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二嫂
北燕回風谷大軍
一個絡腮胡的男人滿臉殺伐之氣,手上捏緊了一滾卷軸,氣勢洶洶地沖到了主帥營帳,沉聲問門口的守衛:“少帥可在裏面?”
那守衛昂首挺胸,目光直視前方,道:“請您稍等,我去請示少帥!”
那男人蹙眉,似乎下一秒鐘就能在守衛臉上捶上一拳!卻只能咬了咬牙,道:“好,盡快!事情緊急!”
守衛沒有理會他,依然慢條斯理地走了進去。不多時,他出來并掀起了營帳,對男人喊道:“喂!少帥叫你進去!”
男人停下了來回踱步,飛快奔到帳簾之下,停住腳步,狠狠瞪了守衛一眼,才進去。
守衛冷笑一聲,沒當回事,放下了營帳簾又繼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男人走入營帳中,還不待他張口說話,一把利劍就直直沖着他面門而來!寒光擦過他的臉頰,留下了一根細長的血口子,鮮血流了下來。扔劍的人功夫十分高超,只是傷到了他的皮肉,而沒有直接戳穿了他的整個眼球!
利劍沒入營帳的柱子上,男人只感到一陣劫後餘生的松快,戰戰兢兢地回過頭追溯利刃到來的地方,卻一點兒都不敢發脾氣!
男人抖着聲音喊道:“少、少帥……”
利劍而來的地方,站着一個精瘦的男人。他根本沒有北燕人強壯的身體與龐大的骨架,經年累月的病痛折磨讓他的整張臉充斥着病态的灰白色,眼窩深陷、鼻梁高挺,他瘦得打緊,在不少北燕人眼中,就是那種一只手就能掐死的小白兔!可就是在他進軍中的第一天,就殺了七八個敢反抗和嘲笑他的人!
他叫宗澤,是北燕兵馬柱國之一的宗平的獨生子,人稱“少帥”。
在灰白臉色的印襯下,宗澤一雙眼睛燒得通紅,渾身上下充滿了病态而瘋魔的美麗,就是這樣矛盾的氣質,使宗澤在北燕皇城還受到了不少北燕少女的追捧。不過自從看到他府上時常擡出來的三四個侍女人不人鬼不鬼的屍體之後,大半人都打消了這個念頭。
就連男人們都不由自主地害怕這個活鬼!
宗澤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來人,細聲細氣地道:“你最好有真東西帶過來,不然你不大樂意知道吵我的代價!”
男人吓得一陣瑟縮,立刻低頭,雙手呈上那滾卷軸,道:“少帥,您之前讓我去做的事情辦好了!這是南殷齊王給我們送來的——南殷回風谷大營的布兵防陣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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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澤微愣,下一秒鐘就直接沖了上來,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卷軸!他仔細打量了一番之後,笑聲從低到高慢慢擴散在了整個營帳當中,陰森森的笑聲讓男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是!是穆瀚那老不死的東西能想出來的!妙計、果真妙計!啊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擡頭,偷偷瞄了一眼幾近神經的少帥,只聽他癫狂的聲音再一次傳撤營帳:
“穆瀚!殺父之仇、病體之痛!我要跟連本帶利算總賬!我要你南殷三十萬人給我爹殉葬!”
宗澤雙眼猩紅,緊咬牙關,甚至就連牙龈處都隐隐約約滲出了血跡!
男人猛然想起來。
二十年前,北燕大帥宗平派人圍困住南殷延和帝于回風谷,之後南殷穆國公穆瀚救駕馳援,不僅救出了南殷皇帝,還一把火燒了北燕大軍,致使大帥宗平喪命于此地。而宗澤……身體也大部燒傷,整整卧床近十年,方才得以重新下床活動。
男人眯起眼睛,想起不遠處的南殷軍營,又想起了那個拼命求自己保他一命的南殷齊王殿下,一陣冷笑。
可……這麽個懦弱膽小的男人,真的能偷來布兵防陣圖?
男人心下充滿了疑惑,卻很快被宗澤癫狂的笑聲刺破了耳朵,再也無暇去細想。
這時候,門外傳來通報聲:“少帥!皇城來人了!”
宗澤深吸一口氣,微微收斂了猖狂的笑聲,冷冷地盯着門口:“說話。”
那人只敢站在門簾外面答話,而門簾內的男人慶幸宗澤的注意力終于從他身上專移開來,微微松了口氣。門外人答道:“少帥,是永泰郡主的親筆信!”
宗澤微愣,然後從鼻子中發出一聲冷哼:“仗着自己是攝政王殿下的姑娘,封了個狗屁郡主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他擡高聲音,像是想故意大肆宣揚出去一樣地大喊大叫:“本帥不看!撕了燒了随便!不就是本帥帶兵走之前給她看上的那個破男人臉色了嗎?!她不就是喜歡糾纏那個破男人、小白臉嗎?!如今為他出頭?!我呸!”
宗澤吼完,心情越發躁怒,直接一腳揣在了男人身上,直接把人踹倒了:“滾啊!你也杵在這裏幹什麽?!信不信老子先拿你的血祭刀!”
男人忙不疊地爬了出去,見到外面陽光的一刻,才顫抖着突出了一口氣,為自己的劫後餘生感到狂喜。
門口站着的使節也十分頭疼,他與男人關系不錯,立刻把男人扶了起來。男人沖他擺了擺手,又無奈地搖了搖頭,開口小聲問道:“怎麽了?永泰郡主寫什麽了?”
永泰郡主宇文瑤,是北燕攝政王宇文措最疼愛的女兒,向來也是在北燕皇城橫着走的存在,嚣張跋扈的是真名聲,就連穆以安都鞭長莫及。因為那位是真的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惹不得,動辄上下就抽鞭子打得人半身不遂。
使節滿臉為難,嘆了口氣:“你出皇城前,可知道永泰郡主看上了一個從南殷逃難來的小白臉?”
“……這……”
使節在自己鼻尖上扇了扇,示意他走遠一些好說話,兩人遠遠地離開了宗澤的帥帳,找到了一處偏僻地方才開始說話:“那人啊,是當時南殷在益州跟着修淮水大堤的一個窮書生。後來被水沖走了,一路也不知道怎麽飄,就被永泰郡主給救下了!”那使節八卦神色依然曝露,“老掉牙的故事,一見鐘情了呗!當即就把人綁回了府上,死纏爛打地要嫁。攝政王拗不過,就只得給兩人把婚約定下了。只是……”
“只是什麽?”
使節“啧”了一聲:“那窮酸書生固執迂腐得很,非說自己已有婚約在身,死活都不娶!永泰郡主一怒,就将人給囚在了府上!前個月,那男人突然松了口,說可以回老家一趟去了結婚約!這下可不是把永泰郡主給高興壞了,親自送着人渡了淮水。哪知道半道上碰上了帶着大軍出發的慕容将軍和少帥,少帥就諷刺了幾句!那男人身子骨本來就不大好,一聽這話臉都白了。永泰郡主氣不過,送完男人走了回去就給攝政王告了狀,寫了這麽一封信,”他掂了掂手上薄薄的信封,“來罵少帥。”
“……”
兩人偷偷摸摸地笑了出聲。男人問道:“那還真是個……藍顏禍水?哈哈哈!這小男人叫什麽名兒?”
“好像……姓穆,具體什麽名字,還真不記得了!就是個永泰郡主養在房裏的面首,沒啥可值得注意的。”
男人一頓:“你方才說什麽?!姓穆!”
長年累月在南殷做細作,他對于穆國公一家的累累大名已經如雷貫耳,現在乍然提起都十分心驚膽戰!
無論宗澤用了什麽下作手段對付穆國公,穆家在北燕人的心中都是一等一佩服的存在。他們十分期待與穆家的正面交鋒,光明正大地在沙場之上有一番熱血沸騰的較量!宗澤的做法……的确讓他們不齒!
想到這裏,男人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收緊。
使節卻十分輕松地道:“攝政王殿下怎麽可能不管永泰郡主?那男人被永泰郡主遇上的第一日,家底就被攝政王刨了個遍!身份挺幹淨的,人也跑不了,就養着了。姓穆麽……确實不大吉利,但耐不住郡主喜歡!”
“……那就好、那就好!”
戚含章的身體好得差不多了,皇帝還特別從太醫院裏面把史太醫給下方到了公主府。雖然史太醫不大喜歡看見穆以安,即便這個姑娘長得還是挺俊俏的,可每次見到她,史太醫總覺得自己的腿要跑斷、頭發要掉光,于是十分不待見穆以安,見她犯怵。
史太醫連續診斷了三天,斷定了戚含章身體是真的已無大礙。戰局一日三變,即便戚含章只是在中書署領了個莫名其妙的官職,多少沾了點權力的色彩,就這麽幾天的請假也已經有堆積如山的公務等着她去處理。原本高羽琛還想幫幫她,可他自己已經自顧不暇。穆以安有次去中書署幫戚含章把待處理的公務搬回公主府的時候迎面撞上高羽琛。
高大人已經被沒日沒夜的、飛雪一樣的紙片奏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幽魂一般頂着兩個大黑眼圈不省人事。吓得穆以安趕緊去掐他人中,一邊掐一邊搖一邊大喊:“羽琛哥!羽琛哥!你快醒醒啊!羽琛哥!我、我二哥還沒回來了!我不能就先沒了二嫂啊!”然後高羽琛被她搖得太暈,加上真沒休息好,本身好好的一個人硬生生被搖昏了過去!
穆以安順勢往地上一做,抱着他就大喊:“二嫂啊!二嫂——你還沒過門兒呢……我、我還想抱小侄子呢啊啊啊!二嫂啊……”
據說那一天,所有從他們面前經過的大人們都掉了不知一次自己手上的文書,每次還不止一卷!而且都是閉着嘴漠不關心地過來,然後張着嘴、被雷劈了一般地離開。
穆以安也沒幹那種不收拾爛攤子的破事兒,規規矩矩地把人請回了中書署的辦公房,将人擺弄地趴在了桌子上,然後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歪着頭:“诶呀……羽琛哥太好看了!眼睫毛好長啊……”她看着看着,隐隐約約還感覺自己流了口水!趕忙一把抹去了自己嘴邊的水漬,啧啧稱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跟我二哥混久了,這兩人怎麽長得越來越像了?!”
高羽琛熟睡着,根本沒聽見她在瞎念叨什麽玩意兒!
穆以安又猛地從上去,仔仔細細打量了高羽琛的臉一下,思索半晌還是道:“嗯……還是羽琛哥好看!二哥太莽了,哪兒有什麽書卷氣啊!”
穆以安原地站了一會兒,拍了拍手,走了出去:“嗯……這兩人真的越來越像了!怎麽會啊!”她又小小聲聲地道:“我和含章……是不是也很像啊?!嘿嘿!”她十分不要臉地竊笑着。然後小心翼翼地幫人把門關了起來,這才松了口氣。
她褪下了玩鬧地表情,表情變得有些嚴肅,轉身對着看高羽琛房門的內侍吩咐道:“高大人幾日沒睡了?”
內侍恭敬地答道:“近三日了,穆小姐……若不是今天有您在,高大人就會灌自己一壺濃茶,然後繼續在堂內辦公!”
穆以安嘆了一口氣。
昨日三哥也是忙了許久第一次回家吃飯,飯桌上摒退了所有人,才将一些事情告訴了穆以安和戚含章。據說是北燕皇城內有些動蕩,北燕小皇帝想休養生息、好好過冬,可沒人願意聽他的啊、掌權的又不是他。攝政王搪塞了幾句,大軍還是繼續出發。穆以軒最近也有些麻煩纏身,傳遞的消息越發少了,每次傳遞都會有一些大殷的細作犧牲。
穆以軒決定,暫時先停止傳遞消息了。
穆以安突然就明白了高羽琛這兩日為何精神如此之差,即便是公務再繁忙,要讓身子變得那麽虛弱的模樣,大概也是擔心二哥吧。
穆以安內心有些焦慮不安。
戚含章又握住了她的手,沉默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飯碗,沒有說話。
她已經決定明日就返回中書署處理事宜。而穆以安一方面處于擔心她的身體,另一方面,巧叔要她幫忙做的黑石和羽箭已經研究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上報兵部然後批量生産。巧叔想着她在中書署比在兵部更有用,就撒手放她去中書署了。故而穆以安就成了戚含章的副手,每日幫她處理一些簡單的事情,順便監督她按時吃飯睡覺。
戚含章很快就進入了重新工作的節奏,穆以安一開始磕磕絆絆地跟着走,後面也很快上手,成為了中書署又一個風馳電掣地存在!中書署繼續從來沒有出現過姑娘,這一下子還出現了兩個!而負責給中書署送飯的內務禦廚也格外偏愛這兩個姑娘,每天做的飯菜都不一樣,還多添了不少分量,可讓中書署的一幹大臣們都跟着享了福。
不過穆以安沒享多久的福,因為剛到中書署的第一日,她連飯都還沒有吃上一口,就被高羽琛追着滿中書署院子地跑!
穆以安驚了!
你不是書生嗎?!怎麽跑起來那麽快!都快趕上我二哥了!你不是書生吧!不該是柔柔弱弱的嗎?!
高羽琛怒不可遏,直接抄起手邊的文書,噼裏啪啦地沖着穆以安砸過去!
“穆以安!你給我站住!你膽子大了啊!”
“啊——羽琛哥!你、你不文人嗎?!打人不雅啊——”
“放屁!你給我站住——看我不修理你!你作死嗎?!你信不信我讓你二哥也連你一起打!”
“啊——含章救命啊!二嫂打我了——”
“穆!以!安!”
“嗚嗚嗚……羽琛哥你別這樣啊……我本來還覺得你帥的!你怎麽越來、越來越跟我二哥一個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