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二哥……跑了
就在戚含章剛入紫宸殿殿門沒多久,齊王就已經逃命一般地跳上了自己的馬車,大吼大叫的、嗓音都扯破了:“快、快!回府、快回府!”
車簾外的車夫趕忙揮動鞭子,在聽到了清脆的聲音之後,馬車開始緩緩移動。知道感受到馬車動了之後,齊王才算勉強放下了自己提到嗓子眼的心,長舒一口氣,驚魂未定地坐了下來。
“齊王殿下,看來是被吓得不輕啊!”
馬車裏,驀然響起一道陌生的男聲,讓恐懼再一次遍布了齊王全身上下!
可還不待他大喊出聲,他的脖子已經一涼,被一柄鋒利的刀刃橫在了當中,下一秒就能直接結果了他!
齊王驚恐地大張着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眉毛向裏面彎着,滿臉告饒的表情!
在他對面,驀然出現了一個陌生人!
那陌生人也不過一副尋常人家公子的打扮,甚至說話的口音都跟大殷人無甚差別,除卻更為深邃的眼窩和下巴處更為濃密的毛發之外,就算放他走到大街上,也只會被人當作是一個長相較為粗犷的誰家公子。
“你、你是誰……你怎麽敢……”
那人輕笑了一聲:“不是吧,齊王殿下,書信往來了許久,攝政王殿下可對您上心的很啊!”他湊到了齊王的耳邊,道:“怎麽,見面就忘了?”
齊王渾身上下一片冰冷:“你是……北燕人……!”
那人笑了出聲:“殿下記性真好!不枉費攝政王殿下對您的器重!”
齊王低吼道:“你們膽子也太大了!這是大殷皇宮!你現在還在本王的馬車之上!你竟敢!”
可他瞬間不敢多說話了,因為脖子傳來微微的刺痛,他明白,刀離他的喉管更近了幾分!
北燕人低低地笑着,放肆地道:“殿下……我們可沒有您膽子大。堂堂大殷齊王殿下、皇室中離皇位最近的人,竟然……竟然因為怕自己的好皇兄要了自己的命,而出賣家國、為我們賣命!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匕首更逼近了幾分:“殿下!你猜猜……若你真的現在死于我的匕首之下,你的皇兄是為你找到兇手伸張正義,還是直接講叛國的罪名扣在你的腦袋上,好光明正大的與我們開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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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吓哭了。
幾乎是一瞬間,在北燕人說話的當口,他的眼淚和鼻涕就不由自主地淌了他滿臉。
北燕人從鼻孔中發出冷哼,深感無趣,将匕首收回,抱着胸口靠在馬車上看着大殷最有希望成為儲君的這個鼻涕蟲。
齊王哭哭啼啼,馬車搖搖晃晃地前進,慢慢駛離皇宮。
北燕人冷聲道:“想活命嗎?殿下。”
齊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根本沒有回答他的力氣了。
北燕人俯下身子,湊到他面前,狠狠用手扣住了他的後腦勺,逼迫他與自己額頭相碰,逼迫齊王看着他猙獰的眉目!
“聽着殿下……
“您今日傍晚就出發去回風谷了,作為監軍,您一定會與一個人走得很近……”
齊王脊背發涼。
北燕人勾唇一笑:“不錯,正是你們大殷的戰神,穆國公……穆瀚!二十年前,回風谷大戰中将你們皇帝救回去、還埋葬了我三千北燕弟兄的男人……”
“你們、你們究竟想幹什麽!”
“攝政王殿下看穆瀚很是不爽……這樣吧,您把回風谷布防陣圖交給我,我帶回給攝政王殿下。殿下開心了……說不定,就能送您平安去我大燕,封個王爵。”
“……然後呢?”
北燕人哈哈大笑起來:“然後!自然是殺入祁京城,砍了南殷天子。屆時……還需要您作為南殷皇室,上交玉玺,代領南殷對我大燕……俯首稱臣!”
延和三十七年,穆國公方啓程不過一日,延和帝親自頒下聖旨,晉封昭平公主戚含章為福熙大長公主,品階連擡三品,入中書聽政輔政。并派齊王前往回風谷軍營,領監軍一職,待戰事結束、回朝複命。吏部侍郎高羽琛進階一品,入中書聽政輔政。
這麽一來……莫說北燕戰事,單是祁京城內的局勢就變得十分微妙起來了。
皇室中子嗣本就凋零,堪當重任的又少之又少。
齊王去做監軍,擺明了就是撈軍功的。可皇帝在旨意當中加了一嘴“待戰事結束之後方可回朝複命”,就十分古怪。大殷與北燕的戰事,短得有每年的小打小鬧,長得有二十年前長達四五年的拉鋸戰。誰都不知道這次是個什麽情況,要真讓齊王在邊關待上四五年,莫說皇位了,性命能保住都是艱難萬分的。
而昭平公主……不,現在應該是福熙大長公主了。
這一位的晉升更加莫名其妙了!
甚至在聖旨下發的第一時間,就有無數的朝臣跪到了紫宸殿門口請求陛下三思而後行、收回成命!
原因無他,即便是戚含章再如何深受父親的寵愛,她始終只是一個公主,是後宮女眷,是不得幹政的存在。
沒人覺得戚含章眼界淺薄、毫無政治思想。
恰恰相反,戚含章侃侃而談,甚至在不少朝廷重臣當中都是令人敬佩的存在。
錯就錯在……她只是一個公主、她是一個女子!
如何能與男人并肩站立在朝堂之上?!
延和帝輕蔑地看着底下涕淚橫流、極力陳情的老臣們,大手一揮,不去理會。
他記得女兒的話,從未有過地相信戚含章。
他的女兒、他的公主……一定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皇室中,齊王唯獨有個世子是男孩兒,可還是個風流成性、嗜酒如命的纨绔,瘋瘋癫癫的名號傳遍了整個祁京上上下下,比穆以安“混世魔王”的名號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的人,根本沒人敢讓他即位。
延和帝冷哼一聲:“福熙大長公主乃是朕膝下唯一皇嗣,自小跟随朝廷重臣研讀聖賢、精習治國安邦之道。大長公主一爵本就隸屬前朝,她如何不能聽政?!”
“陛下!大長公主殿下始終是女眷……幹政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陛下!”
延和帝被他們吵得頭疼,沒有理會迂腐的勸谏,當日便讓人擡着做好的牌匾沖到祁京城東原來的昭平公主府,要把匾額給換了。
可戚含章卻不在家,只得由蘇嬷嬷張羅着。
戚含章此刻在祁京城的城牆上,陪着身邊叼着糖酥發呆的穆以安。
穆以安站在高高的祁京城牆上,雙手交叉搭在了垛口處,把自己的下巴端了起來,悵然若失地望着護城河對岸緩緩落下的夕陽。夕陽燦如晚楓,紅得淋漓精致,她似乎聽到了遠處浣紗女歸家歡快的歌唱聲,那夕陽也如同浣紗女一般,牽連着雲朵的尾巴,輕輕将它們一甩,甩入一片碧藍如洗之中,染出一片姹紫嫣紅。
戚含章盯着她的側臉,陽光勾勒出她臉部地輪廓,和那一雙微微嘟起的櫻唇。
戚含章咽了咽口水:“以安?”
穆以安沒應聲,只是悶悶地挪了挪腦袋,示意她自己聽見了。
“怎麽了……見到我都不開心了。”
穆以安悶了一會兒,才有些哽咽地道:“二哥……跑了,跑得特別快,在爹爹之前,他就跑了。”她将頭埋得更深了些:“他着家才三天……又走了。”
戚含章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穆以安卻突然擡起頭,翻身一把上了垛口,穩穩當當站在上頭!
她覺得穩當了,卻是把戚含章快吓哭了:“以安!!你做什麽!!你快下來!”
穆以安第一次沒有聽她的話,鐵了心一般地就站在上頭不下來了。她目視着前方的夕陽,猛地張開了雙手,任由城牆頭上的風吹過她的臉龐,将她的頭發與衣帶都吹了起來,順着風飄散着。
戚含章看呆了。
一旁的錢方進吓哭了:“大小姐!大小姐快下來啊!我上有老母下有小兒嗷嗷待哺,您放過我吧!”
穆以安誰都沒理,她只是輕聲對戚含章道:“含章,你要是怕,抱住我的腳就好了。”
戚含章幾乎是一瞬間就沖了上去,卻站定在她面前,顫抖着手去環抱她的腳,生怕自己一碰,穆以安就掉下去了!
穆以安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我還沒跟你私奔,怎麽可能就跳下去的!”
戚含章瞪了她一眼:“快下來!”
“我不。”穆以安嬉笑道。
“那你要幹嘛?!”
穆以安轉過身去,細聲道:“我今日……心裏實在是不大舒服。”
風太大了,戚含章根本沒聽清她說了什麽。
“你說什麽?”
穆以安沒有回答她,雙手放在了自己的嘴邊,形成一個喇叭的樣子,然後大喊出聲:
“二哥——!”
“二哥——!你跑太快了——!”
“二哥——!”
穆以安再一次耗幹了自己所有的力氣,雙手酸痛,沉重地垂落了下來,她眨了眨眼睛,把眼前遮擋住視線的那一滴淚水眨了下來,只覺得自己嗓子想被燒起來一樣火辣辣地痛。她的聲音低落了下來,沙啞地道:“我等你回家!”
她終是沒力了,從垛口上跌落了下來,重重地砸在戚含章的身上!
戚含章也只得跪坐了下來,才勉勉強強地抱住她。
錢方進汗都跟口水一起流了下來:“大長公主殿下!”
戚含章沖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錢方進十分懂事地退了下去,但還是差人将這倆姑娘的事情通知給了穆國公府管事的穆三公子。
穆以安一只手牢牢地抓着戚含章的衣袖,眼睛盯着夕陽,眨都不眨一下。
戚含章怒道:“你做什麽?!誠心想吓死我是不是!”
穆以安往她懷裏縮了縮,撒嬌道:“含章……”
戚含章直接拍了她腦門一巴掌:“糖酥也吃了,抱也抱了,你還要給我爬城樓?!怎麽,嫌棄混世魔王的名頭不夠響亮是不是!”
穆以安搖了搖頭,繼續縮在戚含章的懷裏。
戚含章抱着她,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了穆以安的頭頂,兩人就這麽互相抱着,一起看着那輪夕陽緩緩下山,浣紗女的歌聲随着夜風飄散了,四周除了火堆爆出火星發出的噼裏啪啦的聲音之外,一片靜谧。
直到穆以軒趕到,拉着高羽琛一起仔仔細細把兩個姑娘檢查一遍,确認沒人受傷之後,才由穆以寧拎着混世魔王的耳朵趕上馬車,丢盡了顏面。
高羽琛則負責送戚含章回去。馬車上,戚含章問道:“羽琛哥,二哥走的時候……沒告訴以安?”
高羽琛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嘆了口氣:“穆以安這嗓門兒,不去替打更人的班簡直是浪費了!我方從城外回來,聽她那一嗓子就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了!”
戚含章有些哭笑不得。
“子昂在北燕之事本就是如履薄冰,行差踏錯一步都會墜入萬丈深淵。”高羽琛眯起眼睛,“此番回京,本就是冒了天大的風險,只為将北燕權力更疊與重兵壓境的消息親自傳達回來——換作旁人,他也不放心。”
戚含章颔首:“我明白,二哥有二哥的苦衷。”
高羽琛沒說話了。
想到自己遠在敵國水深火熱中機關算盡的愛人,高羽琛暗暗捏緊了拳頭,卻無力地放了開來。
他想起穆以軒臨走前的話:“若我不去北燕,穆家人不會死在戰場上為國為民,而是會輕描淡寫地被扣上叛國罪名,遺臭萬年。”
的确,穆國公雖已上交帥印,可穆家依然有一個留在軍中穆以晨,在軍中的威信也非旁人可比。這樣的家族,早已享受盛譽百餘年,卻還未經歷谷底,底蘊之豐厚甚至可以威脅皇權。延和帝自己禦駕親征,在軍中的控制力和影響力都不輸穆國公。可延和帝之後,皇家再無他人。無論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思,穆家都必然是衆矢之的,更直接威脅皇家。
恰逢戰事突起,在安康盛世想要解決一個權臣難于登天,還容易被烙下謀害忠良的惡毒名聲,可在亂世,随便扣一個帽子,就容易許多。
穆以軒此舉,是将穆家一個兒子的性命主動交到了皇家手中,來維持皇家與穆家岌岌可危的平衡,來在父親大哥交出權力之前,為弟弟和小妹以及整個家族贏取一個緩沖的時間。
他将自己的性命交給了皇家擺布。
他将自己的全部交給了高羽琛。
高羽琛也在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幫高家穆家與皇室斡旋。
這樣的日子很累,甚至毫無盼頭。
但他們兩人別無選擇。
戚含章伸手握住了高羽琛再一次漸漸收攏的拳頭,道:“羽琛哥,相信二哥,我們會等他回來的!”
高羽琛勉強拉扯出一個笑容。
戚含章有些抱歉地道:“以安今日……确實沖動了些,但我能明白她的感受。”
“什麽?”
“對她來說,最令她難受的,不是與哥哥之間的別離,而是安全感的喪失。”戚含章道,“一夜之間,那本來是她父親大壽的宴會,她突然被告知父親和大哥要去打仗了,又突然知道二哥一直在騙她、現在也要走了。
“父親和大哥還能時常給個消息,可二哥……要想知道他的消息太難了。
“穆以安從小被三個哥哥護着長大,要在短時間內接受這些突變,太難為她了……給她一些時間吧,羽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