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藥浴 這個男人真的是壞透了
直至陸羨打算走時,唐輕惹都未醒。
男人在床榻邊站了許久,盯着少女的睡顏出神。
明明穴道已解,可是少女卻仍舊是不見醒。
陸羨瞧着少女眼角的淚痕,即便是睡時,那纖長濕濡的羽睫還是輕顫着,他薄唇帶了些了然的笑。
原來倒是他擔心的多餘了。
陸羨也沒有揭穿少女漏洞百出的僞裝,只俯身将那團錦被向上拉了拉,自己都未發覺,那動作是有多溫柔。
他離開時,步子在桑綠面前停住,嗓音潤朗,“你家姑娘如今已不需再施針,不過她底子虛,需要溫養,待我和相爺禀明,便會安排人過來。”
桑綠恭敬颔首。
陸羨正擡步要走,卻又突然頓住,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切記一點,你家姑娘現下受不得一絲涼,可千萬要記住,不要讓她随意外出。”
說完,沒待桑綠反應,男人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這話,倒也不像是說給她聽的。
桑綠心存疑惑,向屋內望了望。
床榻上唐輕惹攥了攥掌心的布帛,眸子裏泛着紅。
自男人踏出房門時,她便睜開了眼,一雙眸子本就是含了水似的,如今更是連眼眶都蓄着水意。
她覺得,這個男人真的是壞透了。
方才男人離開時說的話她都聽見了,那話,應當是說給她聽的。
只是那口氣,她倒是分辨不出來,是真的為她的病情着想,還是在有意作弄她的。
不過,有了蘇懷瑾這張“免死金牌”,桑綠怕是不能随意讓她出門的。
她正想着,桑綠就進來了。
“姑娘可要起身沐浴?”
桑綠已經是斷定她已經醒了的。
可是這期間,唐輕惹卻是乖巧的趴在被褥裏,沒露一絲動靜的,她也沒多想,嗓音悶悶的,還帶着淺淺的鼻音,軟軟的說,“好。”
桑綠這才撩開了床帏,細致的挂好。
随着唐輕惹漸漸起身,淡淡的桃香流轉,桑綠很明顯的就發現少女鼻尖都是通紅的。
這模樣,倒像是哭過了。
“姑娘眼睛怎麽紅了?”
桑綠關切的問道,心裏卻是猜想,估摸着施針時給紮的疼了。
畢竟伺候了唐輕惹這麽久,小姑娘有多怕疼,她還是知道的。
被這麽一問,唐輕惹卻是身子一僵。
總不能說是被人給氣的。
她心裏憋悶着也沒解釋,嗓音輕柔,帶着幾分倦怠,“疼的。”
桑綠一聽這委屈的腔調,都忍不住偷笑起來。
“姑娘真是小孩子心性,說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話的。”
雖是這麽說着着,手裏卻是拿了件外衫給唐輕惹披上,輕聲哄着,“姑娘,熱湯可都備好了,再不洗可就要冷了。”
這邊陸羨同往日一般出了桃苑,步子卻明顯輕快了不少,薄唇邊還噙着一絲難以撲捉的笑。
外頭的風刺骨冰寒,吹得男人的衣袖飄飛,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陸羨出來時身上的披風便扔到了青山的懷裏,如今一身紫衫,看着着實是要單薄許多。
可是他偏偏覺得這風還不夠寒,冷意還不夠驅散他心底的狂熱。
陸羨鳳眸微挑,少女泫然若泣的模樣又浮現在眼底。
紗幔桃香膩人,少女盈在眼眶下的淚珠堪堪落下,一雙杏兒眼委屈滿滿,卻又怯懦的不敢出聲。
陸羨不由莞爾,晦暗的眸色裏多了些暖意。JSG
青山是一直跟在後頭的,即便不敢細細查探男人的神情,他也明顯發覺,自家主子今日心情似乎不錯。
可是,他卻不免有些擔心起來。
他上次見着陸羨這般高興的模樣,還是在戰場上他殺的滿是血的那一回,如今這般高興,該不會是……
他默默咽了咽口水,想着桃苑裏那位唐家五姑娘,現下是不是已經香消玉殒了。
他忍不住問出聲來,“主子,唐姑娘的病如今可還痊愈了?”
青山話音剛落,陸羨步子瞬間就緩了下來。
“她好與不好,與你何幹?”
男人嗓音冷沉,還有幾分譏诮。
青山愣了。
如今主子這心思是越發難以捉摸了,竟是連問也不給問了。
他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多說一句。
青山駕着馬車正準備離開,可剛走了沒幾步,出巷口時,一輛馬車先行,将去路全都擋住了。
他便在原地等着。
這時間不過爾爾,可馬車裏的男人卻有些等不及了。
陸羨此時正依靠在軟墊上休憩,馬車沒了動靜,他微微有些不悅,“何事?”
“主子,是唐府裏頭剛出來的馬車擋了路”,青山看了看,有了幾分猜測,“應當是蔣府的大公子蔣蘊。”
青山看了眼緊閉的馬車幕簾,欲言又止的,卻還是低聲接着說到。
“蔣大公子的母親與唐五姑娘的母親是嫡親姐妹,算是五姑娘的姨母。”
這個時間來,怕是過來探望柳若清的。
柳若清是唐府的當家主母,而柳若眉如今是蔣府的當家主母。
不過,這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柳若眉是蔣家老爺的續弦,這蔣蘊和這位當家主母是半點血緣關系都沒有的。
如今蔣蘊這般殷勤的往唐府跑,那幾分心思也不難猜。
陸羨是不大知道這層關系的,聽着青山那喏喏不敢言的腔調,冷嗤了一聲,“你倒是什麽事兒都清楚,看來,這些日子你過得還挺清閑。”
男人嗓音漫不經心,可是卻聽得青山眼皮一跳,他立馬恭敬起來,“屬下不敢。”
蔣府的馬車越行越遠,青山只覺得脊背發涼,直到身後傳來幾聲“咚咚”的聲響,他這才松了一口氣,繼續駕着馬車離開。
桃苑。
一連幾日都是大好的天色,唐輕惹卻總是悶在房裏,心情看起來并不好。
桑綠是看出了,卻也不敢有懈怠,任由小姑娘軟聲撒嬌,也只是開了半扇窗子給瞧瞧外頭。
果然,唐輕惹一見着外面的場景,紅唇便不再緊抿着了。
桑綠将笑意收在眼底,心裏也是好奇的很。
明明外頭也只是枯枝落葉,偏偏唐輕惹瞧着倒像是繁花似錦般的歡喜,仿佛瞧上一眼,心裏就能樂開花似的。
唐輕惹看着窗外的天空,并不大理會旁人怎麽看她。
她是極喜歡外頭的。
外面湛藍的天,灰蒙蒙的天,朝霞或是晚景,天朗還是霧霭,她都愛看。
她以前身子就不大好,出門更是少之又少,本就是對着外頭的一切美景充滿向往。
如今身子漸好,她竟也開始貪婪起牆外的世界來了。
唐輕惹勾唇笑着,裘氅下的小手卻是偷偷露出來,搭在窗戶的木欄上。
那晃人眼的光照在她手背上,襯得她整個小手都是發着光似的,卻也暖暖的。
唐輕惹覺得,便是這一星半點的光亮,也是好過屋裏頭那悶不見天日的。
她已經兩日未出門,心底不免又開始怪起性子惡劣的男人來。
如今倒是不用紮針了,她才不怕他呢。
不過,沒等她歡喜多少,便瞧着唐致盛從外頭走了進來。
唐輕惹唇邊帶笑,梨渦也漸漸顯露,“爹爹!”
她聲音不自控的就軟了下來,像是撒嬌似的。
不過,唐致盛卻是也是個寵女兒的。
在外頭的,府上的姑娘少爺都是要喊“父親大人”,可是他最是心疼唐輕惹這個閨女兒,打小.便是“爹爹長爹爹短的”教。
他将小姑娘拉到跟前仔細看着,胡子都笑得一顫一顫的,“知知這病好了,爹爹可得好好看看。”
唐致盛說着便有些心酸起來。
說起來,唐輕惹這病是打小就有的,可是尋遍名醫,卻都是束手無策,這才有了病症積聚,病來如山倒的那一次。
他輕嘆,“爹爹的好閨女兒又清瘦了不少啊。”
“爹爹不必擔心,我的病已經快好全了。”
唐輕惹看着唐致盛坐下,自己就站在一旁,盈着着笑臉,乖乖巧巧的。
唐致盛笑意更盛了,他看着女兒的瑩潤的小臉,就是巴掌大點兒的,看起來瘦瘦小小的,滿臉慈愛,“好好好,爹爹不擔心,爹爹啊都聽知知的。”
他開懷笑起來,唐輕惹眉眼溫潤,也跟着淺笑。
知知是唐輕惹的乳名,這是打她出生時唐致盛和給她取的。
小姑娘生下來的時候也是安安靜靜乖巧極了,不似旁的嬰孩哭哭啼啼,倒是讓人擔心,便取“蟬”的別名“知了”做乳名。
只是希望她往後也能是個愛說話的。
唐致盛拉着人坐了下來,有些語重心長的,“知知啊,如今可還覺得哪裏不适?”
唐輕惹不明所以,搖了搖頭,老實的回答,“只是病剛好,平日裏還有些困乏,已經不像以前那般疼痛了。”
唐致盛心安的點了點頭,想想以前的病情複發時,她大多都是慘白這一張小臉,如今面色紅潤,想來這病情已經有所好轉。
“那,那這……蘇先生,可有同你說過些什麽?”
“并沒有,蘇先生平日裏少言寡語,很少同我說話的。”唐輕惹蹙眉,卻是不想多解釋。
蘇懷瑾的話一向是少的可憐,可是就那一句兩句卻已經夠她氣上一兩日的了。
唐致盛聽她這麽一說,松了一口氣,“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心裏卻是想着,這也像是男人的行事作風,便放下了心。
唐致盛想了想,便把這次來的目的說明了,“知知啊,蘇先生今日派人同我說了,你這身子還需溫養一段時日,鐘翠山中有處溫泉,對你的病極好,他特意配了藥,若是能去那處溫養,不出半月,你的病便能痊愈了,你意下如何?”
唐輕惹聽着有些愣住了。
鐘翠山,這是要讓她出門?
她心裏自然是一百個願意的,只是……
唐輕惹貝齒扣在柔軟的唇上,想問問藥浴的事。
思忖了半晌,她終究是沒問出口來。
她颔首,溫軟的笑了笑,說:“好。”
見唐輕惹應下了,唐致盛便放下了心。
父女兩雖多日未見,可是卻也說不上太多話,沒一會兒,他便離開了。
唐輕惹一直待在屋子裏,唐致盛是桑綠出去送的。
此時。她坐在一旁繡凳上,掌心還握着杯熱茶,杯罩裏的熱煙袅娜。
桑綠回來的時候,見她正在發呆,便有心問了句,“姑娘既是不想去,如何又答應了相爺?”
半晌,唐輕惹擡眸,水眸裏含着秋水一般。
她搖了搖頭,眼簾微垂。
“那,姑娘是怕見着蘇先生?”桑綠試探道。
唐輕惹慢吞吞的,這下總算是擡起了頭,不過眸子裏有幾分羞惱,嗓音糯糯的,“不許提他。”
說完,便像是生了悶氣一般,将杯子擱在了桌子上,緩緩的離開了。
桑綠愣怔住了。
這,蘇先生是做了些什麽事兒,竟把唐輕惹這般好脾氣的都給得罪了。
翌日,桃苑便有人過來通傳。
桑綠得了消息,竟是今日早膳過後,便要去鐘翠庭。
鐘翠山離得不算太遠,可是去時還是要多費些力的,桑綠只得趕緊收拾了些衣物。
想着畢竟是藥浴,便多收拾了幾件單薄的衣衫,待她一切弄妥當後,才想起來唐輕惹還在床上未起呢。
如今才剛過辰時,秋冬時天際也才剛剛破曉,桃苑內還有些淺淺的霧氣,苑內的枯葉夜裏結的白霜也才有些消散。
馬車是停在後院的小門的,那裏桃苑離得最近,沒一會兒就到了。
桑綠扶着人上了馬車,自己則是在外頭跟着。
唐輕惹一靠在那軟墊,便掩唇打了個小哈氣,水眸霧蒙蒙的。
她今日起的早,困乏的睜不開眼,馬車裏四處飄散的佛香,讓她很安心,沒能撐着住多久,便睡着了。
唐輕惹今日穿了件淺紫色的雲霧煙羅長衫,裙擺很長,百褶的裙擺層層疊疊的,很是漂亮。
只是最惹眼的還是那身紅色的大氅,那顏色鮮豔,襯得她小臉越發精致。
如今只小小的一團窩在馬車的角落裏,帽檐上一圈白色的絨毛,将那小臉半遮半掩的只露出一截玉色的小下巴。
又是在這密不透風的馬車裏頭,真當是一絲風絲都不露。
馬車搖搖晃晃路也不算颠簸,可越往後行,路便不那麽平坦了。
唐輕惹是被晃醒了的,她額角冒出了些細密的小汗珠,心口發悶,便将帽子落了下來。
只是沒待她緩過勁兒來,馬車便停了。
“姑娘,鐘翠庭到了。”
唐輕惹柳眉輕蹙,忍着那股不适感下了馬車,簾幕撩開,一陣清涼的山風吹來,她身子晃了一下。
腳下還沒踩嚴實,便向前傾去。
眼前一黑,她的驚呼噎在嗓子處,只是沒來得及喊出去,周身便被一股熟悉的佛香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