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相見
季鴻當然不會停留在他從縣城裏離開的那個時候,回到他父母身邊,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年了。
大都市裏的一切都會腐蝕他,他的變化也是顯而易見的。
他不會一直停留在那裏——對曲悠有一種發自心底的渴望,但是,又明白自己那樣真的很變态,不能去那麽幹。
他離開的前一天傍晚,他有出門散步,将他生活過十幾年的地方四處轉了轉,他有到曲悠家的附近去,他看到剛洗過澡的曲悠站在一株榕樹下看着天發呆,然後被他姐姐叫進去做事去了。
他站着看了很久,但沒有過去叫曲悠。
他的內心深處渴望着,若是能夠把曲悠也帶走,将曲悠禁锢着,讓他永遠停留在自己喜歡的這個時候。
他那時候的心思是非常陰暗的,他想起來自己看過的一個電影,裏面的男人殺了他摯愛的女人,只是因為不忍心看她變老。
他看這個電影的時候一點也沒覺得那個男人是不對的。
并且,電影開始沒多久,那個妻子死了,警察來勘查,季鴻對身邊一起看電影的吳铮一語道破,“是那個男人殺的。”
吳铮不這麽認為,還和他争執了兩句,電影看到最後,真相大白,吳铮不得不以看怪物的眼光看季鴻,然後疑惑地問道,“你之前看過劇情簡介?”
“沒有啊。這不是明擺着嘛!只有死了的東西,才能夠永遠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候。”
當時吳铮一邊罵季鴻不正常,一邊想季鴻的思維回路離他越來越遠了。
以前是那樣的深刻地渴望,季鴻在新的城市裏遇到新鮮的各種人之後,那種渴望也是會變淡的。
看到各種各樣的人,還有了很多新鮮的體驗,但他還是時常想起曲悠,畢竟,曲悠是不一樣的。
曲悠在他的心裏該是永遠停留在十一二歲的樣子,那雙清如碧水又帶着一絲朦胧的眸子,他的一切都還是幹淨的,幹淨到讓季鴻贊嘆,想讓他永遠停留在這個時候。
季鴻會如此喜歡曲悠,并且不能忘記,多半該是因為曲悠和他是相反的兩種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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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鴻有想過是這個原因,但是也不盡然,曲悠的沉默和多愁善感,在這一點上,某些時候的季鴻也是一樣的。
這世上不會有完全相像的兩個人,也不會有完全相反的兩個人。
被吸引,有時候也許的确是天生注定的緣分。
時間的流逝帶來的人的變化是巨大的,季鴻之後已經再不會去想現在的曲悠了,在他心裏,曲悠就該是在他十一二歲的時候就死了,變成了季鴻思維裏凝固的樣子。之後的那個曲悠,就不該是曲悠。
季鴻在他父母身邊也是活得很如魚得水的。
他高二的時候就升了大學,之後利用父親職權之便和別人對他父親的巴結做成了第一筆大生意,後來就以此為最初的成本,開始了他的帝國的創立。
讀書對他來說是副業,他喜歡每天都有新鮮的感覺,喜歡操縱一切的滿足感,身邊聚集着一群對他有用處的朋友,然後做他計劃中的各種事情。
他的生活是精彩的,但內心深處有個地方更冷了。
董波在他表哥高考完在XX市見過季鴻,是季鴻給他表哥慶祝,董波是因為見過這時候的季鴻才認為他這個人陰沉,而且很變态的。
當時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讓董波這麽認為,說不太清,但是董波有了這個認識後,之後再也沒對季鴻改觀過。
說實在的,在吳铮打電話和季鴻提到曲悠的時候,季鴻一時間居然沒有反應過來,他真的是要把曲悠忘了的。
但吳铮把他從遺忘裏拉了回來,這才造成了這兩個人以後的孽緣。
“我今天居然遇到你以前那個悠悠了,四年沒見了吧!人長高了不少啊!樣子倒沒大變,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吳铮是铮铮男兒,讀軍校後就越發地正氣凜然,說話的聲音也是大而且爽朗的,有時候他也能做出溫柔而深情的模樣來,迷倒萬千少女。
季鴻在陽光爽朗這一方面和吳铮正好相反。
季鴻從來就是個手腳不協調的,小時候甩同邊手被老師和同學笑話,做體操總是亂七八糟,搞砸六一兒童節的表演,如此種種,讓他對這方面的東西都很反感,并且不得不說他因這些在心底有自卑和陰影,但是,別的方面的強大和強勢掩蓋了他在自己不足方面的自卑感,所以,他平素并沒有太多運動,有運動也是健身房的跑步機,他不喜把自己的弱點暴露給人。
聲音在他成年後也決計不是吳铮那種爽朗的聲音,低沉磁性的,好聽,但是卻讓人想到的是夜間的玫瑰花,不僅暗紅,而且帶刺。
整個人也是白的,而且還戴上了眼鏡。
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斯文而有禮的貴公子形象,對他不了解的人會一直這麽認為,了解了之後多數人會怕他。
聽吳铮說起曲悠,季鴻想了一下才說道,“你不說我都忘了他了。”
吳铮“啊”一聲,“那你繼續把他忘了吧!我看他沒你在過得挺好的。你還記不記得他姐姐,以前幹巴巴的吧,今天見到居然變成個大美女了,要是我有時間,都想追她看看呢。她看到我就臉紅,跟你家悠悠還挺像的……”
如此在之後又扯了一堆女人的事情,吳铮說追曲賦當然是說着玩的,他嘴裏會說追幾十個美女,但是最後都會因為沒有時間而一個也沒去追。
季鴻知道他的這個毛病,故而也沒上心,腦子裏想的是不知道曲悠長成什麽樣子了,就旁敲側擊地問了一句,“我記得他姐姐只比我們低一屆,她該考大學了吧!悠悠也讀高中了。”
吳铮果真吧啦吧啦地說起來,“你家悠悠說他姐高考成績還不錯,該上得了第一志願。他也考高中了,讀一中吧!我看他那個樣子腼腆得很,又長得跟個面團揉的娃娃一樣,怕在學校有人欺負他呢,就把他托付給我表弟了,董波,你認識的吧!”
吳铮之後又說了一大堆,兩個大男人煲電話粥近一個小時,吳铮的話完全挑起了季鴻的好奇心。
他心裏像貓抓一樣地想看到現在的曲悠是什麽樣子了,而且非常變态地想到他就有了反應,他平常是非常地清心寡欲的,因為不會去想,所以也沒什麽欲望。交了門當戶對的女朋友兩年,到現在也只接吻過,女方暗示過可以更進一步的,因為以後極大可能會結婚,提前享受性生活也沒什麽,但季鴻都興致缺缺沒有反應。
季鴻有時候也懷疑自己是否有戀童癖,但也許是曲悠把他身上那點對孩子的喜歡占光了,他看到別的孩子總覺得很煩,全都惹他厭惡,于是他只得想還好,自己沒有變成怪人。
季鴻想回去看看曲悠,但是,他時間不空,而且,後來理智也控制住了他的這種沖動。
季鴻真正回去看到曲悠是在曲悠高一下學期,夏天到了,但是天氣還不是很炎熱。
原因是季鴻的外婆過世了。
季鴻的外婆在兩年前就生了病,之後大多數時間住在醫院裏,老人家遺囑裏要求土葬,她害怕火化,于是就大老遠從省城醫院送回老家來土葬。
季鴻就是這時候和曲悠相見了。
曲悠中午放學騎自行車回家,從他家到學校自行車程有半個小時,他平時不愛運動,全靠這路上的路程鍛煉身體。
曲悠是無論怎麽曬太陽也不黑的體質,他自行車從公路上過,加上一身衣服也是白色和米色,整個人就是一團白的反光,讓人不注意到他也難。
他不知道季鴻家外婆過世了,騎自行車過季鴻外婆家院子前的公路過,看到門口停了很多輛高級轎車,又有花圈,從院子裏傳出哀樂來,心裏就想到是有人死了,但他沒想到是季老太太過世,也沒想到會重新遇到季鴻。
他伸下一只長腿來蹬着地面穩定車子,在季鴻外婆家門口不遠停了下來。
季鴻正好開着車從縣城裏過來,本來是在殡儀館裏辦喪事就好了,不知道怎麽搞成在他外婆的老房子裏來辦喪事,季鴻因為這事而心情一直不好。
後來想來是這老房子面積很大,且在新縣城的中心規劃點上,會變得很值錢,在這裏辦喪事,是他舅舅那邊有一定考量的。
季鴻下車就看到了公路另一邊的曲悠,絢爛的陽光照在曲悠身上,又一身白衣米色褲子,越發被襯得如出水蓮花一般地幹淨。
季鴻看到他的那一瞬,想到了莎翁那一首——我怎麽能夠把你來比作夏天。
心中突然繞上一團春水般地溫柔又纏綿的感覺。
曲悠卻沒看到季鴻,他很快就騎車走了。
季鴻卻在車邊上站了很久,被人叫到才往院子裏走。
他心裏咚咚咚地跳,心想,那就是他的悠悠嗎?十六歲的曲悠?原來,他是這個樣子的嗎?
小時候的曲悠的形象瞬間被這個驚鴻的一望所代替了,純白的少年,像是要融化在明媚的陽光裏。
——沒有芳豔不終于凋殘或摧毀,
但你的長夏将永遠不會凋落,
也不會損失你這皎潔的紅芳……[1]
作者有話要說:[1]出自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我怎麽能把你來比作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