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愛的選擇(二) 醉酒(捉蟲……
有些事猜得到開頭和結局,卻永遠沒辦法準确猜測到過程。
馬豔豔讓剪輯師幫忙剪了好幾個視頻版本,力求做到高逼格、高審美
汪先生的那個滑翔傘求婚視頻,突然就火了。
火的原因,居然是因為視頻裏露臉的全部男性顏值嚴重低于平均值——用點贊最高的評論來形容就是,找一個醜的不難,個個都那麽醜,真是不容易啊!
短短幾十秒的鏡頭裏,禿頂、龅牙、對雞眼、香腸嘴、塌鼻子……全湊齊了!
襯托得本來就漂亮的妹子更加清麗脫俗,簡直天仙下凡一般。
再對比之前風子哥和小美栗拍到的江遠路,這個滑翔傘基地的顏值上限和下限都可以說非常極限,擔得起奇葩兩個字。
托這輪讨論度的福,基地的預約成功迎來了一個小高峰。
這一回,曲思遠沒再被眼前的希望沖昏了頭。
她提前統計了已經注冊了營業執照、能夠提供服務的村民聯系方式,做了一批小冊子和指示牌,分別在路口、游客中心等顯眼的位置擺了上去。
抽空,還教了好幾個大齡村民如何使用移動收款碼。
準備工作雖然簡單粗暴,山上也仍舊缺東少西,好歹解決了游客的基本餐飲、住宿等問題。
玫瑰村的牆繪也已經完成,鑲嵌在碧樹綠草間,遙遙望去,還真有幾分童話城堡的味道。
來飛傘和露營的游客見了,往往都會多花個二三十分鐘乃至個把小時,逛一逛這個不大的小村落。
有了游客,村民們的小本經營便也有了銷路。
村裏的第一朵玫瑰綻放之後,再沒人稱呼這個小村為塗鴉村。
大家開始一疊聲地喊它“玫瑰村”,生怕游人記不住它的特質,又仿佛它生來就應該被這樣稱呼一般。
曲毅是第一個在自家小院扡插玫瑰的人,也是第一個擁有了半牆粉白攀爬玫瑰的人。
深秋的玫瑰有股春夏所沒有的羞澀感,開得羞答答的,一朵朵一簇簇,半遮半掩地躲在葉片之間。
大曲村的農家樂老板也跟風種了不少玫瑰,店堂內外都修繕一新不說,居然還在院子裏裝了架田園風的原木色秋千。
曲思遠回憶起他那個泛着黴味的破包廂,有股恍如隔世之感。
馬豔豔最近也頗有點常駐的趨勢,還給曲思遠拉來了一點額外收入——一家規模尚可的連鎖婚紗攝影和白鷺山滑翔傘基地簽訂了合作協議,将基地作為了他家固定的幾個拍攝基地之一。
零零總總,各方面都在往好了發展,曲思遠終于有種基地要進入正軌的感覺。
但等到月底一算賬,她又陷入了茫然之中。
客流量增加了,她這個基地的收入除去運營成本,卻很有些捉襟見肘。
一大部分上山的客人,其實是沖着露營、玫瑰村來的,甚至有些連山也懶得上,直接在追愛勇士汪先生求婚成功的降落坪場附近打個卡,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
白鷺山這盤蛋糕,切成了太多塊。
人人都分到了一杯羹,人人卻也都吃不飽。
而且,最初的新鮮感消失之後,預約訂單的增長速度也明顯慢了下來。
駐村幹部小劉倒是帶了一些好消息過來——郭鎮長上次來旁聽會議之後,回去和其他的班子領導協商,除了給白鷺村撥款,更鼓勵村集體将閑置的集體土地對外招商、出租。
只是,地是挂出來了,招商廣告也打出去了,買賬的卻不多。
不是嫌棄租金太貴,就是嫌棄地方太偏僻。
最後還是三坪村咬牙讓利,免了好幾年租金,總算招引進來一所加油站和一個24小時自助銀行。
再通過加油站的關系,引入了第三方智能洗車公司,裝上了峒鄉鎮第一臺智能洗車機。
曲毅駕齡不短,卻一直沒買車,更不要說用自動洗車機了。
第一次用自動洗車時,坐在駕駛座的他差點被直沖着擋風玻璃壓下來的滾軸吓得跳起來,被曲思遠死按着胳膊,這才沒有換擋後退。
曲思遠把這兒當笑話說給李浩然聽,李浩然悶笑了半天,說:“我出差快回來了,過幾天來看你。”
她拿着電話愣了好一下,才點頭道:“好呀。”
——自從那次感冒之後,他們隔了好幾個星期才重新恢複聯系。
時光飛逝,兩人這般走一步退一步,關系始終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
馬豔豔笑話曲思遠是典型的備胎預備役,她本人倒沒有什麽實感。
自從父親出事之後,曲思遠對兒女情長的感情需求淡漠了不少,并不急着想要确定什麽關系。
畢竟,自己的未來也尚不明朗,哪來資格談戀愛、談以後呢?
更何況,即便在最容易沖動的學生時代,她也不是戀愛大過天的那類人。
***
十一黃金周到來,基地着實好好忙碌了一番。
江遠路公司也放了假,趕回來好好地履行了下值班教練的義務。
而一直說着“出差快回來”的李浩然,反倒沒了消息。
江遠路一連值了兩天的班,傍晚的時候,叫住了開車開得手腳酸軟的曲思遠。
“這兩個月的賬目,拿給我看看。”
大股東要查賬,曲思遠當然是要配合的。
她去游客中心的小辦公室電腦裏翻出財務發給她的報表,用打印機打出來。
江遠路沉默着一張張翻下去,最後搖頭:“這樣不行。”
曲思遠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有時候半夜夢魇,還能夢見那個搬空了等待出售的家。
擁有十幾年幸福回憶的地方,說賣也就賣了。
她想問“怎麽辦”,想說自己盡力想要做好的——話卻梗在喉嚨裏,噎得她發慌發悶。
江遠路拿筆點在報表上,一下接一下,戳出一個一個小小的黑色印記。
“聽過全域旅游的概念嗎?以旅游業為引導産業,将一定區域範圍內的資源和産業進行全面的整合和提升,達到帶動上下游産業、社會經濟的目的。滑翔傘項目、玫瑰村,就是我們手上現有的優勢産業,靠着它們引來的客流量不及時進行消化,既沒辦法增加收入,也會影響整個區域旅游業的口碑。”
曲思遠認真地聽着,不由自主還把椅子拉近了點。
江遠路蹙了蹙眉,到底沒忍心讓她挪遠點。
“餐飲和民宿基本是村民們消化了,露營我們也拿了點紅利……”他頓了頓,接着道,“我們沒必要內耗,但可以繼續發揮本身的優勢,把單純的滑翔傘試飛體驗項目——”他的筆在報表上長長地劃了一道,“拓展到舉辦比賽和培訓上面來,你覺得怎麽樣?”
曲思遠沉吟了好一會兒,追問:“成本呢?”
江遠路看了她一眼,“培訓課我可以帶,你給我的股份裏,不就包含了技術入股的部分?”
“我……”
“想搞比賽的話,則得先把航空飛行營地申請下來,再逐步承辦不同級別的比賽。成本肯定是有的,但都走到這一步了,也不差再多付出點了。”
曲思遠很想說自己很差這點付出,營業額要再上不去,工資都要開不出來了。
創業小半年,她不但沒賺回部分本錢,還被稀釋了公司股份,欠了銀行一大筆錢。
越想,就越是沮喪。
出了游客中心,外面已經是星漢滿天。
露營的帳篷都已經亮起來燈,遠遠望去,仿佛一盞盞浮在山巒上的河燈一般。
兩人沿着小路慢慢往外走去,曲思遠突然道:“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其實壓根就不适合幹這個。”
江遠路腳步一頓,沒吭聲。
曲思遠接着道:“你那時候要別催得那麽緊,讓我換份賺錢多點的工作……譬如跑銷售啊、賣保險啊、當酒托啊,你那300萬,興許我已經還上一小半了。”
說話間,有村民騎着電瓶車,載着加厚防潮墊迎面駛來。
車燈打在他們臉色,眼前一片發白。
村民認出了他們,熱情地打招呼:“江總、小曲老板,散步呢?”
曲思遠習慣成自然,下意識就開口了:“給客人送防潮墊呀?”
“是啊。”
一問一答間,兩人一車已經擦肩而過。
沒了車燈,山路又恢複了黑暗,只那點黯淡的星光照出一點兒輪廓。
“不用那麽妄自菲薄,”江遠路突然開口道,“你讓這麽多村民在家就能掙到錢,已經很了不起了。”
曲思遠苦笑:“他們在家也是忙,去大城市也是忙,還能看到更精彩的世界,上升空間也更大,有什麽好稀罕的。”
“不一樣。”江遠路停下腳步。
曲思遠往護欄上一靠,手插着兜:“哪裏不一樣?”
“哪裏都不用一樣。”江遠路指了指山下星星點點的燈火,“他們的根在這裏,老人、孩子都在這裏——峒鄉每年這麽多人外出打工,你覺得有幾個人能在大城市買房紮根?你看看玫瑰村那些家庭,有幾家不是常年父母妻兒天各一方?這是正常家庭應該有的樣子嗎?”
“他們……”
“如果有選擇,他們一定也很想像程阿姨給你規劃的那樣,每天步行上下班,每頓飯都可以選擇和家人一起——家人,本來就是應該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
曲思遠沒再接腔,悶頭往前走去。
風裏逐漸彌漫開玫瑰的芬芳,玫瑰村明豔的花牆在黑夜裏靜靜綻放着。
平日裏熟悉的香味,這時卻有些刺鼻。
她無端地有些委屈,有些埋怨早已經不在人世的父親。
縱然你志存高遠,希望家鄉能夠少一些分離的家庭。你又是否想過,自己的小家庭會因而四散分離?
經過蔣永軍的小賣部時,曲思遠一口氣拎了一塑料袋白幹。
——倒不是她海量,最近蔣家小店客流量大漲,啤酒售空、紅酒告罄,實在沒什麽好選了。
村邊的老槐樹如今也沾了游客量上漲的光,樹周圍了護欄,護欄外面又建了木質的座椅,供游客休憩。
曲思遠在椅子上坐下來,用牙齒咬開一瓶酒,仰頭灌了一口。
酒入愁腸,果然火辣辣的燒。
江遠路在邊上站了會,眼見她一口接一口,越喝越快,終于奪了酒瓶過來:“別喝了!”
這畢竟是曲建設的女兒,怎麽就能這樣被打倒了呢?
他這樣想着,卻沒辦法真心去責備她——她臉上還殘留着白天開車接送旅客時候的曬傷,襯衣鈎破了,鞋子也舊得不成樣子……
江遠路閉了閉眼,不得不承認,她是努力的。
而自己現在的情緒,大約應該稱之為心疼。
曲思遠試圖搶回瓶子,抓着他手裏的拉扯了兩下,幹脆直接靠在他身上,拿起另一瓶酒開始喝。
江遠路坐着沒動,半晌,舉起一直握在手裏的酒瓶,也對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他是經歷過酒局的人,一口喝下去臉色紋絲不變,甚至還有空把曲思遠推開些,讓她靠着自己的後背而不是肩膀。
他也不是什麽偉大的人,私心不小。
硬拖着曲思遠來峒鄉,既是為了曲建設的心願,也是為了補足他自己的童年遺憾。
聽着阿聰在電話裏和小豆豆展望一家團聚的未來,看着冷冷清清的塗鴉村逐漸變為人來人往的玫瑰村……這又何嘗,不是對他自己的一種補償?
江遠路突然就有些看不起自己。
兩人背靠着背,猶如兩片背向屋脊鋪設的瓦片,淋着各自心頭的雨,一口接一口地對着瓶喝。
古人說芭蕉不展丁香結,是同向春風各自愁。
這一陣陣秋風吹來,也讓人愁腸百結,迷茫不已。
曲思遠昏睡過去之前,最後的印象,便是昏暗的星子鋪天蓋地地迎面覆蓋上來,毯子一樣緊裹住了自己。
那樣黑的夜,鑲滿星星的烏雲,原來也是溫暖有力的。
果然,還是原生态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