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永不消逝的數字

第73章 永不消逝的數字

“你說什麽!”

聞香本來還在哭, 卻是一秒就被點炸了。對方被困着站不起來,她就索性“蹭”地一下壓了上去。

頭發散着,沒法看到臉上的表情, 但起伏不定的胸膛卻是表明了她真實的想法。看得出, 如果她手裏有實質性的武器, 戰争會一觸即發。

“怎麽?”

“聽不了真話嗎?”

女人本已經被逼到牆角, 眼角還帶着淚痕,卻又勾起了唇角。

下意識地想去撩鬓角的頭發, 發現手被困着,也只好作罷。

在這種情況下還撩頭發無疑是種挑釁的做法,在場的一堆男人都還懵着,但聞香卻是看懂了,但還沒來得及動作, 卻發現女人又笑了一下,彎着眼角, 沒再看她。

“說實話,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麽蠢的家長。”

“幼兒園放了學就任由孩子一個人在前面走,而你和他最起碼隔了有十幾步。”

“他真的很乖,還會甜甜的叫我阿姨, 也幾乎沒怎麽反抗, 很順利地就被我帶到了車裏。”

“當然他這個時候才知道不對,他拼命扒着車窗想要去找你,但你在這個時候卻只會在原地打轉,任憑他怎麽掙紮, 都沒有給他哪怕一個眼神。”

“然後他就沒有再反抗, 只是哭着和我說,媽媽不要她了。”

“因為媽媽老是加班, 有時候都很晚了,家裏還是只有他一個人。”

女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在這壓抑逼兀的小房子裏,無異于惡魔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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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香生生聽了她口中的第一視角,起初還在反駁,現在卻只會哭着搖頭,一直喃喃着說不是自己的本意。

“對,不是你的問題。”

陸亦然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又順勢遞了一杯水過去,他并不是聖母心發作,而是嫌疑人口中的這種“受害者”有罪論着實讓人惡心。

聞香固然有錯,但這并不是拐賣犯在行犯罪之實以後還可以冠冕堂皇的借口。

“錯了就是錯了,很難承認麽?”

季和還是一貫性的一針見血,也沒多話。

陸亦然還氣得要死,卻突然感覺到放在桌下的手被人偷偷握了一下。

季和許是還有些發燒,總之手心還帶着明顯的潮熱,卻意外地讓人覺得舒服。

一向都是自己要照顧季大隊長的情緒,現在居然也反過來了。強迫自己回到正常的情緒,陸亦然還是反射性地勸了幾句。末了,連語氣也帶了十足誠懇的意味,“所以現在告訴我們孩子的下落還來得及。”

“這個也是立功表現,到了法院,也可以作為減輕刑罰的依據。”

“對,是這樣的。”

一屋子的民警都在勸,說的也無非都是坦白從寬、回頭是岸等等一類的話。

“對不起,剛才是我情緒太激動了。”

“說了很不好的話。”

聞香似乎已經從憤怒中走了出來,轉為了哀求,“我可以保證,只要你說出孩子的下落,他也健健康康的。”

“作為家屬,我可以在諒解書上簽字。”

所謂刑事諒解書,是由受害的一方出具,就某個案件達成和解,目的是使加害的一方可以減輕處罰,有時候也可以在取保候審等場合時使用。

聽着有些滑稽,然而這就是事實。作為母親,她可以放棄尊嚴甚至一部分原則,只要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的。

然而沒有。

她跪坐在對方腳下,原本可憐兮兮的被铐在椅子上的加害人卻突然成了居高臨下的視角,她的眼角有淚,卻還是笑着的,“所以現在你才知錯了嗎?”

“是的,我知錯了。”

聞香甚至已經要下意識地去抱女人的腿,對方也沒有躲,甚至還主動彎了彎腰。

“那你這些年都在做什麽?”

“整整十年過去了,你可有用一天的時間來找我?”

“當然最一開始你或許也找過,但有多久呢?”

“十天嗎?還是一個月?”

“但我卻一直在等,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每天從太陽升起等到太陽落下,等到春節、中秋、冬至,然後又一年的春節。”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過去都只是一場夢,我似乎生來就是屬于這裏的,雖然很多時候,我會在夢裏見到你,但你卻似乎已經不認識我了。”

“你說什麽?”

聞香本來還在哭,都沒意識到自己什麽時候居然停了哽咽。

女人是在看她,但似乎又像通過她在看另一個人。她眨了下眼,一顆淚珠正好落下來砸到她嘴角,有點鹹,但更多的還是澀味兒。

這是……

不止聞香,而是現場的大多人都懵了。只有打拐辦的民警小哥反應最快,要求她報出真實性格和身份證號碼。

“你也是……也是拐賣案的受害者嗎?”

“這些年都在等着被媽媽接回家裏去嗎?”

聞香怔了很久,終于反應過來。

拐賣孩子的嫌疑犯搖身一變居然也成受害者了?

旁邊已經有同事在登陸系統,陸亦然瞄了一眼,還是難抵心頭的震驚。他熬了一夜,本來還有些頭疼,現在卻是徹底醒了。

難怪,他總覺得哪裏不對。

現在一想,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婦女,她口中的普通話卻很是流利。不,其實已經帶了點方言的味道,顯得有些拗口。

怪怪的,但卻是她一直在堅持的理由。

“但你們可能想不到,我也是因為見了你們才敢這麽說!”

“在那裏我根本不敢說普通話,因為會被他們罵養不熟,然後被看管的越發的嚴密。”

“當然遠不止這些,他們信奉棍棒教育,對我非打即罵,哪怕只是一點小事,也會被從大街上就拉回家打一頓。”

“他們不允許我說話,剪掉了我的證件。而我只要一跑出大門就會被抓回去。有一次我好不容易逃了,卻被抓回來打了一頓丢進豬圈裏。”

“這麽多年了,我居然還能想起當年的那個味道。真的,令人作嘔。”

“後來我辦法用盡,但實在無法抗争,他們又強迫我生下孩子,利用所謂的母子親情來綁架我。”

“殊不知我對他們只有厭惡,有時候恨不得殺死他們來結束這段因果。他們身上流着一半肮髒的血,被那些人洗腦,也視我為仇人。”

“但我始終下不了狠心,于是我只能被沉重的農活兒和家務磨去心志,每天面對的也只有那麽一塊四角的天空。”

“去年我甚至又懷孕了,他們很高興,卻連去縣醫院産檢這種事都牢牢地跟着我,于是我知道,他們也一直都沒有放松警惕。”

“幸運的是他居然自己流掉了,也好,不至于來這世上和我受一樣的罪。”

被毀去證件。

被限制人身自由。

被利用下一代親情綁架,并教會他們視母親為外人和仇敵,由此把她一輩子都綁在家裏和土地上。

如果不是親耳聽見,陸亦然根本想象不到二十一世紀了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當然,旁邊的民警小哥苦澀一笑,他就立刻懂了。

當務之急還是要趕緊拿到孩子的下落,照現在的事實來看,不管那些人是出于什麽樣的目的,她已經成為犯罪團夥中被信任的一員。

作為本地人,她也相當熟悉情況。

“對啊,所以我們才更不能讓悲劇重演對不對。”

聞香被他一提醒,也頓時醒了過來,當機拿出手機要幫她撥打電話,“他們肯定也一直在找你,只是一直苦于沒有聯系方式而已。”

“你現在也是一個母親,肯定也能理解我的部分心情。”

“從孩子丢了到現在,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想他,經常會以為下一秒就能看到孩子,而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敏感不已。”

“我也上過相關的論壇,見到了很多正在尋找孩子的父母,對于他們來說,生離甚至比死別還可怕。”

“因為這樣,丢失的孩子像斷掉線的風筝,留給父母的也只有無盡的悔恨和猜想,但卻不敢放棄哪怕一絲的希望。”

“是這樣嗎?”

“可是已經十年了,她還是沒有來找我。”

聞香已經哭成了淚人,但相較之下,女人卻顯得平靜了很多。

“當年我确實幻想過無數次回家以後的情景。”

“後來也漸漸認清了現實,不再奢望了。”

那些被淚水浸透了的日子,居然也被她如此平靜地說出來了。

“所以才不能讓悲劇再次重演啊。”

陸亦然已經恨不得直接去搖她的肩膀,季和則幹脆把團圓系統的界面截圖給她看,“說吧。”

拐賣犯只是其中的一環,而買方卻是最根本的源頭。

他們是有選擇的條件下自發的惡,而目的,只是為了所謂的延續子嗣而已。

為此,這群惡棍可以抛棄道德不擇手段、把法律踩在腳底下,甚至還能在固定的群體當中受到追捧。以為如此就能一手遮天,胡作胡為,視他人的生命和尊楊為兒戲。

而眼前這個女人,雖然可能出于被迫,或者是其他什麽樣的原因。但她在明知過程和後果的前提下還能如此,季和沒覺得他需要給到再多的同情。

四周都是頗具威懾的目光,還有一位同樣是母親的婆娑的淚眼。

看着截圖,女人終于斷斷續續地報出了自己的身份證號碼和家庭住址。

又很不确定地重複了幾次。

“但後來我被灌藥,被說是精神病人,自己又自虐自殘,意識幾度恍惚,記住這些數字,也都只是下意識的行為而已。”

“所以我只好拼命地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忘記它們,否則就永遠回不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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