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很多人都知道斯坦利是埃普羅的獨子,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對于埃普羅來說,那個怯生生管他叫Neil的小男孩更像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孩子。

男人對于第一個孩子的感情總是更加複雜一些,寄托的希望也更殷切一些。

生下斯坦利後,那個叫卡珊德拉的女人被移到了一座更大更豪華的別墅裏,但是沒有得到親自哺育孩子的權利。埃普羅把斯坦利留在了G.A,請了無數個傭人和乳母,從他滿月開始起就擁有八個家庭教師,一個個都是專門啓發胎兒智力的專家。

後來鄧凱文想,那應該是埃普羅對這個為自己生了孩子的女人并不信任。

也許他潛意識裏覺得,一個為了金錢背叛家庭、并使孩子失去父親的女人,并不能成為合格的母親。

不管怎麽說卡珊德拉都必須接受這個結果,斯坦利每個月被抱過來一次,只留一個晚上,第二天就必須送回G.A。埃普羅有時過來看她,但是并不經常,看上去他對這個女人已經沒有那麽大的興趣了。事實上斯坦利長大後,他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最後幾個月不出現都是常事。

在這種情況下,他卻還記得凱文。

他每個星期都會派人接凱文去G.A度周末,單獨和這孩子一起吃晚飯,問他學校的情況,檢查他的作業,有時還會帶他一起作短途旅行。

當年埃普羅也才二十出頭,而凱文已經七八歲了。他們有時像一對年歲相差特別大的兄弟,有時像父子,有時像平等的朋友。

有一個周末恰逢鄧凱文的九歲生日,周五晚上他乘車到達G.A的時候,看見埃普羅站在大門前,一副要出門的打扮。他立刻沖下車大叫着Neil,飛快的跑過去抱住他:“Neil,你要上哪裏去?你不陪我過生日了嗎?”

好幾個G.A的董事頻頻側目,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打量這個小男孩。

埃普羅拍拍凱文的臉,語調和藹而漫不經心:“跟我走,我帶你出去慶祝生日,星期一早上我送你去學校。”

“那,那我們上哪裏去?”

“你坐過飛機嗎?”

凱文搖搖頭。他從出生後就沒有離開過紐約。

埃普羅笑起來:“我們去東京。”

鄧凱文的九歲生日在銀座燈紅酒綠的夜市中度過。

那是他第一次離家、離母親那麽遠,異國新鮮的空氣讓他興奮難耐,紐約的一切都被跑到了腦後。G.A保镖整晚都沒有出現,只有他和埃普羅兩個人在擁擠的街道上,他們逛遍了整條街,買了一大堆小吃,甚至還看了歌舞伎,喝了點酒。

埃普羅問他:“你感覺怎麽樣?”

凱文興奮的回答:“So Cool!”

“男孩子應該多見識一些,閱歷豐富了,以後就不會被別人的小花樣所迷惑。”埃普羅說着又拍拍他的臉:“你這麽好看,以後追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多,眼光要放亮一點。”

“我不喜歡白種女孩子!”凱文嚷嚷起來:“我喜歡四年級的Emily!但是Emily不喜歡我,她喜歡個兒高會打架的男孩。”

埃普羅笑起來:“你不會打架?”

“不會!因為媽咪不允許。你會嗎?”

小男孩漆黑的眼睛亮閃閃的,清明澄澈,孺慕之情一望見底。埃普羅想了想說:“嗯,我會。”

“那你打架厲害嗎?”

“算厲害吧。”

“那你教我好不好?”

埃普羅沉默了一會兒。人潮在他們身邊湧過,霓虹燈映在他的側臉上,看不清他什麽表情。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問:“kevin,你要學打架做什麽呢?僅僅是為了讨女孩子的喜歡嗎?還是在男孩子們當中稱王稱霸,讓所有人都怕你,畏懼你?”

凱文呆了一下,他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的理想是什麽?”埃普羅頓了頓,解釋道:“我是說你長大了想幹什麽?”

“——警察!”凱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為什麽?”

“因為威風!”凱文立刻模仿警察拿槍的姿态,一本正經的盯着前方:“不準動!放下武器!你有保持沉默的權利,但是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刑堂證供!”

埃普羅笑着重重一拍他的頭,小男孩立刻吐了吐舌頭,規規矩矩的放下手。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當上警察的,身高,體重,視力,學歷,健康狀況……除了警察之外你還有其他理想嗎?”

這次凱文皺起小小的眉心,突然一拍手:“我想成為Neil一樣的人!”

埃普羅有瞬間的詫異:“我這樣的人?”

“我想變得像你一樣!”凱文興高采烈的大聲說,嬌嫩的童音在夜風中格外清亮:“我想像你一樣高,像你一樣大,像你一樣有很多很多手下,到哪裏都被一群人圍着!比警察還要威風!”

埃普羅默默的聽着,到最後低沉的笑了一聲。

凱文蹦到他身前,不依不饒的問:“你笑什麽?看不起我小是不是?我很快就能長大了!”

“不,我沒有笑你。”埃普羅俯下身去,雙手按住凱文的肩膀,迫使小男孩擡頭望向自己:“我只是在想,等你長大以後,還記不記得今天你說的話呢?也許到時候你就忘了也說不定……”

“我不會忘的!”小男孩氣鼓鼓的抗議,“我會一直記得的!”

小孩賭氣般的保證總是如此幼稚,但埃普羅這次沒有笑,而是嚴肅的看着凱文,仿佛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個必須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的成年人。

“那麽Kevin,記住你今天對我的保證。請你記住你說過,長大後你想成為像我一樣的人。”

埃普羅的神情就好像不信任他似的,凱文不服氣,剛想大聲嚷嚷,突然埃普羅手指一緊,肩膀上傳來的疼痛立刻把他的話壓回去了。

“Kevin,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

“我想清楚了!”凱文立刻更大聲音的嚷回去:“咱們等着瞧吧!等我長大你就知道了!”

埃普羅松開手,小男孩立刻跳出兩步遠,叉着腰氣鼓鼓的望向他。

“……我等着。”埃普羅聲音越發低沉下去,一字一頓的道。

從東京回來之後,出乎意料埃普羅沒有立刻把凱文送回他母親身邊,而是留他在G.A住了一陣。

那其實是鄧凱文一生中,最開始接受黑道教育的日子。

埃普羅并沒有立刻教他打架練武,而是首先教了他如何開槍。就算是沖擊力最小的女士槍對他而言也太大了,後座力經常撞得他肩膀青一塊紫一塊的,凱文又是個天生軟弱愛哭鼻子的小孩,每天晚上洗澡的時候便疼得掉眼淚,跌跌撞撞跑去找埃普羅訴苦。

埃普羅于是把他抱起來,帶他一起去看弟弟。斯坦利剛剛學會搖搖晃晃地走路,地毯對他而言又太粗糙了,走着走着就啪嗒摔一跤,緊接着開始嚎啕大哭。他一哭凱文就不哭了,跑過去笨手笨腳的安慰弟弟。

可惜斯坦利從不領情,經常用力推開凱文,有時候還會用拳頭打他的眼睛。

這樣暴躁的表現讓埃普羅很驚奇,一開始他以為這兩兄弟天生不合,後來才發現斯坦利對誰都一樣。他好像天生就對暴力和鮮血特別敏感,給他喂奶的時候他會用力咬乳母的乳頭,有時甚至會咬得鮮血淋漓。

埃普羅漸漸就覺得這孩子有些怪異,也就不再把凱文帶去見他弟弟了。

鄧凱文在G.A度過了他的整個童年時代,見到斯坦利的次數卻屈指可數,甚至連埃普羅自己都沒有親手撫養這個孩子。

根據G.A的慣例,繼承人是要被整個董事局共同撫養的,斯坦利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跟保姆、傭人、家庭教師和一大堆叔叔伯伯共同生活了。那些人都知道要讨好這位大少爺,衆人惡意的嬌縱讓他更加不知道天高地厚,脾氣也越發惡劣暴躁。

然而在當時,鄧凱文卻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

他漸漸開始很少回家,整夜整夜的留宿在G.A裏。每次回到卡珊德拉那棟富麗堂皇的別墅,都只是為了拿換洗衣服,或者是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每次埃普羅都開車把他送到樓下,看着他跑進門去,十幾分鐘後又風風火火的跑出來。他必須動作快,因為他的時間表被安排得滿滿當當,陪埃普羅練槍和開會是他日常生活的主要內容。除此之外他還在學法語和俄語,埃普羅每天下午抽出兩小時來親自教。

有一天下午埃普羅出門去參加一個黑道老大的葬禮,順路把凱文帶去他母親那裏拿幾本書。他們兩人都穿着正裝,凱文年紀還小,便沒有打領結,只在黑西裝裏穿着開了扣的白襯衣。他剛推門下車,突然埃普羅攔了一下,從車廂裏探出身,給他仔細理好襯衣領子,才拍拍他的肩:“去吧。快點回來。”

凱文頭也不回的應了一聲,大步跑上別墅臺階。

埃普羅看着他進了門,才轉身回去車裏。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他敏銳的察覺到什麽,猛然一回頭,只見別墅二樓的落地玻璃窗前,卡珊德拉正匆匆放下窗簾。

那個女人如今已經三十出頭,身姿倒是秀麗如初,在窗口一閃就不見了。

埃普羅臉色沉了沉,一言不發的鑽進車裏。

凱文蹬蹬蹬跑進自己的卧室,在書櫃裏翻了半天,頭也不回的大聲問:“媽咪!我那本燃燒的世界怎麽不見了?”

身後靜靜的沒聲音,凱文一回頭,頓時吓了一跳:“媽咪!”

卡珊德拉站在兒子身後,嘴唇緊緊的抿着,一雙湛藍眼睛冷冷的看着他。

卡珊德拉其實是個二分之一的混血,雖然金發碧眼,但是身材卻像東方人一樣嬌小纖細。她最近瘦得厲害,顴骨都有些突出,這樣揚起下巴來看人,便給人一種非常冷淡、刻薄、挑剔的感覺。

凱文從小就是個直覺敏感的孩子,一看母親的眼神,心裏就有種說不出來的壓抑感,勉強笑了笑問:“媽咪?你怎麽了?”

“……你看到斯坦利了嗎?”

“斯坦利?我上星期——”

“你最近看到斯坦利了嗎?”卡珊德拉猛地上前一步,幾乎要緊貼到了兒子臉上:“他還好嗎?埃普羅喜歡他嗎?他有沒有親自照顧他教育他——”

“媽咪!媽咪你放開我!”凱文用力掙脫卡珊德拉,踉跄着退後了半步:“斯坦利很好!Neil每天都去看他的,他已經開始學說話了!一切都非常好!”

“他每天去看他多長時間?啊?埃普羅每天去看我兒子多長時間?!”

“我不知道,媽咪,我真的不知道……”

“為什麽你不知道?你不是一直跟埃普羅在一起嗎?”

“我……半個小時,”凱文口不擇言的說,“我保證一定有半個小時。”

事實上根本沒有,埃普羅每天只去看斯坦利一眼,其他時間大多聽保姆的彙報。

“只有半個小時?”卡珊德拉臉上露出了尖銳的失望,“難道他已經不喜歡斯坦利了嗎?”

“媽咪……”凱文心驚膽戰的盯着卡珊德拉。

“那他提起我了嗎?”突然卡珊德拉生硬的轉變了話題,“他有沒有說要來看我,有沒有其他的……其他女人?”

問這句話的時候她不由自主流露出焦躁的神情,凱文那句“沒有”剛剛沖到嘴邊,就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有的,媽咪,Neil有提起你的。”

卡珊德拉久久的瞪視着他,那目光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

凱文甚至覺得那不是母親看兒子的眼神,那裏邊夾雜着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

“埃普羅不是你的父親,”卡珊德拉硬邦邦的開了口,“他是斯坦利的父親。”

凱文忍不住又退後半步:“……是的,媽咪。”

“一定是因為你,他才分不開心去看斯坦利的。”她又神經質的低聲說,“一定是因為你。”

“對——對不起,媽咪。”

卡珊德拉猛的擡起頭,那目光幾乎要将她幼小的長子活活刺穿:“為什麽他對你這麽好?明明斯坦利才是他唯一的兒子,我給他生的唯一的兒子!你到底用了什麽辦法,你怎麽能越過斯坦利的位置?!”

凱文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母親一直有些神經質,但是從沒像今天這樣,發作得這麽劇烈而可怕,讓他背上都冒出了一層冷汗。

“這樣下去斯坦利怎麽辦?我怎麽辦?”卡珊德拉一個箭步沖上前,猛的抓住了凱文的肩膀,指甲深深陷進了少年單薄的肌肉裏:“你說,這樣下去斯坦利怎麽辦?他還那麽小!還有我,我怎麽辦?我已經老了!”

“媽咪,媽咪!”凱文疼得叫了起來:“媽咪,松手!快松手!”

砰地一聲巨響,卧室門被狠狠推開了。埃普羅大步流星的走進來,一把推開卡珊德拉,随即把凱文緊緊拉到了自己懷裏!

凱文已經被吓呆了,轉頭間就撞上一個帶着淡淡煙草味的寬厚懷抱,他立刻下意識的緊緊抓住埃普羅,顫抖着叫了一聲:“Neil!”

卡珊德拉臉色蒼白:“埃普羅……”

“你最好去做一下心理治療,我懷疑你精神狀态有點問題。”埃普羅冷冷的打斷了她,一把抱起凱文向門外走去。臨出門時他突然回過頭,聲音很低卻極其有力:“還有,你最好少抽點大麻。”

卡珊德拉一下子僵在了那裏。

埃普羅抱着凱文,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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