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就仿佛電影被按下暫停鍵一般,連空氣都靜止了好幾秒。
在凍結的寒風中,米切爾的聲音破冰一樣漸漸滲出來:“Kevin……”
他跪倒在地,雙手顫抖的堵住鄧凱文胸前的血口:“Kevin!Kevin!!”
AR-15卡賓槍的特制狙擊子彈在如此的近距離下,瞬間就打穿了鄧凱文的防彈背心,血液從他胸前和腹部汩汩的冒出來,怎麽堵都堵不住。
那麽多血。
不論如何哭泣,不論如何哀求,那血都一刻不停的飛快冒出來,就仿佛新鮮滾燙的生命力從鄧凱文身體裏飛快溜走,冷酷得讓人絕望。
所有人都咆哮起來,恍惚有人在來回跑動,有人在大聲尖叫,直升機從半空中緩緩降落,潮水一般的轟響就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遙遠而不清晰。
米切爾猛地回過頭,痙攣的手緊握着手槍,對着斯坦利的方向砰砰砰射光了所有子彈!
然而斯坦利在開槍之後就已經立刻被保镖護在身後,數不清的人擋在他身前,很快就把他推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衣角被輕輕拉了拉,轉頭一看只見是鄧凱文,好幾個特警拼命把手堵在他的血口上,但是仍然堵不住汩汩冒出的鮮血。
他艱難的喘息着,臉色蒼白得像紙,只有眼神發出奇異明亮的光。那光芒仿佛在燃燒他最後的生命力,執着的盯着米切爾身後某個方向。
“頭兒!頭兒你振作點!”馬修哽咽着大吼:“擔架馬上就擡上來了!急救車已經在路上了!”
“我們會給你報仇的,”桑格斯神經質的一遍遍重複:“我們會給你報仇的,我們一定會給你報仇的……”
米切爾張了張口,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喉嚨裏仿佛堵住了什麽東西,酸澀堅硬,哽得他忍不住想流淚。
這其實是非常奇怪的事,米切爾已經很多年沒流過淚了。或者說在他的記憶裏,他根本就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哭泣過。
恍惚間他又看見十幾年前那個蒼白矮小的男孩,戴着大大的眼鏡,神情怯生生的,總是一副懦弱的樣子,被命運無形的手強行帶上另一條黑暗的路。不論他怎麽後悔,怎麽內疚,怎麽用力伸手去挽留,都再也抓不到那男孩的半點衣角。
他們在人生漫長的道路上一次次相遇,有時是他愛上他,有時又換成他愛上他;一見鐘情總是來得如此匆忙,每一次他們都能走到最近的距離,彼此互相微笑,然後瞬間擦肩而過。
米切爾顫抖的抓住鄧凱文的手,盯着他的眼睛。
他看到鄧凱文望向自己身後,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什麽,聲音卻極其微弱。
米切爾把頭湊過去,很勉強才聽到他氣若游絲的叫了一聲:“埃普羅……”
“你要叫埃普羅?”米切爾低聲問。
鄧凱文的身體因為失血過多而輕微戰栗着,喘息半晌才微弱的點點頭,又叫了一聲:“埃普羅……”
重重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米切爾一回頭,只見埃普羅大步走上前來,側臉線條像刀削一樣堅硬冰冷。他站定在鄧凱文身前,幾個特警同時掏槍對準了他,但是他就仿佛對那些槍口視若不見一般,半跪在鄧凱文身邊,擡手摸了摸他的臉。
剎那間米切爾幾乎想一把将他推開!
“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埃普羅低聲問。
他們兩人互相凝視着,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過了幾秒鐘——鄧凱文顫抖的擡起手,極度虛弱而吃力的,抓住了埃普羅的衣角。
“求求你……”他喘息着輕聲說,“求求你……”
埃普羅臉色微微一動,瞬間眼神裏閃過很多複雜的情緒,半晌才搖了搖頭:“抱歉,Kevin,抱歉……我做不到。”
鄧凱文抓着他衣角的手突然一緊,那簡直就是瀕死一般的力氣,他手背上頓時爆出了可怕的青筋:“……埃普羅!求求你……!”
米切爾驚疑不定的看着這一切。
他一度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貼近鄧凱文的人——他是鄧凱文少年時期第一個親密的朋友,是他第一個愛上的人,是他在洛杉矶警局最親近最信任的同事和下屬。同時他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看過鄧凱文在FBI時期,所有詳細工作檔案的人。
黑道上沒人比他更了解特警隊長鄧凱文,白道上也沒人比他更了解黑幫繼承人鄧凱文。他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工作,只要他一旦出手,所有錯過的一切都能唾手而得。
然而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鄧凱文和這個叫埃普羅的男人之間還有很多事情,是他一點也不了解,甚至從未觸及到的。
——鄧凱文在求什麽?在他生死關頭的最後一刻,他最後的信念是在向埃普羅祈求什麽?
為什麽埃普羅連聽都不用聽,而米切爾卻絞盡腦汁都猜不出來?
“……好吧。”埃普羅沉默良久,最終低沉的嘆了口氣:“如果你活下來的話,我就答應你。”
鄧凱文緊緊盯着他,仿佛在确定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我發誓。”埃普羅低聲道,“我發誓只要是我答應你的,我都能做到。”
鄧凱文望着他,眼神漸漸從絕望中安定下來。就在這時他抓着埃普羅衣角的手突然一松,無力的垂落在地。
他頭一沉,就像放下了最後的執念一般徹底閉上了雙眼。
“……Kevin!”米切爾剎那間失控的咆哮起來:“Kevin!醒醒!Kevin!!——”
“擔架來了!讓開讓開!擔架來了!”幾個警察飛快的擡着擔架、血袋、呼吸器沖上山坡,七手八腳的把鄧凱文擡上去,緊接着又迅速紮上針頭開始輸血。
那是S.W.A.T車上的緊急裝備,鄧凱文調任隊長一職之後,下令每輛車中準備急救設施和萬能血袋,就是為了防備這種情況的發生。
桑格斯匆匆接了個電話,緊接着轉向警察:“總部調了一架直升機過來接他去醫院,不要管斯坦利了,我們現在立刻離開!”
馬修他們立刻擡起擔架,S.W.A.T的車已經開上山坡,幾個警察打開了後車門,正焦急的等着把擔架往車廂裏擡。
米切爾跟着擔架跑到車邊,臨上車時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埃普羅還站在山坡上,居高臨下靜靜的注視着他們。
他背對着太陽,陰影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見他腳下一片鮮紅的血泊,那顏色鮮烈得只要看上一眼,就令人觸目驚心。
(2)
鄧凱文被擊中的時候身上穿着防彈背心,雖然不如全身式防彈衣來得管用,但是最終到底救了他一命。
如果不是防彈背心,他當時就已經被徹底擊穿了。
米切爾站在醫院走廊裏,看着推車迅速将鄧凱文送進搶救室,手術中的紅燈立刻亮了起來。
幾個S.W.A.T站在走廊裏,有的還沒脫下作戰套服,灰塵和血跡粘在身上,但是誰都顧不上這些。難以言喻的緊張氣氛籠罩着所有人,仿佛無形的巨石一般壓在人們的心上。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門被砰地一聲推開了,幾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領頭那個似乎上了點年紀,頭發灰白,神情嚴肅,面相生得十分像意大利人,看人的時候眼睛微微往下,有種不屑一顧的傲慢神氣:“情況怎麽樣了?醫生有沒有說生還的幾率是多少?”
特警們面面相觑,半晌桑格斯才遲疑着問:“你們是什麽人?”
“是雷古勒斯?切爾奇先生讓我來的,”那個灰白色頭發的男人說,發音果真帶着意大利口音:“切爾奇先生聽說這件事後非常擔心,但是他下午有個很重要的會議,所以不能——也不打算親自過來這裏。”
桑格斯呆了一下:“……啊?哦!……我們頭兒在手術呢!醫生還沒說什麽吧,”他轉向其他S.W.A.T,不确定的問他們:“醫生還什麽都沒說,是吧?”
幾個特警都愣愣的點頭。
“那手術什麽時候結束?切爾奇先生在等我彙報這邊的手術結果。”那個意大利人看了眼手腕上的金表,就連這個細微的動作帶着點公式化的味道:“對了,這裏有能管事的人嗎?誰能描述一下那個警官到底是什麽地方中了槍?當時情況如何?到底還有生還的幾率嗎?”
桑格斯愣在那裏,一時間沒有人知道怎麽回答,走廊上頓時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那麽有醫生在這裏嗎?”那個意大利人不耐煩的轉過身,目光在走廊上逡巡着:“這裏就沒人能清楚明白的把事情說一遍嗎?”
就在這個時候米切爾站起身,動作猛得桑格斯一把都沒拉住他。他一個箭步沖到那個意大利人面前,直接拎着他的衣領,就像拎口袋一樣把他直接從走廊上推了出去!
意大利人踉踉跄跄的差點摔倒在地:“你幹什麽?!你想幹什麽?!”
那幾個黑衣保镖沖過來,但是領頭那個還沒碰到米切爾的衣角,就被他一記後踢重重踹了出去,砰地一聲摔倒在地!
“滾回去告訴雷古勒斯?切爾奇,如果他不能自己過來,那麽就別派走狗過來指手畫腳。”米切爾用單手輕而易舉的拎起意大利人,緊接着一拳把他打翻在地,重重的一腳踩了上去:“鄧凱文死不了,這裏沒他什麽事了——滾!”
意大利人連叫都沒叫出來,就被猛的一腳踢了出去,順着地連滾了好幾圈才撲通一聲撞到門板。
瞬間那幾個保镖都驚呆了,率先反應過來的都猛撲上去,走廊上頓時響起了震天的怒罵和碰撞聲。兩邊的辦公室門被紛紛推開,醫生和護士們沖出來大叫住手,手術室裏也出來一個護士,用力敲着門板大罵:“安靜!安靜先生們!不然我叫警察了!”
幾個S.W.A.T同時氣勢洶洶的站起身:“操!我們就是警察!”
正當走廊上這幫男人就要掏證掏武器的時候,突然樓梯門再一次打開了,一個熟悉的女聲響起來:“——住手!”
米切爾回頭一看,心裏微微一驚。
那是個十分年輕漂亮的女人,穿着淺藍裙子,金緞似的長發,臉上還帶着淚痕——西妮亞?米蘭達。
他下意識的停了手,幾個S.W.A.T也尴尬的頓住了腳步。
切爾奇家族的保镖趁機扶起那個意大利人,後者已經被米切爾揍得鼻青臉腫,連親媽都未必認得出來。這夥人顯然已經沒氣勢再威脅什麽,只能匆匆抛下一句:“給我等着!走着瞧!”然後就飛快的溜了。
自始至終西妮亞就站在門邊,切爾奇家族的人從她身邊狼狽經過的時候,她甚至沒有擡一下眼睛。
直到走廊上恢複了難堪的靜寂,她才擡起頭,冷笑着逡巡了衆人一眼,目光最終落在米切爾臉上:“——Kevin還在裏邊生死未蔔,你們就已經在外邊熱鬧上了?”
她的聲音不高,但是在安靜的走廊上每一個字音都清清楚楚。桑格斯想說什麽,但是最終尴尬的咳了一聲,轉開視線。
米切爾面無表情的回視着她。
“……這位小姐請問你是傷者的什麽人?”手術護士終于走過去,遲疑着問:“您是他的……”
“我是他的未婚妻。”西妮亞微笑了一下,那笑意短暫而平靜,“——西妮亞?米蘭達。”
護士明顯松了口氣,友好的跟她握了握手:“那真是太好了,跟我過來一趟可以嗎?這裏有些情況我們必須告訴你一聲。”
西妮亞點點頭,尾随着護士穿過一片狼藉的走廊。米切爾正站在走廊當中,西妮亞迎面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緊緊盯着這個女人,輕聲問:“你什麽時候成了他的未婚妻了?”
“我們一直在商量結婚的事,怎麽,他從沒告訴過你嗎?”西妮亞嘴角浮現出一點嘲諷的冷笑,緊接着擦肩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