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甲方:楚暖
乙方:
本人楚暖(以下簡稱甲方)現聘用 先生(以下簡稱乙方)為甲方随身助理,於 年 月 日簽訂本合同。
第一條,……
第二條,……
第三條,……
……
第九條,勞動報酬:試用期一個月,甲方按本合同規定的工資形式和考核辦法,以現金人民幣向乙方支付工資、獎金一萬元,并按國家有關規定向乙方支付各種補貼及福利費用。試用期後自動轉為正式員工,月薪三萬。
第十條,合同期限:本合同自簽訂之日起生效,有限期為壹年,於____ 年____ 月____ 日到期。
……
賀冬看著眼前的合約,心中不免感慨,他沒想到自己剛剛從家政學校畢業就能獲得薪資如此優厚的工作。
賀冬是一名退伍軍人,退伍後回到老家,雙親亡故,只剩下一個體弱多病的妹妹。為了給妹妹治病,賀冬來到T市工作。他原本在戰友的幫助下進入一家公司擔任保安,但因為得罪了公司的主管而被炒了鱿魚。
失業的賀冬不得不尋找新的工作,而在這時,一個朋友告訴他可以考慮報名家政培訓,因為現在高級管家的薪水很高,以賀冬接受過專業軍事訓練并且自考了本科學歷的基礎,在家政這一行業裏應該會很吃香。本來賀冬并不是很想做這行──不就是保姆嗎?可是現在工作不好找,加上他是退伍軍人,可以說除了戰鬥并沒有什麽其他特別的才能,要找一份高薪的工作實在很難。
經過考慮,賀冬接受了朋友的意見,經介紹來到了月平家政培訓中心。
今天,這名自稱鄭伯的老者找到賀冬,告知賀冬他們需要一名“随身助理”,問賀冬是否願意嘗試。賀冬自問沒有問題,接受了鄭伯的測試,測試的結果讓鄭伯很滿意,於是鄭伯給賀冬看了剛才那份合約。
通過鄭伯的介紹,賀冬對自己即将面對的工作有了大概的了解:
賀冬即将服務的楚家少爺楚暖是一個雙腿無法站立行走的殘疾人,所謂“随身助理”,除了要負擔一定的保全責任之外,更重要的是,賀冬還要幫助行動不便的楚暖打理日常生活,比如給楚暖推推輪椅,抱楚暖上下車、上下樓,每天給楚暖按摩腿部肌肉,幫助楚暖如廁以及沐浴,除了這些,有必要的時候賀冬還要為楚暖煮飯做菜端茶倒水,甚至如果楚暖信任他的話他還要執行一定程度上秘書的職責,比如為楚暖安排行程或者是處理公司文件……
總而言之,賀冬必須變身全知全能的超人,以備不時之需。
相對應的,這份工作的薪水也不低,合同上約定的薪水遠遠超過了賀冬的想象,一般像他這樣在培訓中心完成課業後走出去的家政人員能進入中産家庭工作并四五千的工資已經算是不錯了,而豪門貴族一般是不會到外面來聘用人員的──他們有自己的人才儲備。
鄭伯像是為賀冬解惑似的,說:“我們的少爺比較挑剔,他的随身助理很少能做滿兩個月。事實上,如果能用錢找到一個讓少爺滿意的人,不要說三萬,就是三十萬都不是問題。”
鄭伯這句話讓賀冬有些頭皮發麻,他很難想象一個人是難伺候到什麽程度以至於連三十萬的月薪都“不是問題”──不過賀冬覺得或許有錢人和普通人對金錢的概念完全不同吧。
果然,高薪不是那麽好拿的。
不過對於有挑戰性的工作賀冬是躍躍欲試的。
合同簽下,鄭伯告訴賀冬明天早上九點到楚家報到,他要先給賀冬做“崗前培訓”。
雖然早就從鄭伯說話的字裏行間感覺到楚家是一個豪門大族,但當賀冬進入楚家大宅,入目的景象還是讓他發怔。事實上賀冬看到的很簡單,從汽車沿著山路慢慢上山,在開入一扇雕花大鐵門之後,賀冬看到的就是幽靜的林蔭大道,沿著林蔭大道汽車緩緩前進,大約十分锺後,汽車開出了林蔭大道,於是合同看到了可以和市中心廣場噴泉相媲美的大噴泉,一棟外觀複古的西式兩層樓房,以及樓房之後還有一座更高更大的建築。
司機讓賀冬在噴泉前下車,賀冬在仆役的帶領下走上階梯,站在樓房大門前向四周眺望,他看到的是零散的建築以及看不到盡頭的綠色森林……
難道這整個山頭都是楚家的宅院?
賀冬錯愕地想。
仿佛是看穿了賀冬的疑惑,特地來迎接他的鄭伯語帶驕傲地說:“賀先生,您現在視線所能看到的所有土地,都是屬於我們楚家的。這片區域就是楚家的祖宅所在,日後你會對這裏的地形慢慢熟悉的。”
全部?賀冬愣了愣,看了一眼那似乎沒有盡頭的綠色土地,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這個社會有著多麽誇張的分化。
定了定神,賀冬收回目光,對鄭伯說:“現在,我們需要去見少爺嗎?”
像是在贊許賀冬的自制力,鄭伯笑了笑,将賀冬引進了門,說:“不,暫時還不需要。我現在讓人帶你去你暫住的房間,在今後幾天裏我會給你進行一些培訓,讓你熟悉一下這裏的環境,還有你必須知道的一些禁忌和要求。”
於是賀冬就在楚家大宅裏住下,他現在住的是仆人的房間,等培訓結束後他就會住進主屋──以便随時響應楚暖的召喚。
賀冬在鄭伯身邊接受了為期五天的培訓,聽鄭伯說了所有大宅裏的忌諱和要求,也包括那位暖少爺的喜惡性情。雖然五天來賀冬連楚暖的面都沒有見過一次,但他還是從鄭伯的介紹裏感覺到那是一個性子乖戾、患有輕微心理疾病還有一點莫名其妙的潔癖的家夥──聽上去似乎很讓人讨厭。
雖然賀冬努力讓自己抛棄偏見,但他發現自己還是對這個尚未蒙面的雇主産生了不好的印象。
而今天,賀冬終於正式上崗。
“來吧,小冬,我帶你去與暖少爺見個面,希望以後你能好好照顧他。”
鄭伯将賀冬叫來,帶他進入主屋。
主屋并不是一間屋子,而是指位於這篇住宅群中央的那棟最高最大的樓。
主屋是完全西方式的建築,對稱而高挑的建築結構,樓體表面看上去有些斑駁陳舊,仿佛是在無聲地述說它悠遠的歷史。書香門第
通過五天的培訓賀冬已經知道,楚家的繁榮興旺和外國大貴族有很大的關系,所以楚家在很多地方都具有西式風格,例如眼前這棟主屋。
進入主屋的同時,鄭伯說:“小冬,暖少爺的脾氣不太好,說話比較苛刻,但是他是沒有惡意的,所以如果暖少爺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不會。”賀冬應道,但他心裏對那位暖少爺已經産生了負面印象。
鄭伯嘆了一口氣,道:“我們暖少爺說起來也是十分可憐的,小小年紀就父母雙亡,雙腿也殘疾了,大家族裏總是會有一些利益紛争……這些年楚家都是靠他撐起來的,十分辛苦,所以有時候難免脾氣暴躁,但他是個好孩子……小冬,以後你和他相處的時候多包容他一點。”
“好的,我知道。”
主屋一共有五層,第四層是楚家少爺楚暖的私人空間,整個第四層,除了經過特別允許的仆人可以進入打掃整理,其他人都不允許随意進入。而賀冬在擔任楚暖的随身助理之後也将入住第四層──當然,分配給他的只是一個房間。
從高空俯瞰,主屋的形狀就像是一個有棱角的U,賀冬跟随鄭伯走入U的右邊,長長的走廊盡頭是一扇高大的暗紅色大門,威嚴,厚重。
這是楚暖專用的書房,賀冬從介紹中得知,楚暖睡眠不好,血糖低,早上都睡得比較遲,一般上午楚暖都在這裏辦公,下午才會去公司。
鄭伯上前輕輕敲了三下門,很快,門從裏面打開了。
厚重的大門徐徐打開,陽光從門內射出照在賀冬的眼睛上,賀冬不由得微微眯了眼。
大門完全打開,門內的世界引入眼簾。這是一個極為寬敞的書房,正對著門的那面牆是一面落地窗,此刻窗簾被完全拉開,金色的晨光透過纖塵不染的玻璃照進書房,這正是剛才開門時那強光的來源。
落地窗前是一張大型辦公桌和一張奢華的沙發椅,此刻沙發椅上坐著一名青年,青年正埋首辦公,略長的劉海擋去了他的大半張臉,再加上背光,賀冬無法看清青年的模樣,只覺得青年似乎很消瘦。
從大門走到辦公桌前的幾步間,賀冬用餘光打量了書房的構造。房間的右邊立著高大的書櫥,大量的書籍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上面,看上去很有氣勢,而房間的左邊則擺放著茶幾和椅子,明快的顏色為書房增添了幾抹休閑的色彩,但這樣明快的色彩與書房沈穩的色調格格不入。
房間的大門後站著一個仆從打扮的年輕人,賀冬記得剛才開門的就是他。
賀冬還看到,辦公桌旁邊放著一張輪椅,想來就是那位暖少爺的輪椅。
“少爺,我将人帶來了。”鄭伯站在辦公桌前一步遠的地方恭敬地說。
沙發椅上的青年“嗯”了一聲,但沒有擡頭,依然看著他手中的文件。
賀冬有些奇怪,看了一眼鄭伯,而鄭伯則用眼神示意他靜待片刻。
果然,片刻後,青年在文件上寫了一點什麽──或許是簽名吧,随後青年合上文件夾,将注意力轉到鄭伯和賀冬身上。
青年并沒有将他高貴的頭顱完全擡起,只是轉動眼珠,眼睛向上瞥來,略長的劉海垂在他的眼前,他的目光就這麽透過劉海的發梢落在賀冬身上,背光的陰影、冷漠的神色還有那銳利的眸光──青年就像一只毒蛇,陰鸷,尖銳。
被這樣的目光看著,賀冬感到很不自在。
青年靜靜看了賀冬兩眼,轉而對鄭伯說:“他很髒。我不要。”
青年的聲音平淡、悅耳,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或者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然而他的說話內容卻讓賀冬感到惱怒!
──這是赤裸裸的侮辱!
賀冬沒有将這種憤怒表現在行動上,只是沈默地站著,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天知道他現在已經想甩袖走人了。
但鄭伯對青年說:“少爺,他已經經過全身檢查了,他非常健康而且擁有良好的衛生習慣。”
青年冷淡地說:“我不喜歡他皮膚的顏色,看上去一點也不幹淨。”
賀冬的皮膚是古銅色的,這是他常年在陽光下訓練、勞作的結果,幾乎每一個軍人都擁有這樣的膚色,甚至更深沈。
而鄭伯也為賀冬解釋:“這是常年接觸陽光的原因。這樣的膚色正能說明他有能力為您服務。”
青年沒再說什麽,只是那雙蛇一般陰鸷的目光緊緊盯著賀冬,像是在審視什麽,但似乎又帶著一點輕蔑和厭惡。
賀冬讨厭這樣的目光,仿佛自己在青年面前就像是一顆待挑揀的大白菜,而不是一個人!
賀冬怒火騰起,但想到這份工作的高薪以及之前鄭伯說過的話,他将自己的怒火按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青年收回了目光,重新埋首於公文之中,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那就他吧。”
鄭伯退出書房後,賀冬站到楚暖後側方。大約是習慣了,楚暖埋首於文件之中,完全視賀冬為無物。
賀冬站了一會兒,無聊之餘開始打量楚暖的樣貌。
從賀冬角度看去,他只能看到楚暖的側臉,而且還只是小半張。
楚暖皮膚很白,像是很少見陽光,又像是缺乏血色。楚暖也很瘦,他低著頭,露出的脖頸纖細得讓賀冬覺得自己一只手就能将它捏斷。
賀冬還發現楚暖的手很漂亮,像是傳說中鋼琴家的手,但骨節分明,光線明亮的時候就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透著一種病态。
賀冬知道,楚暖并非天生體弱,只是十年前的一場車禍奪取了他自由行走的能力,長期與輪椅為伴的後果就是身體逐漸虛弱──和久坐沒有運動有關系,也和楚暖的精神狀況有關──聽說車禍之後楚暖的精神狀況就一直有些問題。再加上楚暖一人獨撐楚家大局,殚精竭慮,消瘦也是必然的。
本來,最初賀冬雖然對楚暖有一定的惡感,但在聽說了這些事之後卻對楚暖感到敬佩和憐惜:十六歲還只算是個半大孩子,可是這個半大孩子卻要強忍著失去雙親的痛苦承擔下家族重擔,這種壓力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
不過今日見面,楚暖那句“他很髒”卻讓賀冬對楚暖的惡感再次回升,如果不是這份工作的待遇太過豐厚,賀冬當場就要甩袖子走人。
賀冬以為楚暖會刁難自己然後将自己趕走,不過楚暖并沒有這麽做,楚暖一直埋首於文件之中,一副根本無暇理會賀冬的樣子。
賀冬靜靜站了兩個小時,中間除了女仆送來茶點,在楚暖食用後他幫著端到一邊以外,就再沒有其他動作。雖然對於出身軍伍的他來說就算站上一天也沒問題,不過枯燥是難免的,就在賀冬略微有些走神的時候,楚暖突然開口:
“賀冬。”
“到!”賀冬條件反射地立正了一下。
腳跟相扣的聲音讓楚暖微微側目,賀冬也發現自己反應過度了,略微羞赧,剛想解釋點什麽,卻在不經意間捕捉到楚暖眼中一閃而過的輕蔑。賀冬有些惱火,但也不好說什麽。
楚暖的目光只是在賀冬身上掃了一眼就回到了文件上,淡淡道:“把《國際私法》、美國貿易法以及相關解釋拿過來。”
“是。”
賀冬轉身走向書櫥,面對書櫥上整整齊齊碼放著的各類書籍,賀冬頭大了:這麽多書?那什麽什麽法在哪裏?
賀冬硬著頭皮在書櫥上一本本找過去,但無奈書櫥太大書也太多,賀冬看了老半天都沒找到。
楚暖不耐煩了,追問:“怎麽這麽久還沒好?!”
賀冬有些窘迫,雖然他認為自己不熟悉書的擺放并不是他的錯,但是拿書這麽沒有難度的事情他都沒能做好,這實在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楚暖輕哼一聲,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冷淡地說:“國際私法,右邊數過去第三個書櫥,右邊,第四層。貿易法,左邊,第一層。”
賀冬愣了愣,按照楚暖說的走到第三個書櫥前,打開右半邊的櫥門,第四層上赫然擺放著有關國際私法的各種書籍,不但有中文的還有其他語言的,賀冬認得英文,對於其他語言的就看不懂了。
賀冬看了看,将上面有寫到“國際私法”四個字的書全給拿了下來抱到楚暖面前。
楚暖看了一眼賀冬手上的小書堆,冷哼了一聲,抽出其中兩本,道:“其他的不需要,放回去,按順序。還有貿易法的。”
賀冬於是乖乖地把其他書放回了原位,又到底一層去拿貿易法的書,但這回他郁悶了,因為那一層的書除了一本《美國貿易法》是中文的,其他都是英文的。賀冬不知道要拿哪一本!
猶豫了一下,賀冬将這一整層的書都抱了出來,好在書櫥每層分隔出的空間并不算很大,裏面也不過放了十來本書,全部抱出來也就是用點小力氣而已。
對於賀冬這樣的做法楚暖什麽也沒說,只是撇撇嘴,抽走了自己要的書,其他的就讓賀冬放回去。
賀冬以為楚暖會刁難自己,不過看起來楚暖還沒有這個閑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