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除夕

穆以安從前并沒有想到戚含章會來,更加沒有想過她就這麽出門一趟,竟然會将戚含章折騰得那麽辛苦。

離開淄陽之後,戚含章帶着她就走上了返回京城的路。走的官道,沒有水路快,雖說颠簸與暈船種種問題不會出現,但還是走得十分坎坷。

戚含章匆匆忙忙出來,接上了她又匆匆忙忙地回去,一向喜歡報喜不報憂的她都忍不住靠在穆以安的肩頭,眯着眼睛幾乎快要睡着了,含糊地道:“我這次出門……竟然連張床的邊兒都沒沾到!”

穆以安親吻了一下她的發頂,将人小心挪到了自己的膝蓋上,又抽了兩個軟墊出來給戚含章墊着,能讓她睡得舒服一些。

穆以安沒有問戚含章為何來的那麽匆忙、為何是親自來,更沒敢問為何她是頂着太子的禮駕過來的!她肚子裏存了滿滿的問題,卻一個字兒都沒有問出來。

太子,國之儲君,皇室奪嫡黨争中最核心的一環關鍵!

可……這傳男不傳女不是傳統嗎?!雖說含章當時貴為福熙大長公主、入朝聽政、總領中書署,權勢滔天;可立太子這種關于國家社稷穩定、關乎祖宗禮法顏面的事情,延和帝就這麽點頭了?!朝中重臣就這麽點頭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戚含章如此累過。戚含章眼下烏青濃重,四肢表面上看着沒有什麽大的問題,但只要輕輕一捏就是軟綿綿的、連最後一點兒力氣都被榨幹了。穆以安沒忍住,附身在戚含章的側臉上吻了一下。

含章消減得太厲害了,原本軟軟的小臉蛋上面,下颌骨都凸露出來了,整個人又小了整整一圈!

穆以安不知道她在京城當中過的是怎麽樣爾虞我詐的日子,唯獨敢确定的是,戚含章定然不會好好吃飯,胃指定又不舒服了。

她本想好好教訓她一番,可還是狠不下心來,戚含章身邊這回也沒有跟着尋常照顧她的那一堆人,也不好地問。穆以安無奈作罷,倚靠着馬車的車壁,鼻頭有些酸澀。

馬車從出發到京城起碼三天,戚含章舟車勞頓,穆以安更是擔心她會生病,幾次都快忍不住跟戚含章吵起來了,才明裏暗裏地拖着點時間慢慢走。這麽一慢下來,居然直接将除夕夜都拖到了半路上。

穆以安親自去打了一籮筐的野兔,老張他們尋了野菜和清水過來,生起了火,衆人又圍坐在火爐邊,看着穆以安在刷好的石板上“舞槍弄劍”,肥美的肉在熱油上滋滋作響,更是飄香十裏,饞得衆人口水都流出了二裏地外。

太陽都下了山,戚含章才慢慢悠悠地醒了過來。她從中午用完飯上了馬車之後就被穆以安按在她的膝蓋上面睡覺。戚含章睡不着,穆以安就一個勁兒地親她、上下其手的那種,搞得太子殿下面紅耳赤,只得從了她乖乖睡覺。穆以安這才作罷,甚至輕輕地拍打着她的肩膀,學着當年秦榛的姿勢,哼着小曲兒哄她睡覺。

戚含章沒法子,只能閉目養神。穆以安将她車架內其他的那些破奏章全部都一腳踹了開來,眼不見心為淨!

沒想到戚含章這一覺竟就睡到了這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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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含章緩緩下了馬車,一步一步地走到衆人面前,興許是睡得有點兒久了,腦子還不大清醒,連腳步都有些虛浮。老張以及周圍的人都立刻起身,低頭恭敬地拜道:“太子殿下!”

戚含章聽到他們的稱呼,眼神慢慢變得深邃起來。她嘆了口氣,道:“不必多禮了。”

火堆圍成一圈,所有的人都站着,只有穆以安心安理得地坐在原地,既沒打算起身行禮,也沒打算告罪讨饒。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一個草墩,眼睛還專心致志地頂着自己石板上的烤兔子,嬉笑道:“含章!醒了?過來我旁邊坐!”

戚含章吸了口氣,一步一挪到她旁邊,撩起裙子來,十分得體地坐了下來。

穆以安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可還是轉頭,一雙眼睛在火光的映襯之下更加明亮了:“像不像是兩年前的時候?你當時也是這麽坐在我旁邊的。”她說着,就去拉戚含章的手。

戚含章的手冰冷的可怕,将穆以安吓了一跳:“含章!”

戚含章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沒事,然後微微勾起唇角,贊道:“聞這味道,手藝沒有退步!”

穆以安哈哈笑着應付了過去。

戚含章的目光深邃而悠遠,在她眼中,那顆熾烈的火堆仿佛成了一塊落入了無邊深淵的小石子,在她眼底激蕩起一片波瀾漣漪!

兩年前……圍獵的時候。

穆以安哭喪着臉,抱怨她陪着延和帝打了一天的兔子。戚含章毫無形象地将自己的裙子綁在了一塊,兩人打打鬧鬧的樣子被穆國公同兩個哥哥看了個底。

仿佛也是那樣,一堆人為坐在火堆前面,她依然緊緊挨着穆以安坐着;

不過,少了一直在旁邊同他們念叨小八卦的三哥,少了喝着悶酒跟親爹探讨媳婦兒是什麽玩意兒的大哥,少了捏着酒杯準備随時追着親兒子到處跑的穆國公。

戚含章看着火光照耀下的穆以安,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

她看着穆以安将那烤好的兔肉取了出來,直接扔給了幾個饞着口水的侍衛們。老張身為統領先愣住了,立刻将兔肉遞到了戚含章面前,低聲道:“殿下先用吧!”

戚含章愣愣地盯着烤兔肉,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

穆以安先一步橫過了手臂擋在她眼前,道:“含章胃不好,這東西太葷腥了,她幾日沒好好吃過飯了,突然一下就吃那麽重的,會難受的。”

老張恍然大悟:“定遠将軍對殿下真是關懷備至啊!”

穆以安笑道:“今日除夕,本當是阖家團圓的日子,卻苦了大家,同我們一道在外漂泊。”

老張道:“殿下與将軍皆是為我大殷安寧而奔波,乃是為了我大殷千萬百姓的團圓而奔波,我等跟随侍奉左右,乃是大幸!”他身後的人齊齊行禮,喊道:“殿下、将軍,新歲安泰!”

穆以安笑了笑,拉了拉戚含章的手。

戚含章回過神來,十分威嚴地點了點頭。

穆以安一口氣将打來的野味全部都烤了,将一衆人喂的飽飽的,除了此次出行不能飲酒之外,倒也算是酣暢淋漓了。穆以安一開始還有力氣陪他們鬧,到了後面只能倚靠着戚含章的身子,愣愣傻傻地陪着笑了。

穆以安擡頭看了一眼天色,突然起身,順道一把拉起了戚含章,對着衆人道:“本将軍同太子殿下出去一趟!你們吃好!玩好啊!”

衆人嬉笑着沖他們擺手,老張問道:“将軍,需要派人跟着保護你們嗎?!”

穆以安擺手,豪氣幹雲地道:“我是誰?!邬蘭圖那傻大個兒都被我打趴下的!去的地方不遠,很快就回來。”

老張笑她。

穆以安拉起戚含章就奔到了自個兒馬的位置,摸了摸赤瑕的鬃毛,然後又轉身,一個用力将戚含章抱了起來,直接抱上了馬鞍!

戚含章驚呼一聲:“啊!”

赤瑕第一次跟戚含章接觸,竟然一點兒也不驚慌,反倒十分喜歡戚含章身上的氣味,溫溫順地扒了扒蹄子,甩甩尾巴。

戚含章剛想開口,卻只見穆以安已經十分幹脆利落地翻身也跟着上了馬,覺得自己是真的騎馬難下了,只得無奈地扭頭問道:“咱們這是去哪兒啊!”

穆以安在她的嘴上啄了一下,然後低聲道:“去月亮那兒!”

“淨瞎扯!”

“我沒有!”穆以安一本正經地盯着戚含章的雙眼,道:“去月亮那兒把我們家美人的魂兒要回來。”

戚含章微愣,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穆以安早已經握緊了缰繩,帶着她和赤瑕,兩個姑娘騎在一匹馬上頭,從營地奔向了莫名的遠方。

戚含章學過騎馬,可也已經多年沒有碰過馬術了,更別說此刻身後坐着的馭馬之人乃是京城從小就習慣了打馬縱橫、上了戰場之後越發狂野的穆以安!穆以安的速度越來越快,戚含章的發髻都有些散亂,心髒砰砰直跳,一直到了一處山崖的位置,四周萬籁俱寂,遠處悠揚着做年夜飯而冒起的縷縷炊煙。

穆以安停了下來,赤瑕低着頭去吃草了,她環過戚含章的腰,歪着腦袋在戚含章的脖子上面細細密密地親吻着。

穆以安的聲音晦暗不明:“吓着了?”

戚含章吞了口口水,被穆以安在自己脖頸處吹得風弄得心癢難耐,她勉強點了點頭,道:“吓着了……你騎得太快了!”

穆以安抱着她立在馬背上,終于放開了戚含章的脖頸,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處,眼睛盯着月亮的方向,道:“含章,快看。”

戚含章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月已經中天,再稍稍偏一些位置,就是另一年了。

穆以安又喊她:“含章,看我!”

戚含章聽話地轉回身去。

穆以安熾烈的眸子中閃爍着火熱的渴望。

戚含章嘆了口氣。

她對這丫頭……真的是一點兒底線都沒有了。

戚含章回應了穆以安的渴望,輕輕覆上了她的唇。

穆以安也幾乎是立刻就收緊了環在戚含章腰間的手,激烈地回應着戚含章主動的親吻。

兩人在冬夜寒冷的夜風當中,立在馬背之上,迎着月光烙下了刻骨銘心的吻!

不知道過了多久,穆以安才終于松開了戚含章。

戚含章呼吸已經不順暢了,急促地喘息着,一聲一聲如魔音灌耳一般塞進了穆以安的耳朵和腦袋裏面。穆以安看着她泛着紅的眼尾,只想再咬她兩口,将人欺負得再狠一些!又忍不住,湊上前輕輕咬了戚含章已經被親得微微紅腫的唇上。

戚含章低吟:“痛!”

穆以安伸出舌頭,舔了舔剛剛自己咬過的地方。

她一本正經地道:“我聽說……在除夕與新年交接的時候接吻的話,那麽這兩個人這輩子就都分不開了。”

戚含章忍不住笑了:“你成天就信這個。”

穆以安搖了搖頭,道:“平常是不信的,但如果是你的話,我深信不疑。”

戚含章呆住了。

穆以安道:“含章,你知道嗎?你瘦了好多……也變了很多。”

戚含章苦笑。

連穆以安都能看得出來的東西,她自己又豈會不知道。

穆以安抱着她,喃喃地道:“有時候,我也挺後悔的……自己就這麽跑出去了,留你一個人。我都不知道二哥當時是怎麽走得那麽帥氣的。”

戚含章輕笑一聲,道:“這個問題我也問過羽琛哥,他把二哥的老底都揭穿了:說當時二哥走了一個月不到就被手下人發現喝醉了四五次,抱着根柱子就哭着喊羽琛的名字。一聲一聲凄厲得,搞得別人以為半夜鬧鬼了,一盆水就澆了他一頭一臉!”

穆以安的嘴角微微抽搐:“這……”

她該怎麽告訴戚含章,她在回風谷打完仗的第二天,雖然沒喝酒,但是沒睡醒,夢游中也抱着柱子邊喊她的名字邊哭……

這什麽破血緣!

她靠着戚含章的背,道:“含章,無論你為何答應了做這個太子、無論任何人和你說了任何話,你都要記住你當時答應爹爹的……穆家和我,你都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我們永遠在你身後,為你保駕護航!”

戚含章愣了神,久久之後,戚含章的淚水滑落了下來,她終于沒忍住,靠在穆以安的懷中大哭出聲。

穆以安一點一點吻去她的淚水,安撫着懷中瑟瑟發抖的愛人,只覺得那苦澀已經從舌苔之上彌漫開來,淹沒了無垠的天際。

延和三十八年年初,新歲剛至,大殷太子戚含章迎接定遠将軍穆以安返回祁京。兵部上書,痛陳定遠将軍穆以安不遵軍令、擅作主張的罪名,在與以太子為首的中書署衆人于朝堂上一番争執之後,延和帝終于耐不住,大手一揮定下了此事。

一來,不再追究穆以安擅自在泸縣與邬蘭圖打仗的事情。

二來,收回穆以安所有兵權,暫時禁閉于穆國公府上,不得随意出入祁京城。

穆以安本想破口大罵,但戚含章抓住了她的手,道:“給我一點時間,我把兵符和帥印拿到手就能立刻送到淮水東營給大哥,就能把你再送回去幫他!”

穆以安道:“不行!你看看你現在把自己折騰成的這幅模樣!”

戚含章怒道:“你難道就沒在折騰嗎?!”

穆以安啞口無言。

戚含章道:“聽話,你要我信你,你也要信我的對不對?乖……這段時日你好好陪陪三哥吧,若真覺得無事可做,就去找羽琛哥,他那邊有不少二哥的消息。”

穆以安只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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