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穆三哥的婚約

“當然……未曾有過三媒六聘,只是長輩間的口頭玩笑。自然是……不作數的!”

穆以寧緊閉雙眼,身側的雙拳緊握,用力過猛甚至已經在微微顫抖!但他将自己的手隐藏在了寬大的孝服之下,沒有在高令儀面前暴露一絲一毫!

而高令儀,木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從未敢相信,這是從他穆以寧口中說出來的話。

“穆以寧,你……”

高令儀不敢相信,這種委屈、哽咽、沙啞的聲音,終有一天會從自己的咽喉中發出來。也從未敢相信,第一個接受她這般質問的人,會是穆以寧。

她同穆以寧,說不上早相識,也談不上晚來鐘情。

一個是高門小姐,一個是将府公子,無論在誰眼中看來,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

就連高令儀和穆以寧兩個人,都漸漸受到了傳言的影響。

高令儀小穆以寧三歲,比穆以安稍大不過一兩月的時間。穆家和高家的幾個長輩還特別去祁京城外頭的佛寺、道觀都走了一遍;該看的神仙、問的菩薩也都造訪了一遍。上窮碧落下黃泉,都不明白為何就在延和二十年誕生的這群姑娘們一個比一個生猛!

按着年歲排,當先呱呱墜地的便是戚含章,如今已經做了福熙大長公主,成為了大殷朝第二位大長公主殿下。最令人難以相信的是,這個大長公主的品階并非歸屬後宮,而是同前朝百官同列。這位公主殿下,也早已經入朝聽政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最末蹦噠出來的,便是穆家老幺穆以安。自小就能跟着父親在邊關習武,軍營裏面混大的姑娘哪怕回了京城也成天追着當朝公主滿大街跑,撈了個“混世魔王”的響當名聲。可男子能做的事情,這姑娘每一樣不能,還樣樣做得都比人家好!方才都還吵嚷着要去京城。

高令儀前不着後不着,夾在這倆人中間,似乎平庸了一些。

若是高羽琛能聽見這個評價,定會把給出評價的那人腦袋上一棒槌。

高家這一輩,最出色的男丁便是高羽琛,官拜中書署三品郎官,長房嫡系。若不是這人是個斷袖,高家少家主的這頂帽子早早就給他扣穩當了。而最胡來的閨女,也就是高令儀。

三歲詩文倒背如流、五歲出口成章,六歲時就跟着家族中的學堂一同學習六藝六經。這一學就學到了十四的年歲。

高令儀她娘覺着在這麽讀下去,女兒非但不能嫁出去,搞不成那天真的扮上男裝出門考科舉、跟着她堂哥那般出去做官兒了,那才是天大的要命事!

Advertisement

可顯然,高夫人想得慢了一步。當她驀地生出了這個想法的時候,高令儀已經被高羽琛提着頭發送回了閨房。

這丫頭穿上高羽琛的學堂服,當真跑去了國子監聽學去了!

高羽琛急得跳腳,但好歹還是松了口氣:“幸虧!幸虧!今兒個撞上你的是穆家老三,你看看若是換了旁人、定将你供出去!”

高令儀也怒了:“怎麽穆家老三就好了?!他誰啊!我不認識他!還有,大哥你講點兒道理,若不是他想将我的頭發扯下來,我怎麽會平白無故地引起夫子的注意!”

高羽琛嗤之以鼻:“因為啊……只有他們穆家人有那種眼神。”

“什麽眼神?!”

高羽琛仿佛是回憶到了什麽,眼神悠遠而迷離,唇角也不自知地擡了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種,望見了一個人,就再也挪不開眼的、傻傻的眼神。”

高令儀一拍門,把堂哥轟了出去!

可她自己靠着門邊,也開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穆以寧看她的眼神。

專注的、震驚的、驚豔的……癡迷的。

……也許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高令儀此刻真的覺得,自己恐怕是想的太多了。

當年,她将同穆以寧之間默而不宣之于口的暗戀埋在了心底,渴望用自己其他的人生追求來掩蓋自己對他的渴望。十五歲那年,高家當年想給這丫頭半個轟轟烈烈的流水宴,慶祝這個姑娘終于長大成人、不再去損害宗族學堂裏面那些小子們已經稀巴爛了的自尊心了。而高令儀卻自己一個人跑了出去,跑去益州做官,跑去實現自己想要追求的目标。

她剛到了益州,便立刻被穆家的人引導着,一步一步地往她想要做的事情上靠近。

第一次獨自偷跑出來的高令儀高興壞了,直截了當地認為穆家二哥當真愛她堂哥愛得深沉、愛得愛屋及烏!可沒想過,陪着她的副手卻偷偷笑道:“小人乃是逢了三公子的命令,除卻一路護送着高姑娘到益州府,還會一直幫着高姑娘在咱們益州這片人傑地靈的地方啊,造福百姓呢!”

高令儀愣住了:“這是……穆以寧安排的?”

“是呢,三公子吩咐了。當年無意之間打亂了高姑娘聽學,此次不過是舉手之勞,當作賠罪。”

賠罪……

那日之後,的确,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面了。直到她被堂哥按着腦袋去一同去穆家的時候,才又見了一面。

高令儀暗自揣度家中意思,果不其然,剛回到家門,父母并未對她逃到益州做官的事情表示任何的不滿,只是喜笑顏開地說,她可能嫁的出去了!

穆高兩家的意思,是在穆以寧行過加冠之禮之後就為兩人舉辦婚禮,屆時由高家長輩出面,去陛下面前讨一道聖旨,讓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再不濟,還能請當時的昭平公主賜一封手谕,也是光耀門楣的事情。

哪知道……兩家的婚禮流程走至一半,北燕便來了。

而之後,穆國公驟然離世。

尚未走完的婚禮流程瞬間煙消雲散,沒有人會承認這一份搖搖欲墜的婚約。

只不過……高令儀沒有想到,就連穆以寧自己都不承認。

穆以寧哪裏是不承認?!

他二十歲,高令儀十七歲。

他能等得起三年的孝期。

他的令儀……等不起。

三年一過,她就成了二十歲。縱使穆高兩家走得再近,高家始終都是正統的文臣世家,家規當中也明确了對族中女子的要求。

二十而不婚,乃是大忌。

要麽,就是削發為尼;要麽,就是在閨中一輩子了。

不單單是穆以寧,連高令儀這個高家人都對自己的族規痛恨如斯。

可是……在兩難之間,穆以寧選擇,把人生還給高令儀。

他的令儀,是那麽有主見的一個人。

他的令儀,那麽讨厭別人只因她的性別而決定她的人生。

穆以寧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去,強迫自己做出一副冷漠的面孔,道:“高小姐,我派人送您回去吧。”

他低下頭,不再去看高令儀的表情。

“等一下!”

高令儀驀地在他身後喊住了他!

緊接着,穆以寧毫無防備,被人一把拽了回去。而下一秒,高令儀一巴掌就直接甩在了他的臉上——

“啪!”

清脆的響聲在空空蕩蕩的正廳內回響。

穆以寧傻了。

他捂着自己漸漸紅腫的臉,傻傻地看着高令儀。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令儀……流淚了。

高令儀深吸了幾口氣,胸口起伏,連嘴唇都在顫抖。

穆以寧心痛了,只覺得自己喘進肺腑中的每一股氣息都寒冷徹骨,順着血液冷卻了他的心髒!他現在只想沖上去,将高令儀抱在懷中,然後……!

高令儀卻比他先一步,一把扯過了他的衣領,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前,然後下一刻,毫不猶豫地按住他的腦袋,自己微微踮腳,湊到了穆以寧的唇邊!

雙唇相覆的那一刻,穆以寧心中的寒冰被瞬間融化。

他們彼此的溫度在唇齒間相互傳遞,溫暖了一切。

高令儀閉上雙眼,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流入了口中。

穆以寧嘗到了酸澀的味道。

他一把扣住了高令儀的腰,反客為主,深沉地親吻着他心愛的姑娘!

久久之後,他們才分了開來。穆以寧的雙手還扣在高令儀的腰間,高令儀羞澀地将腦袋埋在了他的胸口,悶聲道:“穆以寧……我告訴你,就算家規真的逼着我進了尼姑庵,我也會翻牆出來,同你成親。”她從穆以寧懷中擡起頭,一雙星眸盯着穆以寧盛滿了悲傷與喜悅交雜的眼睛,道,“我願意和你在一起,那是我們倆的事。”

穆以寧沉吟片刻,終于還是笑了,他伸手在高令儀的鼻梁上輕刮了一下,道:“好。正好大嫂有一本獨門秘籍,最曉得哪家的牆頭最矮。到時候我就在牆頭下接着你,咱們倆一起跑。”

“好啊……”高令儀又重新埋進了他的懷中,道:

“子阗,我會等你。無論是孝期,還是打仗,我都會等你。我告訴你,我同你一樣,你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當然,令儀那麽厲害!”

“你安心去打仗,我會在你身後,跟你一樣,協調好所有的軍糧、消息。我從不比你弱,所以,你也能放放心心去。”

“放不下心的……”穆以寧嘆了口氣。

高令儀心中警鈴大作:“你什麽意思?!”

穆以寧親吻了一下她的鼻尖,道:“因為,我心裏已經有了你。放不下了。”

高令儀臉紅了。

延和三十七年十二月初,穆國公陣亡的消息傳回祁京城後不久,穆國公小兒子穆以寧跪于未央宮紫宸殿外,請求帶兵出征。福熙大長公主戚含章代表中書署呈遞了穆以寧的請戰書,而出于私心,大長公主将穆家小女兒穆以安的請戰書暫時扣留在中書署,并為上奏。

延和帝感懷穆國公英勇過往,正逢大殷與北燕戰事焦灼,準許了穆以寧的請戰,并于朝會第二日下發诏書,破格晉封穆以寧為四品武将,率領京畿防備營中抽調的三萬兵馬,即刻啓程前往泸縣。

泸縣,乃是夾在回風谷與淮水東營的中途小鎮,也是京畿運送軍糧分道至兩大軍營的中轉站。延和帝并上兵部的文官們商讨一番之後,在北燕宗澤已經撤回北燕主營、北燕于回風谷戰力受損嚴重的判斷之下,決定讓穆以寧先行前往泸縣,不求穆以寧能夠收複回風谷一帶的大城合陽,但求穆以寧能作為第二消息的出發站,無論淮水東營出什麽事,都能夠機動行事——要麽馳援淮水東營,要麽撤回到樓關待命!

穆以寧深知,這其實是一份苦差事,而且特別容易被罵。

但他還是披上了戰甲,跨上了自己的馬。

他這一趟,去得十分匆忙,從接到聖旨的那一刻之後,來不及同家中告別一聲,人就已經直接在了京畿防備營。

而不出意外,在他剛剛換好了戰甲、從營帳中出來的那一刻,他就撞上了穆以安。

自此那天在父親的靈堂前大吵了一架之後,穆以寧再也沒有見到了妹妹。可在他意料之中,穆以安就在京畿防備營泡着,哪兒都沒有去。每天還是一樣的練劍、習武,累了就看兵書、看軍務。

兄妹兩人面對着面,誰都沒有先開口。

終于,穆以安還是先松了口:“三哥……我會照顧好大嫂和幺兒的。你、你不要給老穆家丢臉就好了。”

穆以寧松了口氣,手直接薅在了穆以安腦袋上,咬牙切齒地道:“你三哥會跟你一樣混蛋?”

穆以安四下逃竄,終于逃脫了三哥的魔掌,只可惜她的頭發已經全亂了,現在就像一只剛睡醒的獅子,蓬亂又邋遢!穆以安雖然能吃苦、也能忍得了風餐露宿、灰塵仆仆,但不代表要被人強行破壞了自己的造型、糟蹋了她難得的愛美之心啊!當即就沖着穆以寧撲了過去!

兄妹倆打打鬧鬧,但始終有些不宣之于口的東西橫亘在兩人之間。

穆以寧一只手扣住穆以安的手,一只手繼續霸道地按在了她腦袋上:“以安!哥哥走了!”

穆以安一腳揣在他腿上:“就你?!你可千萬被打哭了求着我去救你!”

穆以寧哈哈大笑:“就你?哈哈哈哈哈!”

穆以安:“哼!”

然後,穆以安逃了出來,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帛書,丢到了穆以寧的懷裏:“喏!這個給你!”

穆以寧反手接住:“這是什麽?”

“含章給你的,說這樣你就會走得格外帥氣!”穆以安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含章還讓我告訴你,恭喜三哥,成為老穆家最後一個脫單的!”

穆以寧立刻打開了那張帛書——

上面是戚含章用朱砂親手寫得賜婚手谕。

手谕的名字,是他和高令儀的。

穆以寧“嘿嘿”地傻笑起來,穆以安一臉嫌棄。

她擺擺手,背過身子,沖着三哥擺手告別:“走了啊,三哥!我可是随時擦亮了我的槍,去就你這個小嬌娘呢!”

穆以寧毫不客氣地在她屁股上揣了一腳:“滾吧!煞星!”

穆以安踉跄了幾步,轉回頭沖着三哥吐了吐舌頭,快步跑走了。

穆以寧看着妹妹跑開的背影,才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情,喃喃地道:

“我當真是最後一個?!”

“……難怪令儀會生氣了!”

“不對啊……哪裏不對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