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東進

戚含章自己都懵了,不知道是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膽大包天,竟然将這個小孩子偷偷地藏在自己的大氅之下偷龍轉鳳帶了出來,天牢裏面的那具做了假的屍|體,也在李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選擇之下,同難産而死的齊王世子妃一同化為灰燼、所有能證明他身份的證據都已經徹底湮滅了。

說她是動了恻隐之心,戚含章卻是不大确定的。

她看着那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只覺得看到了十八年前的自己。

小的時候性命堪憂,長大了之後……受人擺布。

戚含章不忍心讓他再次重蹈自己的覆轍,最大的心痛莫過于看着另一個人在自己面前将自己的悲劇重新上演一次了。

只可惜這個孩子還太小,什麽事情都不懂。

穆以安仔細考量了一番,還是同戚含章商量之後把這件事情告知了穆以寧和謝雨霏。

穆以寧頗有些擔憂,卻沒多少驚訝。他自己也已經是心力憔悴,反而看破了很多東西。他只是當着戚含章的面長長地嘆息了一口氣,道:“你們想好了,這下子就真的是,行差踏錯一步都是萬丈深淵了。”

戚含章與身旁的穆以安對視一眼,穆以安握緊了她的手。

謝雨霏安慰道:“無妨,我會好好看顧孩子的。正好幺兒也沒有個作伴的,兩個孩子一起長大,挺好的。殿下也不必憂慮了。”

戚含章謝過:“多謝大嫂。”

謝雨霏擺擺手,道:“對了,孩子叫什麽名字?”

兩人一愣。

謝雨霏懵了:“怎麽了?”

穆以安立刻轉頭道:“叫戚小章!”

戚小章本章:“……”

謝雨霏:“哈?!”

戚含章一邊捂着穆以安的嘴,一邊笑道:“名字還沒想好,大嫂等我先修理一下她!”

這個燙手山芋最終只取了個名兒叫景安,取安寧太平圖景之願,可沒人敢連着他的姓氏一塊兒叫,也就只能被迫接受穆以安給他取得小名:“芋頭”。

戚含章對這個名字頗為不滿,但芋頭很滿意。穆以安得到了正主的肯定,如有神助一般挺直了腰板兒,格外驕傲:“你看、他腦門上毛兒都沒幾根、叫芋頭多麽地生動形象啊!”

戚含章表示不想跟起名廢計較。

回京将近一月的時間,兩人能經常呆在一塊兒的時間并不多,大年初一到大年十五是朝中休沐,可她們倆在路上就耽擱了小半的假期。到了京城之後,戚含章休了一天,進宮陪着皇帝說話說了一天,剩下的時間基本就都在中書署呆着了,連太子府都很少回來。

芋頭被接到了穆國公府上養着,藏到了謝雨霏的房中,小初堯已經會跑會跳,到了愛學話的年紀更是上蹿下跳的厲害!全家上下,竟連謝雨霏都拿他沒辦法,全靠穆以安一個人才能鎮得住他。

可穆以安自己本身也是個頂大有名的混世魔王啊!

每日謝雨霏的院子裏面就只聽見大夫人一邊翻賬本一邊毫無形象的怒吼:

“穆以安!那麽大的盾你讓他怎麽拿?!別讓他躺上面、他要是摔了我把你丢河裏喂魚!魚都不會吃你!”

“穆初堯!說了多少次、不要扯芋頭的頭發!”

然後小初堯就跟着她學:

“穆以安!”

“穆初堯!”

“穆以晨!”

然後一本正經、奶聲奶氣地指着院中用一本書擋着臉曬着太陽睡覺的穆以寧大聲喊道:“穆以寧!”

穆以寧的書掉了,他扭頭沖着小初堯翻了個白眼。

小初堯笑得更厲害了。

穆以安趕緊百米沖刺狂奔過去,一把将人從地上撈起來揣在懷中,用拳頭去怼他的小腦袋瓜,怒道:“誰叫你這麽沒大沒小的叫法的!”

穆初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畏強|權壓迫,正義凜然:“姑姑啊!”

穆以寧同謝雨霏異口同聲:

“老穆家下一代不能毀在你這臭丫頭的手裏啊!”

穆以安:“……”

芋頭睡得天昏地暗。

戚含章忙忙碌碌,穆以安也說不上閑得發慌。

緊閉半個月的時候,穆以安依然在幫着謝雨霏和穆以寧處理穆家來來往往的軍務與賬本,原本最讨厭撥算盤、查帳本的她也被迫學會了在這個家的生存技能。除此之外,穆以安還不時會收到前線寄來的各類軍報,還有不少是在回風谷的杜宣和在淮水東營的陸骁給她寄過來的。

回風谷的交接一切順利,淮水東營的耗損依然令人堪憂。

穆以安學着父親布置書房的樣子,在自己的書案後面也放了一張碩大的地圖來當作屏風。

她賬本和軍務看累了,就會站起來松快松快肩膀,然後靠着書桌,默默地打量着整張地圖。

就連戚含章都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急如焚。

邬蘭圖算是暫時打了回去,可淮水東營的僵持就像是一個無底洞,如果真的要拖到了春天,河水融化,渡河漸漸變得容易之後,誰都沒有辦法預料淮水東營、或是整個大殷會是什麽樣的局勢!

穆以安書桌上面摞有厚厚的一沓草紙,上面都密密麻麻地寫着她對每一種可能性的猜測,甚至有些猜測是在她半夜做夢的時候突然想到了,自己都會猛然驚醒、夢游一般走到自己的桌案面前塗塗改改。

她自從回到了祁京城之後,幾乎還是每天一封上書陳情,承認錯誤,請求重回戰場将功贖罪。這一次,戚含章看到了眼裏,一封都沒有攔,原封不動地送了上去。可皇帝一封都沒有看,甚至一封都沒有批還給她,就當是廢物一般地放在紫宸殿的角落裏面積攢灰塵。

元宵節當晚,穆以安拉上了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會兒的戚含章,兩人一同去了祁京城的護城河邊,放了河燈。

戚含章的手緩緩劃過穆以安的側臉,看到她側臉上面一道不深不淺的疤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穆以安躲了過去,嬉笑着說不疼。

穆以安其實是個掩藏自己情緒的高手,甚至在有些方面,她比起用沉默不語來解決問題的戚含章更加高明。她會笑、會鬧,會撒嬌打滾、會大吼大叫,可也是個報喜不報憂的主,會用自己表面上無所謂的笑容去遮蓋自己內心深處莫大的痛苦與煎熬。

戚含章沒有戳破她,但清晰地看見了穆以安眼底濃重的烏青,默默在心中嘆了口氣。

她們一同推着那一站蓮花狀的河燈順着水流緩緩逝去,那一點微弱的光芒彙入萬千之中,點點繁星落入銀河,勾連了大地與山川河流,照亮了每個人的臉龐,都熠熠生輝。

穆以安拉着戚含章的手,道:“願,魂歸故裏,你我不散。”

戚含章扭頭看她,又低頭看了看那飄揚着千千萬萬河燈的璀璨星河,跟着她道:

“願,魂歸故裏,你我不散。”

元宵節過了沒幾天,皇帝終于來了口谕,撤銷了穆以安的禁閉,但還是不允許她踏出祁京城半步。穆以安表示無所謂,就每天在祁京城的邊界城牆上瞎晃蕩,那些從小就跟她混得分外熟悉的京畿防備營将士們大多都被調回了祁京城內,為拱衛祁京城做保障。穆以安便跟着他們一同訓練,每日去查看城門的安防狀況,不是還會和将士們炫耀自己在邊關的輝煌戰績。

很多從普通小卒一路做到将領的人都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經常聽着聽着都會熱淚盈眶,比劃着自己的腿,說着當年這麽大的一個小姑娘,如今拿上了銀槍、跨上了駿馬、奔向了戰場。

穆以安自己望着城樓的天空,也是感慨萬千。

時間過得真快啊……

她仿佛還是當時跟着哥哥們在京畿防備營中吃吐了的小丫頭。

穆以安嘴中輕聲哼着記憶當中那些将士們家鄉的旋律,漸漸千道聲音與她彙合,回蕩在祁京城的上空,久久盤旋而不散。

延和三十八年正月廿一,北燕增兵二十萬的消息傳入了京城,戚含章請奏增援淮水東營的同時,放穆以安去守衛淄陽、以防邬蘭圖有所動作!這一請奏被延和帝駁回,他反而派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将領去了淄陽城,對于增援淮水東營更是只字未提。

剛下朝的穆以安将這個事情告知了三哥和謝雨霏。穆以寧當即臉色就變了:“以安……朝廷的物資銀兩本就給的不夠,這一打起仗來銀子更像是流水一般地花了出去!穆家、也不剩什麽了。”

穆以安道:“把我的嫁妝撥出去了吧!嫁妝沒了還能攢的!”

戚含章苦笑一聲道:“莫說是你的了,連大嫂的都搭進去了!”

穆以安看着謝雨霏,面露愧疚。

謝雨霏的心思卻壓根兒不在這個上面,她幾乎是立刻就從椅子上面跳了起來,直接沖出門外:“我去找謝家——”

戚含章急忙讓穆以安将她拉了回來,勸道:“大嫂、大嫂你先別慌、聽我說!”

謝雨霏的臉急得一片慘白,更是手指頭都在抖。

戚含章道:“朝廷從一開始對淮水東營的戰鬥很是消極,幾度都是放任不管的态度。明面上說的是相信阮銘大帥和大哥有抗敵的實力,實際上多半是不願意花這個錢去跟慕容景死磕!既然如此,大哥他們一天得不到真正的支援、慕容景的精力一日沒有分散,淮水東營就會像是個無底洞一般,誰都填不滿的!”

穆以安也道:“大嫂放心,我走之前讓陸骁跟着去了淮水東營幫大哥的。”

她藏了真話,現在越發覺得是杯水車薪。

謝雨霏道:“我知道,可現在我們還能怎麽辦?!總不能我抱着幺兒沖到紫宸殿外面跪着吧!”

戚含章握住了謝雨霏的肩膀,道:“大嫂放心,我盡量争取!”

穆以安颔首。

謝雨霏見狀,也沒有辦法,只能暫時打消了自己腦子裏面已經完美計劃好的怎麽樣抱着穆初堯去紫宸殿門口破口大罵昏庸君王、亡國滅種的路線臺詞的念頭了。

安慰好了謝雨霏,戚含章才緩緩說出了自己的第二個疑問,道:“這件事情,說起來也頗有些蹊跷。”她轉頭看着穆以安,道:“羽琛哥也是今日才同我說的。二哥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跟他聯系了。況且……拓跋措增兵南線那麽重要的事情,線報也沒有傳回來。”

穆以寧的眼皮跳了跳,道:“二哥那邊……多半被拓跋措牽絆住了吧!北燕那邊最近有沒有什麽動靜?”

戚含章蹙眉,道:“有,北燕死了個太子少保,叫傅年。”

“傅年?官至太子少保?”

“正是,”戚含章道,“他本是北燕小皇帝還是太子時候的老師之一,小皇帝即位之後、北燕攝政王拓跋措把持朝政,他雖是帝師,卻并沒有晉封。倒是最近上書給小皇帝,痛陳了拓跋措的十大罪項!之後,就被拓跋措以污蔑朝廷重臣、謗議皇室為由給淩遲處死了。”

“死了?!”穆以寧低聲重複了一遍。

穆以安一時間也并沒有想明白各種關聯,又問道:“那、還有別的嗎?”

戚含章皺着眉頭仔細想了想,道:“還有傳聞,說北燕永泰郡主拓跋瑤,也就是拓跋措的小女兒,近日準備成親了。但跟誰成親還不大清楚,這塊兒沒有确切的消息。”

穆以安道:“北燕郡主要成親、北燕帝師被宰了?這、這能有什麽亂七八糟的破關系啊?難不成那郡主跟帝師又些見不得人的關系、然後家裏老爹不允許,硬生生要逼人家姑娘改嫁?”

戚含章敲了穆以安腦袋一下,罵道:“成天編什麽故事呢!那傅年都七十多了,算得上北燕名士大儒呢!”

穆以寧沒有被小妹打亂思緒,反而覺得穆以安其實有一點說的不錯。

永泰郡主和傅年這樁事情上,也許沒有那麽複雜……可能就只有一個缺漏的環罷了。

是什麽……

穆以寧表示腦子退化了,自己也不大想的明白了。

可從來都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留給他們慢慢地想。

正月廿三,北燕二十萬大軍壓境,淮水東營一天之內發了三封八百裏加急返回京城求援。

正月廿五,大殷軍隊在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将領的帶領下于淄陽泸縣與邬蘭圖打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戰役,雖然損失不多,卻大大激怒了邬蘭圖。田征無奈,只得逼着那将領撤兵至淄陽,在艱難抵禦了一天邬蘭圖的猛烈進攻之後,邬蘭圖才堪堪退兵。

第二日,邬蘭圖不再等待,直接揮師東進,往淮水東營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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