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花槍
穆以安吼完這麽一聲,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力氣都像是被抽幹了一般,雙腿發軟,一不留神就向旁邊倒去。
戚含章被吓了一跳,趕忙将她抱在懷中:“以安!”
穆以安在她懷中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她轉頭問父親:“爹?二哥什麽意思?!他是不是要去做什麽危險的事情?!”
穆國公卻沒有回答小女兒這麽一連串的問題,只是對着戚含章道:“含章,門帶一下,我要跟你們倆單獨說些事情。”
戚含章有些疑惑,卻還是應了聲。将穆以安擺正了,她悄悄将大書房的門合上了。
穆瀚将地圖推了回去,然後走到自己那張最大的書桌的旁邊,蹲下取出了一個長長的褐黃木箱,對穆以安揚了揚下巴,道:“丫頭,過來。”
穆以安将信将疑地過去,站到了穆國公身邊。
“打開它。”穆國公拉着她的手,放在了箱子的金屬扣上。
穆以安緩緩打開了金屬扣,将箱蓋掀了起來——
紅絲絨的鋪墊之上,一柄銀頭黑杆的□□沉靜躺卧着,燭火之下槍刃處閃現的寒光證明着它殺人如麻的武力值。槍長五尺,比起穆以晨用的那柄,它的槍杆更細,更容易被穆以安女孩子的小手握住,且握得更穩當些。槍尾墜着紅纓,十分漂亮。
這是一把貨真價實的、能上戰場殺敵的花槍!
穆以安被吓了一跳,碰都不敢碰一下,直接轉頭戰戰兢兢地瞪着父親:“爹!”
穆國公沒看她,只是凝視着這柄槍,溫聲道:“你還記得你巧叔嗎?”
穆以安一愣,然後立刻點了點頭。
巧叔是穆以安在淮水東營時候結識的一位軍中兵器總教頭,據說他本來是個北燕人,因為戰火不慎墜入淮水,被穆國公救起之後便就一直在淮水東營服役。不過腿受傷瘸了一只,但好在他家裏面世代工匠,對于兵器制造更是爐火純青,很快就成了淮水東營裏頭炙手可熱的紅人。不過沒幾個人記得他複雜的北燕名字,他自己也沒打算再回北燕,幹脆也想改了名。一來二去,軍中人就管他叫“巧叔”,他自己也認可了這麽個名字加綽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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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國公繼續道:“你巧叔今年夏至的時候調回了京城,現在在兵部署下當差。我年前給他寫信,給你做了這杆花槍。這本身是你十八歲的生辰禮。不過,爹怕你等不急,爹自己也心急,就想着把它先提前交給你了。”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地試探道:“以安,摸摸它?”
他不知道自己的姑娘會不會喜歡這麽一件禮物。巧叔告訴他穆以安一定會喜歡,可穆國公不管如何琢磨,都覺得以安始終是個姑娘,這種打打殺殺的危險玩意兒,會不會怪他将她越來越往男人婆的方向引導過去了。
穆瀚十分不自信,甚至擡頭偷瞄戚含章,希望她給個态度。
含章最摸得清老幺的脾氣,她一定知道老幺喜不喜歡!
戚含章承認,的确看到穆國公準備的禮物的時候,自己是有被震驚到和雷到,可轉念一想,卻也不禁搖頭笑到:不愧知女莫若父。
然後并不覺得自己知女莫若父的親生父親,穆瀚被戚含章的搖頭吓到了。
穆以安的手輕輕放到了槍杆上面,緩緩摩挲起來。
她不得不佩服巧叔的那一雙巧手,她的雙手正好能把槍杆握得穩當,而且還做了特別貼心的防滑塗漆,以防穆以安手汗大了就把槍握滑了。她敲打了槍刃,清脆卻并不尖銳的回聲瞬間湧入她的大腦,将穆以安震了個靈臺清明。
好槍!
穆以安向來是個藏不住自己心緒的家夥,立刻就滿臉欣喜地轉頭沖着父親笑道:“爹!這真是我的?!現在就給我?!”
穆國公終于松了口氣,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是完全放了下來,輕松地道:“是啊!它現在就是你這個小丫頭的了!”他“诶”了一聲,繼續道,“不過,爹擅作主張,幫你給它取了個名。”
“什麽什麽!”
穆國公裝出一副十分有學問的講究模樣,捏着胡須故作深沉:“你有一匹駿馬,名為赤瑕。這柄槍,就叫銀霜!”他轉頭看着女兒興奮不已的模樣,眼神飄忽到遠方,似乎在想象着:“诶呀,要是我閨女騎着馬,握着槍,刷得出現在那北燕蠻子面前,定會将人吓得後退三百裏!”
“三百裏哪裏夠?八百裏!”
“哈哈哈!八百裏!就八百裏!”
穆國公見女兒将銀霜槍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端詳,摸了摸她的腦袋,臉對着戚含章,話卻是對穆以安說的:“以後,你有了這柄槍,就能保護含章了。”
穆以安愣住了,戚含章也愣住了。
戚含章蹙眉,細聲道:“穆伯伯,我……”
穆瀚擺擺手,和藹地笑道:“含章,不用怕。”他嘆了口氣,“你伯伯活到這把年紀,又豈會是什麽都看不清的糊塗蟲?”
戚含章沒說話。
若是兩年前的穆以安,此刻定會裝傻糊弄過去。可自從當時被大哥和三哥輪流談了話之後,穆以安也隐隐約約感受到:她對戚含章那朦胧的感情,已經不能用裝傻充愣來掩飾了。
太強烈了、太明顯了,太……渴望了!
穆以安心髒砰砰跳,躲避開父親灼熱的目光。
可沒想到,穆國公并沒有興師問罪,只是幫穆以安将槍放回了箱中,自說自話般地道:“做父母的,自己給不起的東西,若有另一個人來給,總是對孩子最好的。”
“……爹?”
“……穆伯伯……”
穆瀚小心将金屬扣蓋上,将盒子一整個推到了穆以安的懷中,道:“用它,護着你的含章。”
又轉頭對戚含章道:“丫頭……你心思重,有些事情甚至連我同你三個哥哥都不會說,甚至對以安你也不會說。”戚含章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穆瀚走到她身邊,同樣摸了摸她的腦袋,溫和地道:“但你要敢相信哥哥們、相信伯伯、相信以安。”
“……我。”
“相信他們會保護你,相信他們也相信你、支持你。”
戚含章盯着他深邃的眼眸,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穆瀚笑了,拍了拍她的腦袋:“你父皇身體是真的不大好了。縱使……但始終嘛,血濃于水,他總不會害你。你得空的話……還是去看看他,知道嗎?人老了,除了兒女承歡膝下,也剩不了什麽了。”
戚含章雖真心不大願意,但去看望延和帝這話是穆國公親口說的。而對于穆家的人,她幾乎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拒絕。
她認真點了點頭,心下已經在計算進宮的時日了。
穆瀚颔首:“時候不早了,你要不今日便不回公主府,跟以安睡去?”
他這話說得坦坦蕩蕩,可當事的兩個人臉都紅了個徹底!
穆以安縮着腦袋,蹑手蹑腳挪到了戚含章旁邊,通紅着臉沖着他爹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頭,然後拽起人就跑了出去。
戚含章差點兒覺着自己被穆以安拉得飛了起來!
穆國公看這兩個鬧騰的小姑娘,忍俊不禁。
另一邊穆以晨的院子
謝雨霏神不守舍地搖着自己床榻前的搖籃,望着小初堯酣甜的睡顏,謝雨霏不禁再一次贊嘆穆以晨長得是真好看,不然也生不出這麽可愛的小肉團!生不出可愛的小肉團,她謝雨霏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她想得正出神,卻沒注意到已經洗漱好了的穆以晨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身上只松松垮垮披了一件,胸膛與健碩的身體曲線曝露無遺,頭發披散在肩頭十分随意。他望着謝雨霏哄兒子睡覺的側顏,心下微動,喉結不由自主滾了兩滾,湊到謝雨霏身後貼着她坐在床榻上,一手環過了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覆上了她搖籃邊的手,鼻尖湊近她的發絲,細細地嗅着。
謝雨霏即便是成親兩年,兒子都一歲多了,還是不太解得了風情,當即就一巴掌拍開了穆以晨:“癢!讓開,趕緊睡覺去!”
穆以晨:“……”
可以說在這方面,穆以晨的學習能力和适應能力已經遠遠超過了謝雨霏,再也不會在夫人葵水期間說出“多喝熱水”這類死亡發言,而會親自去昭平公主府找玉璇和蘇嬷嬷學着熬紅糖水;夫人美美地化了妝容出門為他撐場子,也不再會仔細打量夫人的臉,最後說一句“有什麽區別嗎?”的找打情況出現,即便軍務再過繁忙,也會每月抽空同夫人一起去朱雀大街逛逛,為家裏添置一些擺件草植,為老三老幺多挑幾匹布料去把衣服做了,不然堂堂國公府的少爺小姐一年四季三年五載就那麽幾身衣裳還穿得得自己縫縫補補,成什麽樣子!
可謝雨霏卻一點兒長進都沒了,嫁給了穆以晨之後順風順水、順心如意,隐隐染上了好吃懶做的癖好,在生穆初堯之前體重已然胖了不少!可依然直來直去的,對自己說話做事标榜的唯一原則就是不虧待自己。
嫁給穆以晨之後多加了一條:不虧待自己,不虧待穆以晨。
生了穆初堯之後,謝雨霏糾結了好久,最後還是把原則改成了:不虧待娃,不虧待自己和娃他爹。
她一直在糾結穆以晨的排序問題,最後還是決定把自己和穆以晨的名字放在一起。穆以晨當時聽她說完兩眼都放光了,巴不得一口就啃上去:“媳婦兒!原來你那麽愛我!”
謝雨霏拒絕了他播撒口水的強烈願望,冷冷地道:“我想着,以後你兒子一定跟你一個德行,有了媳婦兒忘了娘。習慣是從小培養的,血緣是天生注定的,倒不如我從他小就開始培養這個觀點,反複不斷告訴自己,老了還是靠你靠得住。”
穆以晨佩服得五體投地,但還是不明白為什麽習慣從小培養,不是培養兒子的習慣而是培養親娘的習慣。但看着搖籃中只會拿着手指頭一頓亂啃的小家夥,穆以晨覺得,要等能給他培養習慣,那就是猴年馬月了!
所以說,對于“直”這件事,謝雨霏原本領先穆以晨一步,可婚後穆以晨就讓自己老婆鞭長莫及了。
謝雨霏無所謂這方面的輸贏,反正無論如何,穆以晨已經被她拴緊了,跑不了。
……跑不了?
怕還是跑得了的……
謝雨霏嘆了口氣,心頭開始為穆以晨感到擔心。
她開口道:“你晚爹三天走,這三天就我來給你準備東西,想要什麽說吧!”
穆以晨微愣:“不用,親衛一向知道打仗的準備流程,跟老三一樣,一切都不用操心的。”
謝雨霏道:“你當時把我娶進門,不就是當娶了個親衛的嗎?”
穆以晨在她耳尖親了一下,道:“不,你比那群糙漢好看多了!”
謝雨霏耳朵紅了,微微閃躲開,一本正經地道:“邊關苦寒,更面對着大軍壓境,你指定不會好好吃飯睡覺!我之前看過我娘幫我爹準備細軟,這兩日幫你備一份,然後再給你準備一些安神的熏香,雖然點了味道的确不怎麽好聞,但你睡着之後也聞不見,發沒發揮作用這兩天就給你試試!”
穆以晨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放到嘴邊親吻了一下,道:“這些小事,你做主便好,不過有一件東西,我還是想帶着走的。”
難得聽他開口要什麽,謝雨霏眼睛微亮:“你說,我現在去準備都行!”
只見穆以晨靜靜盯着她的雙眼,謝雨霏甚至能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看清楚自己的倒影,直到紅霞攀上了臉頰,才聽見穆以晨斬釘截鐵地道:“你。”
“……”
謝雨霏愣住了。
穆以晨認真地盯着她,靜靜地等待她的回答。
哪知道謝雨霏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你說我是個東西?”
“……”
穆以晨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
他老婆……又不知道第多少次沒按套路走了!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不是個東西咯?!”
“……也不是!诶呀!”
穆以晨打不贏嘴仗,就只能扣住謝雨霏的脖頸,懲罰性地親了一口。
然而謝雨霏還是黑着臉:
“你才不是東西!”
穆以晨哭笑不得:“好好好!”
謝雨霏看着他委委屈屈認錯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這時候乳母重新進來,将熟睡的小幺兒挪了出去,給夫妻兩人留下單獨的空間說說話。
謝雨霏靠在穆以晨懷裏,喃喃地道:“你們穆家……真挺不一樣的。”
“怎麽說?”
謝雨霏拉着他垂在肩頭的頭發把玩着,道:“一般武将世家嘛,男人都是說一不二的……更何況軍政大事,更是不容許女眷插嘴的。嗯……雖然之前我爹和我娘不是這樣,但杜老将軍府上就這樣啊!”
“……嗯,這麽一說,是挺不一樣的。每次以安去防備營找我,只要撞上杜宣,一定會不可開交地大吵一架,動手都險些。杜宣不大喜歡女人對軍中事情指手畫腳的。”
杜宣是杜老将軍的獨子,目前在京畿防備營領了副将之職,原是穆以晨麾下。
謝雨霏笑道:“得了吧,我看,軍中還真沒幾個大男人能打得贏以安的。姑娘這樣子,沒什麽不好的,反而還挺張狂可愛的!”
穆以晨十分認可她的話,點了點頭。
他突然開口:“那你知道,為何會讓女眷旁聽?”
“我猜,是娘留下來的傳統。”
穆以晨失笑:“是,是我娘流傳下來的。”
“我多聰明!”
“娘說了,只有老穆家的女人知道男人跑哪兒去了,才能追得上。”穆以晨與她十指相扣,“所以,我讓你知道我去了哪兒,萬一有北燕派了個美人來勾引我,夫人才好第一時間殺到救我于水火之中啊!”
謝雨霏怒氣沖沖:“北燕人長得可醜了!哪兒有什麽美人!”她轉過身,兩只手捧上了穆以晨的臉:“我長得不比他們好看?!”
穆以晨望着她生氣的小臉,放在她腰間的手微微收緊,将人一個天旋地轉壓在了床上:“是啊,夫人最美!夫人就是那個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