盡羞澀而凋零;她喜歡纏着她,看她無奈的表情,然後嬉笑着繼續抱緊她的胳膊。

她知道這是喜歡,但她不敢确定這是不是愛。

就像穆以晨說的,因為那個人值得讓你從喜歡走向愛,所以,你有義務為她負責。

可,她太小了,太不懂事了,太……把一切當作玩鬧嬉笑過去。

穆以安眼中有些悲傷。

現在的她,沒有辦法為自己對戚含章的這份喜歡言說出口,也沒有能力為她自己和戚含章的未來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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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全不敢去想象,若是傳出了昭平公主跟一個女子有那種關系上的糾纏不清……

這時候,穆以晨院子的房門開了,把穆以安吓得一個抖機靈!原是謝雨霏起了。

穆以晨望着門的方向,傻傻地把嘴唇勾了上去。

穆以安看得出來,大哥從未有過這種意義上的幸福。

她偷偷笑了笑,又偷偷地跑了出去,偷偷地将穆以晨的話記在了自己心裏。

如果真的喜歡含章,該怎麽樣對她負責?

穆以安完全不知道這個問題從何下手。

她三哥看出了些許端倪,找她聊過一次。穆老三思索了片刻,讓她把一切交給時間。

穆以安對很多事情沉不住氣,但對她打心底裏想要認真做好的事情,卻是耐心得很。

她把這個問題當作自己的小秘密,連戚含章都沒有說過。

當然也有忍不住的時候,就盯着戚含章滿是問號的臉,卻咬着牙一直一直沒說出去。

倦鳥歸巢,冬去春來,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又是兩年過去了,時間重新回到了延和三十七年的穆國公六十大壽。

秋末的祁京城氣候還算暖和,樹葉稀稀拉拉地飄零下來些許,和風吹過也算不上刺臉。倒是讓常年在不毛之地待着、剛回京不久的穆以軒覺得很不适應。

穆家老二,也是正巧挑在了這個時候收到了聖旨調派回京城。

穆以軒站在自家的院子裏頭,望着母親種下的那可半死不活的樹,沒忍住笑了出來。從小到大就沒覺得這樹能被母親養活,畢竟母親除了他們兄妹四人之外養的所有花花草草都壽命不長,一度讓父親嘲笑母親說她天生沒有文雅的命。

兄妹幾個多少也遺傳到了母親的這種沒文雅的命。

老大是個打仗的糙漢,自己不大愛說話做不出酸詩,老三看着像是個讀書人的模樣,實則就是個管家婆沒啥文化。至于所有人目光彙集、渴望能振興家族、拯救門楣的穆家大小姐穆以安麽……

穆以軒拐了站在自己身旁十分文雅溫和是所有穆家人都羨慕的存在卻不知道為什麽會被他拱了的高羽琛一肘子,問道:“老幺呢?是不是又跑了?”

高羽琛眉毛抽了抽,不知從何處說起。

他只得帶着穆老二進了穆以安的院子,指了指後院那堵牆:“裏面。”

穆以軒愣住了:“穿牆?!”

“爬牆!”高羽琛沒好氣地道。

穆以軒給整笑了,沖着高羽琛挑眉,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高羽琛瞬間就知道穆以軒這個悶葫蘆要放什麽屁,當即推開三丈遠,留給了穆以軒發揮的舞臺和空間。

只聽穆以軒清了清嗓子,對着牆大喊:“大哥!槍拿來了!”

只聽見對面一陣霹靂啪來的聲音此起彼伏響個不停,不多時就一個十七歲的大姑娘就爬上了牆頭,沖他怒吼:“穆老二你要死啊!”

穆以軒得意地挑眉,沉默地展現完自己帥氣的背影就出了院子。

穆以安氣急敗壞:“羽琛哥!你管管他!”

高羽琛剛想開口,就直接被一股大力扯回到某個人的懷裏。穆以軒一手攬着高羽琛的肩膀,牢牢将人鎖在自己的懷裏,一雙眼睛微微眯起,威脅地瞪着穆老幺。

穆以安抖了三抖。

只聽穆以軒“哼”了一聲,直接攬着高羽琛大搖大擺地出了院子。

穆以安氣得錘牆,扭頭沖戚含章說委屈:“含章你看他!”

她故意拿腔作調,把戚含章的雞皮疙瘩都抖掉了三層。

兩年時間飄然流轉,自穆家老大成婚已經過了兩年,俨然成了京城中羨煞旁人的一對兒。在家裏說一不二的永遠都是穆家大夫人,穆家老大就負責跟在夫人身後點頭哈腰,有時候狗腿地讓親爹都認不出他來。

穆以晨卻理所當然:“爹,你當時不就這麽陪着娘的嗎?”

穆國公:“……”

雖說不上三年抱倆,但穆家老大的确有了個一歲大小的小兒子,初為人父的感覺讓穆以晨覺得身負重任的同時,不免十分嫉恨那個經常能光明正大縮在自家夫人懷中的小團子。

謝雨霏特別喜歡盯着兒子的笑臉嘲諷穆以晨:“他長得比你好看!”

“他毛都沒長齊!”穆以晨暴跳如雷。

謝雨霏翻了個白眼:“你毛也沒長齊啊!”

穆以晨深知自家夫人的古怪脾氣,當即就抱了大腿:“讓他去找他自己的媳婦兒去,別來煩我媳婦兒!”

謝雨霏正拿他沒辦法的時候,一般這個時候就會竄出來另一個搶戲的。

只聽穆以安興奮地沖着牆頭喊:“含章快過來!大哥又抱大嫂大腿了!”

剛開始穆以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還十分不自在,久而久之,臉皮越發了的,甚至和妹妹一起深入探讨了什麽姿勢抱大腿會顯得比較可憐、比較舒服?

穆以安抱戚含章大腿的經驗豐富,傳道授業解惑。

穆以晨聽得認真,卻被自己兒子一巴掌呼嚕在了臉上。

他兒子還可勁兒地傻笑:“哈!嘿!”然後把口水蹭在了穆以晨衣領上。

穆以晨:“……”

作為穆家閃閃亮亮的第三代,穆以晨這個大兒子的降生可謂是徹徹底底光耀了門楣,雖然作為親爹的穆以晨在孩子誕生的第一時刻就把小孩兒甩給了自己的親爹然後爬着去看孩子他娘——因為腳吓軟了,走不動了。

謝雨霏看着這孩子,雖然滿頭大汗,卻還是拍了拍穆以晨的臉,笑道:“任務完成啦!”

穆以晨想起她在産房裏頭撕心裂肺的喊聲又差點兩眼一黑暈過去,輕輕俯身在謝雨霏的額頭上烙下一吻。

穆家第三代就這麽順利進了祖宗祠堂,上了族譜,穆國公親自取名為初堯,小名就叫幺兒。

為此穆以安深感不滿,覺得小侄子搶了自己的名字。

但看着小侄子咬着指頭沖她要抱抱的時候,穆以安的腿也軟了。

穆家老幺自此正式移位給了小初堯,穆以安滿臉委屈去找戚含章告狀的時候,戚含章也不好得安慰,只得也把她當小孩子一般地哄道:“好啦好啦,那以後我還繼續叫你穆老幺不就好了嗎?跟一個小孩子争,你多大了?!”

穆以安更委屈了:“我才十七啊!不對,快十八了啊!”

戚含章:“……好像,還真挺不大的。”

穆以安:“就是啊!”

于是從那之後,穆老幺這個名字在國公府就專屬于穆初堯,在隔壁的公主府就專屬于穆以安。也不知道這兩個經常到處串門的府上究竟是怎麽分得清楚的,反正從未叫錯過。

小初堯生在十月頭,穆國公生辰在十月尾,也算是難得的祖孫緣分了。

是乎小初堯的周歲就未曾設宴,挪在了十月末跟着穆國公一同過大壽。

其一是穆家沒多少銀子大辦兩場宴會,其二是穆國公年前才方上交帥印放下了邊境軍務,穆以晨不日即将父業子繼,此時穆家太過招搖了不大好,這其三便是穆家老二穆以軒十月中才堪堪回到京城。

穆國公提起這個兒子就吹胡子瞪眼,恨不得一腳直接踹進太池喂魚。

原因無他,這不肖子孫回京第一晚就直接跑去高府睡高家的床鋪去了。

高羽琛:“……我真不知道他從那裏進來的。”

穆以軒:“大門啊。”

高羽琛:“……”

穆以軒聳肩:“還是你給開的。”

高羽琛一把拍開他湊上來的臉:“你聲音小點兒!不嫌丢臉啊!”

雖然穆國公真的很想打死這個兒子,但到底,穆以軒外派出去許多年,一家人能團團圓圓吃頓飯還是非常不容易的。

是乎穆國公六十大壽之時,除了一些親朋好友與熟念的世交之外,也未曾請其他不相幹的人。管家老劉搬出了家裏倉庫放着的最大的一張圓桌,一家人圍在一起吃得滿面紅光,十分和樂。

穆國公做着主位,身旁跟着謝家和高家兩個親家,孩子們則依次往下坐,穆以晨身邊做着謝雨霏,謝雨霏還不時側過身去照看乳母懷中的小初堯。穆以軒跟高羽琛賽着酒,誰也不肯讓誰,那還是穆以安第一次見到一向溫文爾雅的高羽琛喝得酩酊大醉、滿臉坨紅的樣子。

穆以安側身對着坐在自己身邊的戚含章耳語:“你看看我家老二,真不是個好東西。”

戚含章瞪她一眼,不準她這麽說長輩:“二哥那是太想羽琛哥了!”

穆以安笑了:“什麽啊!老二調去了益州四五年,前兩年羽琛哥還未調回來的時候,兩人天天擱一塊兒待着都不說了,自從羽琛哥調回京城,往益州跑得可勤快了!”

戚含章這就沒法辯駁了。

因為這真的是事實啊!

沒公務的時候高羽琛都會熬夜把自己手頭上的公文處理幹淨之後騰出那麽六七天的時間就往益州跑。

不過穆以軒的确是在益州幹出效績來的,起碼現在益州到祁京城的官道和水路都要比之前通暢不少,兩邊交通往來方便了,益州也漸漸發展起來,不再是不毛之地了。

可穆以安一直覺得那可能是誇大其詞了,因為她從來沒有聽百姓或者朝廷頒旨誇獎過她二哥。

戚含章卻是一雙眼睛看着高羽琛和穆以軒兩個人悄悄在桌子下面緊扣着的雙手,眼睛流露出羨慕。

穆以安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麽,也學着二哥的模樣在桌子底下扣住了戚含章的手,沖她嘻嘻一笑。

戚含章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卻并沒有松開手,只是小聲罵她不正經。

桌上最尴尬的,莫過于穆以寧并上高令儀。

只見穆以寧一個勁兒地往高令儀碗中夾菜:

“這、這個白菜好吃。”

而高令儀只是埋頭吃着,不時哼一聲:“嗯。”

“這、這肉燒的不錯。”

“哦。”

“好、好吃嗎?”

“食不言。”

“……好吧。”

高令儀直接把穆以寧堵死了,穆小三也不敢說話,紅着臉悶頭吃着自己的。

穆以寧今年春節剛剛加冠,取了小字為子阗,高家就在高羽琛的慫恿之下,也很快為高令儀行了及笄之禮,兩家交換了婚書,算是訂了婚,不過日子還沒定下來,但名帖卻早已交換,就等着挑一個黃道吉日完婚了。

趁此大好機會,穆瀚直接将兩個孩子安排在了一座,好培養培養兩個人的感情。

高令儀是翻版的穆以軒,穆以寧是翻版的高羽琛。

為此兩個哥哥都表示十分欣慰。

高令儀只感嘆是什麽一股神秘的東方之力能把這麽兩個哥哥湊成一對的?!

穆以寧也跟她想到一塊兒去了,不過他希望的卻是這股不知名不知有沒有用的東方神秘力量能幫他一把,讓這事兒成了吧。

求他了!

穆以寧的內心在嘶吼。

宴席上小輩們有小輩們的樂趣,長輩們有長輩們的話題,少長鹹集,觥籌交錯,雖然說不上華美精致,但到底和和美美,其樂融融。

所有人的臉上都染上了紅潤的色澤,在這個團圓的夜晚當中格外得溫暖。

可就在這時,穆國公府中家将卻急匆匆待着宮中的一個人闖了進來,兩人臉上俱是滿頭大汗,目光肅穆沉重,大口喘着氣。

戚含章第一個站起身來,愣道:“李總管?!”

來人正是延和帝身邊的大內總管李德。

李德見着戚含章忙行禮,卻比平時慌亂不少:“殿下!國公爺!”

穆瀚跟着站了起來,一桌子吃飯的人都跟着起了身。

“發生了何事?”

李德深吸一口氣,吐出了讓穆國公和穆以晨猛然色變的話:

“淮水東營八百裏加急!北燕八十萬大軍來犯!陛下請國公和穆将軍速速進宮!”

宴席上,穆以軒微微蹙眉,與高羽琛交換了一個眼神,面上酒意全無,只剩下徹骨的冰涼與痛苦。他将高羽琛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希望從他的掌心當中汲取溫度。

可那只是徒勞,高羽琛的手也是一樣的冰冷。

穆以寧悄悄站在了高令儀的前方,形成了默默保護她的姿勢。

而穆國公和穆以晨兩個幾乎是立刻應了下來,穆國公當先繞開桌子出去了,穆以晨落他一步,抱了抱謝雨霏,盯着她的雙眼點了點頭,才跟上了穆國公的腳步。

穆以安沒忍住,喊住了穆國公:“爹!”

穆國公已經接過了管家送來的禦寒的鬥篷,聽到女兒叫自己,才回頭,卻并沒有看穆以安,嚴肅地對着穆以寧道:“照顧好兩家伯伯伯母,還有令儀和你妹妹們。”

話音剛落,他與穆以晨點了點頭,就跟着家将和李德匆匆走出了穆國公府的大門。

戚含章望着穆國公和穆以晨逐漸消失的背影,沉默不語。

夜風習習,涼涼地刮在臉上。

戚含章覺得疼得厲害。

她微微上前,攬住了穆以安的肩膀,像是這樣就能将人護在懷裏。

穆以安直覺告訴她。

安生日子,是不是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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