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小破孩
穆以安失魂落魄地從她三哥的房間裏面晃蕩出來，擡頭看了一眼祁京城灰撲撲的天空，嘆了口氣，腦子裏面回蕩着方才三哥的話：
“大理寺接手了齊王一案的所有罪證，封存在中書署內……你可以去查一查，看看會不會有什麽線索。”
大理寺……
穆以安拉了拉衣領，連自己的院子都沒有回，仗着年輕活力百倍，就準備出門，喊道：“老劉！赤瑕呢？我要出門一趟！”
一邊說就一邊飛快地走到了自家門口。還沒等她跨出門檻，就已經被門外面守着的家将攔了下來。那家将一臉冷漠，道：“将軍，請您不要出門！”
穆以安覺得莫名其妙：“什麽？！”
她仔細一看那家将的臉，發現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人！穆以安內心警鈴大作，立刻将手微微收回，握緊了袖中藏着的匕首，冷聲喝道：“你是誰？！”
“末将是穆國公府上家将！”
“放屁！”穆以安冷笑，“我自己待了十八年的屋子會有不認識的人？！你當你傻還是你瞎？！”
那家将：“……”
老劉終于緊趕慢趕地跑了過來，喘着氣将穆以安的袖子拉了拉，急道：“小姐、我的小姐啊！您忘了？您現在不能出去！”
穆以安：“啊？”
老劉一個勁兒地沖她使眼色，強行将人拉回了院子裏面，附耳悄聲道：“小姐您忘了！陛下下了旨意，要您在府上閉門思過半個月後方才可出門啊！”他用下巴指向了那門口的陌生家将，道：“這幾人宮裏出來的，是那位！”他指了指天上，“身邊兒的人。”
穆以安也跟着他把聲音放低了，道：“我跟禦林軍混得那麽熟，可我也沒見過這幾個人啊！”
老劉滿頭大汗：“皇宮嘛……除了禦林軍多少還是藏了兩支兵的。小姐還是不要招惹他們，這段時間風聲鶴唳、人心惶惶的，可不要觸了那位的黴頭！”
“可我……！”穆以安正開口，就被老劉連推帶拽地拉了回去，将她往自己的院子送，确認她不會跑了之後又匆匆去找大夫人去了。
這下穆以安越發難受了。
門也出不去，這樣的話要去大理寺查案子更是不現實。
穆以安乖乖在床榻上坐了一會兒，就毫不猶豫地起身，把袖子卷起來，嘿嘿笑道：“上有政策！”她偷偷摸摸晃蕩到了自己屋子後的那堵矮牆面前，勾唇壞笑道：“下有對策嘛！”
穆國公府與新成的太子府僅僅一牆之隔，這一牆還不偏不倚正好就在穆以安的屋子後頭，更不偏不倚的是，高度尚可，穆以安勉強還能翻得過去，而且由于翻得太頻繁、太熟練了，連輔助工具都不屑于上場幫助。
定遠将軍深吸一口氣，身輕如燕，直接扒上了牆頭，“嘿”地一聲，幹脆利落直接翻身一躍，穩穩當當地落到了對面的草地上，落地姿勢十分潇灑優美。讓穆以安深深感嘆幾個月之前的自己仿佛是個小弱雞！
……不對！我為什麽要嘲諷我自己是弱雞呢？！
穆以安懊惱地抓了抓頭發，很是遺憾此刻她周圍沒有一個人圍觀欣賞她的帥氣姿勢，沒人為她記錄下這歷史性的一刻！
人都去哪兒了？
穆以安不無失望地探頭看去，發現這偌大的太子府裏頭連只蛐蛐兒都不叫、冷清得厲害！
穆以安輕車熟路地逛了起來，去前廳走了一圈兒、沒人！去書房走了一圈兒、還是沒人！
定遠将軍摸了摸下巴，嘴邊勾起色眯眯的笑容，臉頰一片緋紅，眼神蕩漾。
那就……嘿嘿嘿……只剩卧房了！
她活像個半夜偷雞摸狗的流氓，蹑手蹑腳地靠近戚含章的寝殿，用手勾了勾紗幔，噓聲道：“寶貝兒～我來了！”
穆以安搓搓手，心一橫，猛地一個轉身甩開了紗幔，張開自己寬闊的胸懷，嘟起小嘴兒，放聲大喊：“戚小章！來給爺親一個！”
“哇——！”
一個嬰兒的啼哭劃破天際！
一塊襁褓直接覆蓋住了穆以安的臉！
穆以安雷劈了一般“碰”地一聲掉到了地上趴着，心痛到難以複加，她顫抖着雙手，緩緩扯下了迎面而來的紅綠相間的襁褓，雙目飽含熱淚，期期艾艾地看着面前滿臉震驚和驚恐的戚含章，目光漸漸落到了戚含章的懷裏。
戚含章懷中抱着一個粉粉嫩嫩的嬰兒，正淌着豆大的淚珠，手還抓着戚含章的衣襟！
穆以安：“……”
定遠将軍只覺頭頂一片青青草原，她難以置信地道：“我才走了一個月……你連孩子都有了……”
戚含章：“……”
她剛想解釋，只見穆以安豎起了手掌攔住了她想要說的話，然後緩緩收回手掌，覆蓋到自己的眼睛上，悲痛地嚎哭出聲：
“所以愛會消失的對嗎——！！”
戚含章：“……”這是什麽玩意兒？！
最後，穆以安捂着腦袋坐在戚含章的床邊上，跟搖籃裏面叼着奶嘴兒的小屁孩兒幹瞪眼。
戚含章掀開紗簾重新走了進來，拿着一個全新的襁褓徑直走向小嬰孩兒，鳥都不鳥穆以安一眼！
穆以安裝委屈地伸手去拽戚含章的袖子，搖晃着道：“含章……戚小章……章章……”
戚含章看都不看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袖子扯了回來，喊了聲“起開！”，然後繼續幫小孩兒穿襁褓。
穆以安故意擠出幾滴眼淚，道：“我、我這也不是被這小猴子……”戚含章瞪了她一眼，穆以安立刻改口道：“小……白嫩可愛粉雕玉琢珠圓玉潤肥得能吃的小寶貝兒給吓着了麽……”
戚含章還在裹着襁褓，左邊折一下覺得不對，右邊又重新疊，眼神都沒施舍一個給穆以安，壓着火氣道：“是，吓得腦子都沒了！你走了一個月我就生孩子？！哪吒都懷了三年呢！感情這孩子還是我吐出來的？！”
穆以安瑟縮了一下肩膀，嘟囔道：“可、你還沒出嫁呢……要嫁也是便宜我的，哪、哪裏來的小破孩啊！”
戚含章又瞪了她一眼。
穆以安立刻改口：“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珠圓玉潤肥得能吃！”
戚含章胳膊都累了，還是不知道怎麽給這孩子裹襁褓，只得直起酸疼的腰，道：“那個，你去幫我問問大嫂，幺兒的襁褓怎麽裹的？”
穆以安愣了：“幺兒都快兩歲了，早就不裹襁褓了！”
戚含章覺得她是真的腦子壞了，直接急得都跺腳了，道：“那幺兒不是跟他一樣變大的嗎？！大嫂怎麽就不會裹襁褓了！”
穆以安恍然大悟：“對啊！”
戚含章累極，跌坐在穆以安身邊，越想越氣，最後直接握起拳頭打在穆以安身上出氣，一邊打一邊罵她：“你怎麽就那麽笨呢！”
穆以安苦笑着，也不躲，反正戚含章也舍不得多用力，就放縱她出氣。等戚含章打得差不多了，穆以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個人往懷裏一帶，直接親吻上了她的櫻唇。
戚含章的氣也消了大半，閉上眼睛沉醉在穆以安的吻中。
穆以安輾轉反側，才慢慢松開了戚含章的唇，凝視着戚含章微醺的臉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道：“甜的。”
戚含章別過臉去。
穆以安親吻了一下她的手，問道：“手打疼了嗎？”
戚含章這才擡頭看她：“你疼嗎？”
穆以安搖了搖頭，嬉笑着湊上臉去：“你親我我就不疼了。”
戚含章拿她簡直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只得湊身上前，親吻了一下穆以安的臉頰。
穆以安這才松開了她的手。又忍不住問道：“那這小孩兒是？”
戚含章深吸一口氣，望着孩子揮舞着的小拳頭，伸手握住。孩子以為戚含章在同他玩鬧，開心地笑出了聲，戚含章沒忍住，也跟着笑出聲來。
她道：“我從天牢裏面帶出來的。”
穆以安眼珠子一轉，倒抽了一口涼氣：“他是……！”
戚含章颔首：“齊王世子妃有孕的時候被關進的天牢。一月之前在天牢裏誕下了這個孩子，難産而死。”
穆以安立刻環顧四周，确認無人之後才低聲對戚含章道：“他是齊王的孫子？！”
“是，按照輩分來算，我當是他的姑姑。”
“我沒有說這個！”穆以安焦急地道，“既然他是齊王的孫子，那他不就是皇室中人嗎？！雖、雖說齊王當時已經被下了玉牒，但血統還在啊！再怎麽禮法，都當是他、”穆以安不可置信地指着這個搖籃中不谙世事的嬰孩，道：“都當是他……做這個儲君啊！”
戚含章苦笑一聲，對着穆以安伸出了手：“以安，抱抱我。”
穆以安微愣，然後毫不猶豫地抱住了她！
這是戚含章第一次對她那麽脆弱地提出要求。
穆以安當然清楚，其實從她們回來的一路上，戚含章不止一次那麽脆弱地出現在她面前，不過太子殿下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不願意當着別人的面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一直強撐到現在，才只願意在她一個人面前曝露無疑。
戚含章埋在穆以安的胸口處，聽着她一聲一聲堅定而有力的心跳聲，仿佛跟随着那些聲音，自己也從慌張不安漸漸鎮定下來。
戚含章道：“送你回府之後……我就去了天牢。”
穆以安沉默地聽她說完，一只手環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頭發。
“他讓人送了一把匕首給我，讓我一個人去天牢裏面，把這個小家夥……殺了。”
穆以安瞳孔緊縮，整個人被怒火席卷，肩膀都顫抖起來：“什麽？！”
不知道是因為她動作太大，還是戚含章太過害怕，戚含章伸出手，緊緊抓住了穆以安胸口的衣服，哽咽道：“他說，這個孩子是唯一影響到我儲君地位的人……不殺了他，儲君就會另有人選……”
穆以安道：“含章、我不相信，你會對太子這個破位置有多麽深沉的追求的人……”
戚含章苦笑一聲，道：“我從不希望我是！可、可他說……”
“他說什麽？！”
“若是不做這個儲君，穆以晨不尊軍令、穆以寧帶病不利、穆以安擅作主張，穆家數罪并罰，籍沒全族！”
穆以安瞳孔一縮，自己也呆滞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發呆。
戚含章道：“經此一役，穆家元氣大傷，我原不信他會下此不仁不義的手段，可、可他為了逼我做這個太子，滅人滿門之時，還逼着我去看……！”戚含章将穆以安胸口的衣服抓得更緊了，整個人都顫抖起來：“血、紅色的血……留了滿地！所有人都在哭、都在發抖！斬首的臺子上面，血的印跡到現在都沒幹！紅得、刺眼……！劊子手的刀聲每天都在我的夢裏響起，他們每個人、都沖我張開血盆大口！紅、紅得可怕！血、血、血……”戚含章尖叫一聲，整個人倒在穆以安懷中，身體發抖，身體發冷！
穆以安只覺得全身血液仿佛都在倒流，抽幹了她身上所有的溫度。
戚含章嚎啕出聲：“我怕了、我怕了……以安對不起！我怕了……他們、你們都是活生生的……啊！啊！！！”戚含章再也忍不住，放肆大喊着——
穆以安只得勉勵支撐着自己不倒下，這樣才能給她一個安穩的依靠！她一下接着一下地用力親吻戚含章的頭頂，自己的聲音也顫抖地吓人：“含章、含章不怕……我在、我在了……你沒有對不起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戚含章哭叫着，不知道有沒有将她的話聽進去！
穆以安紅了眼眶，眼淚也不由自主地流淌下來，她抱着懷中顫抖不止的人兒，眼睛猩紅地可怕，握緊了拳頭，只覺得一陣無力感湧上心頭。
穆家現在……是真的元氣大傷，他們沒有任何人有能力去和這個皇帝抗衡，別說是反對他，哪怕順着他也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他很會算計人心……算準了戚含章不敢再讓穆家出事、算準了穆家不敢讓戚含章出事！
穆以安柔聲道：“含章……你膽子不小呢！竟然還留了這孩子一條性命！這才是我的含章！你還是你！我在、含章我在！”
她語無倫次地安慰着戚含章，目光落在了那個咿咿呀呀的嬰孩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