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師弟

我痛痛快快地流了一場淚,翻身下床,打開平時記賬用的簿子,發覺日期竟然只是那場噩夢般的武林大會前一個月而已,這、這能改變些什麽?!心裏又有些慌,顧不得多想,我穿好衣服立刻走到房門外去。

房外天光大好,樹梢屋角可見幾點新綠,正是乍暖還寒的早春景色,沿途上遇見很多練早課的弟子,見了我之後便恭恭敬敬地低着頭打招呼:“大師兄早。”我不再像是平日裏漫不經心地随便回應他們,而是見到每個人都熱情地上去拍拍他的肩,摸摸他的頭。

于是乎,只一個早上,大師兄精神異常的表現已經傳遍了整個山上。

這是後話,此時此刻我疾步來到後山,遠遠便聽見了劍刃劃破空氣的聲音。

走近一看,果然小師弟——齊飛羽和我二師弟在比劃劍招。

見到了一直心心念念想着的人,這顆心才算真正地放下,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一點都不想移開目光,小師弟平平常常的微笑,在我看來都比朝陽更耀眼,如今他又變回了以前那活潑爛漫的樣子,我心裏便又是幸福,又有點酸澀。

雖說是在練習,可是倆個人的一招一式都很認真,倒像是真的在比武一般。只見小師弟身着白衣,手中的劍輕飄飄地握着,看似揮舞得很慢、很慢,卻能給人以極大的壓迫感,總能抓住另一方的那一點點破綻,适時地反擊回去。而另一個卻是一身漆黑,倒是未露絲毫敗像,和小師弟悠然微笑的表情不同,他面色冰寒,劍招狠辣直接,全無花哨。他的劍法很快,快到我根本看不清楚,只能隐隐抓住那一線寒光。以快對慢,明明是毫不合常理的詭異情景,兩個人卻能打得旗鼓相當。這個穿得像黑烏鴉一樣的便是我的二師弟——連飛花。小師弟的輕功身法甚是高超,若是對付不了的招式,他便在千鈞一發之際險險避開二師弟的劍,嘴角微笑,身法漂亮潇灑。只見滿場都是那一身白衣飄來飄去,像是只蝴蝶似的,看得人眼暈。二師弟抿了抿唇,手中利刃寒光暴漲,你來我往顯得甚是驚險。

我暗暗地嘆了一口氣,他們倆個人,顯然從一大早就開始在這裏練功了,而我每日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該練劍的時候也是興味索然,完全不能像這兩個人一般投入其中。曾經師父還在的時候,對我懶散的性子十分地恨鐵不成鋼。可見我武功不好,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曾經說過,小師弟是雲潇門千百年來天分最高的弟子,并無誇張。他十三歲的時候便領悟到了“春水”的境界,手中持劍,心裏卻是一派和風細雨,因此即使在對決的時候,面上仍舊是微笑的。我虛長他十幾歲,在他手下卻走不過一百招。當然,這也說明我的功夫的确是很糟糕就是了。

雲潇門最繁榮的時候,曾經也是擁有幾百個弟子的大幫派,如今的卻一共只有幾十個人,在江湖上根本沒有勢力可言,其實有原因的。

因為雲潇門挑選弟子的條件甚為苛刻,總結起來關鍵在于一點:天分。

學習雲潇門的劍法,必須要有天分,否則根本無法窺入高深之境,學習得越多久便越是浪費時間。我師父就總是板着臉說,近年來江湖上有天分的孩子越來越少了。他為人又一向嚴苛,雲潇門內的弟子個個都是經過千挑萬選才被收下的,所以弟子的數目還不及人家的一個分堂。

只有我,因為是師父一時心軟收下的孤兒,後來養出了感情沒法送走,只能混在這裏,還但着個大弟子的名頭。

就我看來,學習我派劍法之所以這麽需要天分,主要還是因為雲潇門在教授弟子入門的時候,先學的不是劍招,而是劍意。

我年輕(……)的時候,覺得祖師爺這種做法根本就是瞎扯。一個小屁孩,整天裏被逼着紮馬步舉石頭打小鳥也就算了,偏偏還要單抽出一個時辰靜坐冥想,領悟那什麽勞什子的“劍意”。

在師父不知道第多少次抽出劍對我揮舞了一陣在那時的我看來鬼畫符一樣的東西之後,我發覺阻止他已經沒有用了,于是我學會了假裝專注地觀看,實質是看着師父身後發呆,想點小孩該想的東西,比如中午吃什麽,書上趴着的那只蟲子長得挺好看之類的。

Advertisement

然而小師弟和我不同,他上山之後,立刻就被師父判定為骨骼清奇、材質上佳的練武料子,之後更多表現,也證明他對劍法有着難得一見的領悟力。一開始我不是不感到心酸的,但是小師弟就是有那個資本,使得任何人都無法嫉妒他。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兩個人的劍尖“叮”地撞到了一起,小師弟一擡頭正好看到了我,于是立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放下手中的劍,向着這邊飄過來,同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大師兄!你怎麽來了?”

我被他撲過來一撞,差點沒撞岔氣,可還是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伸手抱住他,他顯然興奮得很,喋喋不休地說道:“太稀奇了,大師兄居然看我來練劍,你不是一向對這些東西最不耐煩的嗎……”

我抱着他,忽然又有些走神。少年人纖細的身軀就伏在我的懷中,他清秀的臉就在我的眼前,我心裏開始怦怦直跳,因為我的那點念想,臉上也微微發熱。剛剛看到他的時候,那種甜蜜悵然的心情又回來了,讓人感到怪幸福的。

可是我卻又想起來前一世的事情,他和那個教主顯然是有着很好的時刻的,我看到他時不時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心裏就湧出些微悵然。那時候,明明是純真的笑臉卻流露出幾分豔麗之色,像貓爪子一樣時時刻刻都撓着我的心。而雲潇門被圍攻時他那絕望寂然的雙眼,對我竟然也有着不可思議的吸引力——那是平日裏難得一見的,比末日還要具有毀滅力,呼嘯一般席卷人心的齊飛羽。

我覺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什麽,那個時候,蒼靈教主能露出那樣沉迷深情的神色,顯然他的心情和我一樣。

不過,我和他不同,我絕不會傷害喜歡的人。

小師弟還眯着眼在我胸口蹭來蹭去,我只好拍拍他的頭,感覺像是養了一只大型寵物。

這時候我感覺到遠處有一道目光看過來,我擡起頭,是二師弟正注視着我們,他還站在原處,右手拿着那柄劍,向我微微點點頭。

我盯着他看不出任何情緒的黑眸,也點點頭,感覺頭皮有點發麻。

我和這個二師弟……一向都不大對付。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只是每次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心裏都疙疙瘩瘩的,似乎是被他身上那種冰凍三尺的氣勢給震懾住了,怎麽都沒法親近。這山上的弟子大都比我要小,平日裏也都是我來照顧他們,互相沒大沒小慣了,可只有這個人,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要嚴肅起來似的。真是奇怪,他小時候好像也不是這樣的啊?

我從前倒是真的不怎麽注意到他,以至于蒼靈教攻上山前,我才發現他已經不見了。

……那個時候,他去了哪裏?

懷中是小師弟溫暖的身體,我心裏卻是一片冰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