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劣性 日日入他夢

一夜無夢,唐輕惹早早便起了。

晨風有些料峭,一直到巳時一刻,暖陽露出全貌時,桑綠才将屋內的戶牖窗扉一一打開。

唐輕惹見了,紅唇露出淺笑,翦水的眸子裏蓄滿了溫柔靜雅,內心是極其歡喜的。

她早早便讓人在香案上備了筆墨,只等着桑綠“大發慈悲”的讓她看看外頭的樣子。

她一向藏不住心思,心裏想的大多都寫在那張瑩潤美豔的小臉上,此時眉眼間帶笑,就是路過的丫鬟們都是掩着唇偷笑起來。

桑綠也不例外,卻仍舊佯裝有些生氣的模樣,“都不許再笑了,我們姑娘可要生氣了。”

唐輕惹柔白玲珑的耳尖紅紅的,卻是不發一言,柔媚的眼眸露出幾分赫然,乖巧的坐在香案前。

今日她着了一襲煙羅紫的小襖,下身是芙蓉色的拖地長裙,精致小巧的繡鞋尖微微露出,外面還罩了件羽藍色繡緞織錦的裘氅。

這樣的穿着若是放在平常人看起來不免略顯臃腫,可是唐輕惹生的嬌小,身姿纖細如弱柳扶風,反而襯得她更加嬌弱。

此時她坐在梨花木的香案前,素手執筆,正出神的描繪着手中的畫卷,皓白的腕子掩在繡蝶的袖口處,美感盡顯。

桑綠的笑還沒得及收,便被這般少女昳麗絕色的姝容驚豔的有些晃神。

她心中喟嘆,明明已經見了許多次,可是她還是覺得自家的姑娘,美得驚為天人。

而且唐輕惹雖是嬌養出身,脾性卻是乖巧易相處的,她平日裏說話都是軟聲溫淺,氣質淑蘭,讓人看了都會心生恬靜。

倒是比那些能平心靜氣的藥物還要管用的多。

此時窗戶處的淺光落在香案處的少女身上,烏黑柔亮的青絲鍍了一層朦胧的光色,明明只是微施粉黛,一根素色的簪子挽發,就已經瞧得見那掩藏的天人之姿了。

不過,京中貴女也就只豔羨唐輕惹這般的容貌和家世,談及她的病,仍舊是惋惜居多。

桑綠心中嘆息,便招呼着人拿來了湯婆子走了過去,“姑娘,這秋風習習,你身子才剛好,可不能再凍着了。”

她語重心長的,聽起來像是唠叨的管家婆一般,唐輕惹斂眸,纖長的睫毛顫了顫,淺淺的應了聲,“好。”

這些日子下來,唐輕惹也是知曉自己身子的情況的,她鮮少任性,每每桑綠說什麽,她總是乖巧的應着。

她筆尖微頓,将湯婆子圈在懷裏,眸若秋水,嗓音輕緩,“桑綠,你先去忙吧,我只一會兒便畫好了。”

桑綠目光落在少女桌上的水墨丹青,正是窗外對着的桃樹。

只是如今這蕭瑟的秋天,桃樹凋零敗落,而唐輕惹的畫中卻有桃花盛開,葉繁枝茂的生動模樣。

看得人有些心酸,桑綠一時心軟也就沒那麽嚴苛的叮囑了,“那奴婢先退下了,姑娘可仔細着些身子。”

待屋內的人都走遠了,唐輕惹才緩緩的擡起頭來,她素白的指尖勾着筆杆,卻是不經意間将那湯婆子推的更遠了些。

只待懷裏那滾燙的觸感遠離,她才彎眉一笑,頰邊梨渦淺淺,顧盼生輝。

桃苑裏向來安靜,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午膳剛過時,苑內便多了些聲音,桑綠快步走了進來,“姑娘,梨苑的四姑娘過來看您了。”

唐輕惹仿若未聞。

桑綠也是了然。

她看着自家姑娘這幾日才養出的紅潤,便不免有些擔心起這唐輕水會整出些什麽幺蛾子來。

這唐府偌大,唐致盛在朝為丞,錢權在握就免不了三妻四妾,可是這四姑娘唐輕水的生母卻是個花樓出生的,多少會讓人看輕。

好在唐致盛也沒虧待過她們母女,唐輕水也是個衣食無憂,雖說是庶女,可是吃穿用度也是尋常貴女不能比的。

只是平日裏這位四姑娘都是安分守己的在自己的桃苑待着,今日竟有心過來探望起來,還真叫人不得不提防起來。

畢竟,這唐輕惹卧病在床的幾個月,這唐輕水可是連面兒都沒露過的。

桑綠正想着,唐輕水便已邁步進來了,她微微福身,“四姑娘安好。”

唐輕水擡手撫了撫鬓角,頗有幾分端莊儀态,淡淡道:“免禮。”

桑綠颔首,心中不免有些鄙夷。

想來熟悉禮法的貴女都知道,這“免禮”可不是尋常人家都能用的。

這位四姑娘其他的不顯精湛,倒是把這宮內娘娘的禮儀法度,趾高氣揚學的淋漓精致的。

唐輕水不大關注旁人的心思,一進門就把視線移到了香案處的唐輕惹身上。

四目相對,她露出幾分關切的笑來,“五妹妹如今病好了,看着都比往日精神多了。”

雖是嘴上這麽說着,可是唐輕水也是幾分心知肚明。

她踏足這桃苑的次數可是屈指可數的。

數月前她就得知她這五妹妹得了不治之症,怕是熬不過幾日就要香消玉殒的,誰只竟讓她這麽熬了過來。

還真是個命大的。

她不經意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唐輕惹瞧着是肉眼可見的消瘦了許多,可是也不算是脫相,相府那些人參雪蓮日日滋補吊着命兒,反倒讓她五官看着更明豔精致了些。

唐輕水眸中漸漸顯出幾分冷光來。

唐輕惹卻是被她盯得柳眉微蹙,她仍舊是淺笑着,“多謝四姐姐惦念,我這身子是比以前好了些,可還是處處受限,哪兒都不能去。倒是四姐姐,多日不見,容光煥發,真是讓人越發的移不開眼了。”

唐輕水聽了捂唇笑了起來,“五妹妹這小嘴兒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其實這話要是別人說,她大抵還是不信的,可是偏生這話是從唐輕惹口中說出來的。

少女聲音淺淡好聽,眸子也是蓄了秋水一般恬靜,看起來是最不像會說假話的。

唐輕水不免有些高傲起來,看着唐輕惹掌下的畫,心思複雜。

她今日本是過來打探虛實的,整個唐府都傳言唐輕惹命不久矣,如今命是救過來了,卻也是強弩之弓。

她本來還是不信的,如今看着唐輕惹這般消瘦的模樣,想來宮裏納妃的宮宴,怕是也無福去了。

沒人與她争搶風頭,唐輕水心裏也算是踏實起來。

這虛實已探,她自然也是沒心思多留的,耳邊傳來唐輕惹幾聲淺小的咳嗽聲,唐輕水扣着繡帕掩了掩唇。

她本就無意多留,只表面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

這日子晃得極快,眨眼便過了兩日。

晨起風大,還淅瀝瀝的下起小雨,屋內驟升的寒意,讓桑綠又開始謹慎起來。

唐輕惹如今身子大好,可是卻仍舊受不得一絲寒,昨日裏桑綠還以為她對着唐輕水那聲淺咳是裝的,誰知竟真是受了涼。

今日蘇懷瑾還是要照常來施針的,桑綠也不敢怠慢,屋內早就燃起了地龍,湯婆子也是備了好幾個放在榻上。

唐輕惹被桑綠“趕”上了床榻,皺着一張小臉,可憐巴巴的央求也是沒給放出來。

她只能收了心,安靜的在榻上待着,心思卻有些雜亂。

這幾日清醒了,神思是比病的那些日子清明了許多。

以前不覺什麽,現在想的多了,反而覺得事事繁瑣,倒不如病着來的安靜。

唐輕惹撫着袖口的鏽蘭紋路,微微出神。

今日蘇懷瑾是會過來的。

可她心底不大想讓男人過來,卻又生了幾分眷戀,想他過來。

大抵是病時脆弱産生的依賴感,唐輕惹總覺得有蘇懷瑾待在身邊,她心底才會有些踏實的安全感。

她不懂情愛,只覺得這樣感情有些悱恻羞人,可是卻還是忍不住想起。

思及此,她似乎又想起了那日她大着膽子喊疼的場景。

男人看似溫潤如玉,卻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抑或是醫者都是如此,自覺自己下手輕緩,卻不知那疼,都是不能忍的。

她只隐約記得,男人當時略微低沉的嗓音,說她是個“麻煩。”

這般想着,唐輕惹心裏悶悶的,她垂首靠在床榻之上,漸漸又安靜下來。

因為知曉蘇懷瑾要來,桑綠老早就安排好了午膳,所以剛過午時,桃苑的人就開始安頓起來。

這一切早早收拾,不過就是為了方便蘇懷瑾要過來。

可是午間沒過,桃苑就來了客人。

來人是唐輕惹的表哥蔣蘊,他一身當下讀書人最愛的青衫,不過不同那些寒門子弟,即便是一身青衣,也都是織錦造就,頗有幾分貴氣。

桑綠微微福身,恭敬道:“請表少爺安。”

蔣蘊手裏握着折扇颔首,他是書香門第出身,面上透着幾分儒雅和憨厚感,“不必多禮,我今日是來探望五表妹的。”

桑綠會意。

瞧着男人說着話時,就紅了耳根,當真是個臉皮薄的。

而蔣蘊姿态謙恭有禮,也是藏不住事兒,明眼人兒一眼就瞧得出是什麽心思。

屋內不見動靜,蔣蘊不敢妄自進門,他問道,“聽聞知知表妹如今已痊愈,我是特來慶賀一番的,不知……”

他目光一直不經意的掃向屋內,帶着探究。

桑綠:“奴婢在此代姑娘謝過表少爺的心意,表少爺怕是不知,姑娘今日還需問診,屋內早已遮得嚴實,現下也是不便見人,估計要讓表少爺白跑一趟了。”

她這話說也不是避諱誰說的,聲音就放大了許多,蔣蘊聽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這聲音,也足夠裏頭的人聽見。

半晌不見回複,他也就知道了事情的真假。

來時他便打探過,唐輕惹日日都要問診的,她身子剛有些起色,也算是正常,沒想到今日竟這般不湊巧。

蔣蘊目露失望,卻仍舊持着笑意,“既是如此,我便不多打擾了”,他自寬袖中掏出一個錦盒,遞給了桑綠,“這是母親讓我轉送給知知妹妹的,勞煩了。”

說完,他便離開了。

桑綠握着手中的錦盒,正遲疑的要不要遞進屋去,唐輕惹便喚了她進去。

紗幔重疊,榻上少女的容顏朦胧不清。

唐輕惹将床幔掀開了些,水眸淡然,“表哥可離開了?”

桑綠自然是實話實說的,“方才剛走”,她終究是把那錦盒遞了過去,“這是表少爺讓奴婢轉交給姑娘的。”

唐輕惹有些疑惑,便接了過來。

此時她僅一身藕荷色的中衣,素手掩在袖口中,顯得她有些纖弱無骨,而盈盈一握的軟腰遮在其中,影影綽綽的也看不清。

唐輕惹打開了錦盒,細細的看着,裏面是一支素色的鑲玉銀釵。

這釵子雖然款式簡單,可是上面銀質的雕蘭紋飾卻讓人眼前一亮。

“真漂亮啊。”

唐輕惹握在掌中,喜與不喜已一目了然。

桑綠不得不承認,這位蔣蘊表少爺,挑東西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最起碼是很符合唐輕惹喜好。

唐輕惹不大愛那些濃郁的顏色,可蔣蘊送的這支銀釵她還是很喜歡的。

桑綠按這她的吩咐将東西收好,将床幔掩了個嚴實,這才在外間侯着。

未時三刻,蘇懷瑾便準時來了。

有了之前的經歷,男人進屋時動作便顯得慢條斯理起來。

他模樣生得好,解了肩上的披風時動作不顯低俗,反倒是有些從容的驕矜感。

如今唐輕惹一日比一日清醒,如今也能透過床幔朦胧的镂空紗帳,一點一點細致的瞧起來。

蘇懷瑾身姿颀長,雖說是行醫之人難免脫不了幾分儒氣,可是他比尋常男子還要高出許多,反而有些習武之人的英氣。

唐輕惹久居深閨,其實不大能辨清,她從男人身上看到的所謂“英氣”,其實是淡淡的“殺氣”。

她只道蘇懷瑾是外地過來的商賈之人,估摸着和郦朝的京內的人有所不同,便也不足為奇。

只是男人生的太過俊俏,眉眼清隽,姿态雍容,鳳眸含笑有幾分溫潤氣質,周身卻是冷冽的淡漠感。

這樣的男人看着矜貴,也是帶着些許神秘感,怕是要讓許多姑娘傾心的。

而唐輕惹心中卻有些不一樣的感覺。

蘇懷瑾救了她,感激大多是能溢出來的,可她仍舊記得男人作弄她時眸中毫不掩飾的惡劣,還冷冷的說她“麻煩。”

她不免有些羞惱起來。

陸羨掀開紗幔時,便瞧見了裏頭的唐輕惹跪坐在一團錦被上,低垂着眉眼,看起來悶悶的。

少女似乎想的出神,此時紅唇微抿,睫毛顫顫的,可是陸羨的目光卻忍不住移向少女那看起來不盈一握的纖腰上。

男人鳳眸微微眯起,看向少女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

陸羨心中頭一次生了些妄念,竟是在一個相識不過幾日的小姑娘身上。

明明他們說話不過寥寥幾句,可是這姑娘卻是有本事,日日入他的夢。

他哂笑,不大想被這左右情緒,盯着少女鼻尖,調侃道,“我不過晚來了片刻,五姑娘便這般生起悶氣來了。”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的唐輕惹,被男人這突兀的聲音吓了一跳,反應過來時,耳尖泛起粉意。

偏生她性子軟,往日也乖巧,此時竟是半分話也說不出來,只軟軟的反駁,道:“先生,你…你莫要亂說。”

她側身根本不想看他。

可是陸羨卻是不肯輕易罷休的性子,反倒是從少女的軟語中得了趣味,他漫不經心的靠近了些,“五姑娘不是說心悅蘇某?”

唐輕惹聽了,水眸瞪得烏溜溜的圓,只一瞬間巴掌大的小臉都染上了紅,“我,我那是……”

少女眸中泛着水光,像是快哭了。

美人嬌弱無骨,梨花帶雨,應當是最惹人憐愛的,可是陸羨看了,血液卻是像生了燥意,莫名的興奮感。

那感覺,和他殺人時的快.感一般無二。

陸羨總算是找到了源頭。

原來,看着少女在他面前嬌軟的落淚,竟也能讓他覺得快意無比。

想着,他又湊近了些,“五姑娘倒是與我說說,喜歡我什麽?”

他頓了頓,眸中的劣性蹦發,薄唇貼在少女紅的滴血似的耳尖,問:“是喜歡我為你脫.衣?還是,喜歡我用針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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