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溫存

自出事以後,穆國公家裏面鮮少能有這麽難得的熱鬧了。外面是冰天雪地,屋子裏面卻是和暖融融。所有的悲痛與憂慮都被火堆和溫度掩埋在歲月深處,此刻靜好安樂,就是穆以安往後最珍惜不過的時光。

穆初堯年歲小,鬧得最歡騰,累得也最快。跟自己的親姑姑打打鬧鬧不過一會兒就困得趴在穆以安肩頭睡着了。穆以安像扛麻袋一樣扛着他,弄得小初堯睡得并不大安穩。謝雨霏趕緊喚來奶娘,将小初堯包裹得嚴嚴實實之後才将人送回了自己的屋子裏頭睡覺。

穆家最小的走了之後,一群姑娘們全部都坐在了地毯上。高令儀算完了最後一筆賬,忍不住扭動着酸痛的脖子。穆以安見狀,立刻上去幫她捏着肩膀,十分乖順:“三嫂辛苦啦!”

高令儀拍了她爪子一下。

穆以安嘿嘿地笑着,更加賣力了。

高令儀将賬冊遞給了戚含章,道:“殿……含章?你幫我看一下,還有沒有什麽地方不對的?我第一次處理軍糧的賬冊,還有些不大熟練,千萬別出了差錯。”

戚含章放下手中奏折,接過賬冊,道:“我看看。”

她仔細地核對了一遍之後,将賬本遞了回去,笑道:“三嫂不愧是三嫂!賬目清晰,一筆不錯!”

高令儀被她誇得臉有些紅,害羞地道:“之前在益州的時候,學過看賬本……不過看軍中的賬務還是頭一份。”

謝雨霏折騰完兒子,滿臉疲累地躺倒在地毯上,頭下面枕着一個靠墊,懶洋洋地道:“你們啊……精力是真的好!我也就年輕的時候,鑽研尼姑庵鑽研得最為透徹!”她得意地挑了挑眉:“京城往東,三十裏外那個尼姑庵風景最好,三春有桃花盛開,臨冬有寒梅傲雪!就是地方偏僻了些,來回京城很是不便。”

戚含章笑了出來,道:“大嫂,你的那本《祁京道觀考》都已經印得滿全城都是了!”

謝雨霏爬了起來,眼睛發光:“怎麽樣?銷量如何?反響如何?”

“內容精致、細節好評、銷量第一!”戚含章豎起了大拇指!

謝雨霏奪過高令儀的算盤,開始算自己暴漲的小金庫。

衆人見狀,都笑了起來!

謝雨霏白了她們一眼,道:“你們懂什麽?賺了錢就是要往淮水東營送過去的!我財迷一點,那叫做憂國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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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憂大哥吧!”穆以安打趣道。

謝雨霏一算盤扇她背上,笑罵她不正經。

高令儀看着戚含章,認真地道:“不過沒想到,含章竟也看得明白軍中賬務!”

戚含章擺擺手,道:“中書署的大多數軍務都是送來我和羽琛哥手上,我們兩人接觸得比較多,多多少少都得學着看一些,不然一個簡單的小差錯,都能釀成大禍。”

高令儀敬佩地道:“公主大義。”

戚含章苦笑一聲,摸了摸已經魂不守舍的穆以安的腦袋,道:“我也就盼着這場混戰早日過去,咱們一家子大大團圓一下,那要我如今如何累死累活都可以!”

穆以安松開了高令儀的肩膀,拉住戚含章的手,放在自己嘴邊親吻了一下。

戚含章立刻就縮了回來,嬌嗔地瞪了她一眼!

穆以安卻大大咧咧、毫不在意,只是驕傲地拍了拍胸脯,道:“我的任務呢,就是在家裏男人都回來之前,保護好你們這一屋子的小嬌娘!哈哈哈!”她哈哈大笑起來,卻突然一下頓了,嚴肅地道,“不對,還有一個人。”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穆以安神秘兮兮地道:“羽琛哥呢?羽琛哥得在這個屋子啊……不然我們就少一個小嬌娘了!這樣我二哥回來會怪我不懂雨露均沾的!”

謝雨霏:“……什麽什麽沾?!”

高令儀:“……你說我堂哥是什麽??”

戚含章:“……”

福熙大長公主殿下深深覺得穆以安就是不遺餘力地展現自己的傻裏傻氣、給她丢臉,幹脆利落地用手捂住了穆以安的嘴巴,賠罪地沖着兩個嫂嫂求饒:“二位嫂嫂別介意啊!她這兒不好!”說着,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穆以安不甘示弱,直接用力一個翻身就把戚含章撲倒在了身下!

高令儀和謝雨霏又倒抽了一口涼氣。

只見穆以安勾起了一遍的唇角,兩只手撐在了戚含章耳側的地板上,她微微俯下身子,整張臉湊到了戚含章跟前,用鼻子跟她的鼻子打了打架,然後對着她的耳朵吹氣:

“含章……你方才說,我哪兒不好?嗯?”

戚含章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

穆以安還不遺餘力地吹着氣:“說啊……你說啊,我哪兒不好了?嗯?”

兩個嫂嫂都十分自覺地遮起了眼睛。

好不容易等到拉燈小能手穆以寧跑了,穆以安自然不願意放過一分一秒的時間來調戲戚含章!

福熙大長公主被人壓在身下,滿臉通紅,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一呼一吸,感受到空氣順着鼻頭灌入喉管、進入肺腑的奇妙感受,而看着穆以安近在咫尺的面龐,大長公主殿下只覺得有股莫名的沖動支配着她想要用力地親吻上去!

“穆……以安,你給我……給我起來!快、快……”

穆以安就這麽笑着看她,盯着戚含章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反而湊得越來越近,把福熙大長公主吓得閉上了眼睛!

以安她……這究竟是想幹什麽?!

穆以安用鼻子蹭了蹭戚含章的,然後壞笑了一下,還是往後仰了,放過了戚含章。

戚含章心髒度快跳出來了,直接推了穆以安一把!

穆以安完全沒想到,一雙眼睛都瞪圓了!

“诶——诶呀!呃……嗚嗚嗚!”

穆以安将起未起,被戚含章這麽一推,頓時失去了重心,直接被迫倒在了地毯上,開始捂着自己的屁股喊疼!撒潑打滾地沖着戚含章扮哭哭臉!

“含章……嗚嗚嗚!你怎麽就推我呢?!嗚嗚嗚……好疼呀、好疼啊!”

戚含章毫不留情拍了她大腿一下!

穆以安只能委委屈屈地放棄了自己演的大戲,規規矩矩地縮在戚含章身旁,方才的嚣張霸氣全部蕩然無存,像個乖巧的小媳婦一般躲在戚含章身後。

戚含章輕咳一聲,想要掩飾幾分自己的尴尬。

謝雨霏向來直言直語:“你們完事了?!那麽快!”

戚含章:“……大嫂,我們沒做什麽?”

謝雨霏“切”了一聲,十分失望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藐視地看了穆以安一眼,道:“這麽好的機會都不做點什麽,小妹你真的是穆家最不行的!”

穆以安被點炸了:“诶!大嫂!我、我怎麽就不行了!”

高令儀挑眉:“憑你是穆家現如今唯一一個沒親的。”

穆以安徹底暴走了!

但鑒于高令儀說的的确是實話,她也實在是找不到什麽合适的理由出來反駁,只得大吼大叫,拉着戚含章的肩膀就說不服氣!戚含章想都沒想,一巴掌把人拍在地上,一只手把她的半邊臉壓得死死的,與大地親密接觸!

戚含章皮笑肉不笑:“她這兒是真的不好!”

穆以安含糊不清地吐着字!

謝雨霏終究是看不下去了,将穆以安解救出來之後,端到了一邊去種蘑菇,安慰道:“知道安安最棒了!安安不哭、安安最乖了!”

穆以安:“……大嫂,你确定你不是在哄小初堯?!”

謝雨霏一本正經:“你跟他除了體格上有區別,其他不都一個樣嗎?!”

穆以安急得要找桌子掀:“哪裏一樣了啊!”

另一邊,高令儀開始拉着戚含章笑:“殿下啊,你看以安也并不是故意的啊!她就那種脾氣,挺鬧騰的,但也就是這點招人喜歡了,不是嗎?”

“哪兒招人喜歡了啊!”戚含章無奈地搖了搖頭。

高令儀對着她使眼色:“不用招別人喜歡,招你喜歡就夠了!”

戚含章警告地睨了她一眼,道:“三嫂……”

高令儀趕忙兩手作揖:“殿下饒命!”

戚含章還是不依不饒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高令儀笑了起來,道:“殿下,你也當看得出來,以安是着急了的。”

戚含章眨了眨眼,點頭同意了高令儀的判斷。

高令儀嘆了口氣:“殿下……您那日當真不該把她的奏章壓下來的。即便是上呈了陛下,她一個小丫頭,怎麽可能會被派去前線?”

“……這話說的不錯,”戚含章苦笑一聲,“确實是我行事太過匆忙,一遇上她的事情,我總是會方寸大亂,不曉得瞻前顧後。”

“殿下這話何意?”

戚含章眯起了雙眼,道:“今日……父皇召我進宮,便是質問我将以安的奏書壓下來一事。”

高令儀大驚:“陛下?可、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但他問了,我也只能硬着頭皮去答,挨了好大一頓訓誡。”

高令儀的眉頭也跟着蹙了起來,思忖片刻之後,悄悄握住了戚含章的手,道:“殿下……我覺得,這樁事情漸漸有些變味了。”

“什麽?”

“方才殿下提起,說軍中事物多經你與堂哥兩人之手,可軍政大事乃是國之根本,陛下怎麽會輕易地就交給中書署查辦了事?再者、想來殿下身邊必然有陛下派來的眼線,雖說不上時時刻刻緊盯着殿下,但到底……關鍵的事情都會被一件不落地通報給陛下!”

戚含章壓低了聲音:“你是怎麽猜到的……”

高令儀雙手交叉緊握,指節泛白:“殿下先回答我,您是真的想要權傾朝野,還是只是為了應付這一場戰事?”

“我無心權力。”戚含章不假思索地道。

高令儀搖了搖頭:“可陛下顯然不願意您這麽做了。”

“什麽?”

“殿下……從未有一個皇室子弟是在皇帝的授意之下染指大殷的軍政大權,先不說女子,單是男子生出了這等想法,都算是生出了奪嫡的狼子野心!即便是女子,有如廣肅大長公主,也是憑借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授意于豐慶帝而非得意于豐慶帝。”高令儀沉聲道,“可如今,您受封大長公主的尊銜,陛下又授您以軍政大權……殿下還不明白,下一步陛下想做什麽嗎?”

戚含章倒吸了一口氣:“你是說……”

“太子。”

高令儀無聲地将這兩個字吐了出來,而戚含章通過她的口型看得一清二楚。

太子,大殷朝的繼承人,大殷的儲君,大殷未來的皇帝!

位太子者,掌東宮、理國事、梳軍政,奉旨攝政。

高令儀立刻低下了頭,道:“是我的錯……是我妄自揣度皇家中事,請公主降罪!”

她聲音不大,卻沒想到一直在鬧騰的謝雨霏和穆以安兩人突然安靜了,她這話就變得更改明顯!

穆以安先探頭出來,好奇的問道:“怎麽了?三嫂?”

她又轉頭看着戚含章:“含章?”

戚含章深呼吸着,蝶翼般長睫毛微微顫抖着。

她有過這般的猜測,但從來都只是搖了搖頭,只當個笑話看看,覺得自己就是太累了累出了那種懷疑周圍一切、猜忌上下的壞脾氣。

可此刻,從第二個人的口中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戚含章才恍然大悟。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原來……她父親想要表達的欲望,那麽明顯嗎?

他為什麽?!

穆以安見她表情不對,立刻伸手握住了戚含章的肩膀,擔憂地道:“含章?含章怎麽不說話了?含章你別吓我!”

戚含章終于在她的呼喚之下有了些許反應。她扭過頭去,深深地看了一眼穆以安,良久過後,她才搖了搖頭,啞聲道:“我沒事,你別擔心。”

她打發穆以安去一邊玩,謝雨霏要明白戚含章怕是有話要同高令儀說,十分識相地拉着穆以安去一邊玩了。穆以安心知肚明,眯了眯眼睛,盯着戚含章的背影,才轉過身去,沒事兒人一樣地笑着,留了一只耳朵仔細聽着,只奈何戚含章同高令儀聲音實在太小,她什麽都聽不見。

戚含章拉住了高令儀的手,在她耳邊道:“三嫂……”

高令儀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跌宕起伏的情緒:“含章……你別怕,你還有選擇的!”

“選擇什麽?”

“記得穆伯伯走之前同你說的嗎……相信穆家的哥哥們、相信穆以安,他們會給你選擇的權力!”

戚含章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不……我信穆伯伯的話,可是,我不敢相信我的父親。”她擡起頭,盯着高令儀盛滿了擔憂的雙眼,嘆息道:

“他今日敢沖我質問以安的奏章,明日就能搜刮出穆家妄圖利用戰争、把握軍權的證據!”

“……”

“如今這個危急關頭,我敢信他們,但我賭不起我那個琢磨不透的父皇。”

“含章……”

“三嫂放心,即便真要我做了那個位子,我也不會做個傀儡!”她轉身,深深地看着穆以安的背影,露出了笑容。

“為了我的以安,我別無選擇,我也不需要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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