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就是結界之中,所有的規則,都由自己制定。”金鈴點頭,“唔,舉個例子,西邊那些陰陽怪氣的巫師和老蝙蝠們的老巢就算了……你知道老禿驢們宣揚的所謂的‘極樂世界’嗎?”
裴夏恍惚了一下,點頭,道:“難道……”
“是的,那就是結界最初,也是最終的形态。但是到了現在,想要做出那樣的的‘結界’已經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啦~”笑嘻嘻地說着,“不然怎麽會有人說,‘歷史其實是倒退的’呢?”
“所以啊,總而言之,除去那些客觀和不客觀的理由之後,結界這個詞就可以這樣來理解啦~嘛,其實說起來結界跟陣法,從本質上來說,其實沒什麽太大的區別,只不過是力量體系的不同,所以我才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喲~其實人家可是厲害的哦!~”
左靥在一旁不屑冷哼。
再度無視了左靥,金鈴笑眯眯地說道:“那麽,接下來,就是關于‘界點’的解釋了~”
“關于‘界點’呀,把其它全都略過,用最簡單的說法就是——一個結界的破綻之處。這就是‘界點’。就像是陣法的陣心啦~破壞掉結界的‘界點’,就像是破壞掉陣法的‘陣心’……咦,對哦,你也不知道陣法是什麽,唔,那麽這麽說吧——承重牆。這個總知道吧~”看到裴夏點頭,金鈴随手把自己剛剛畫好的金色光符像揉廢紙一般揉成一團,若無其事地一扔,“所以,就這麽簡單拉~結界就像是高樓大廈,界點就是承重牆。你只要對着那個承重牆用力打下去,那就——嘩啦啦~~超漂亮的喲~”
裴夏默默冷汗——好危險的發言。
“而要找到這個‘界點’,特別是隐匿結界的界點,說簡單也很簡單——那就是找到這個結界最不協調的一個東西。可是你要知道喲,正是因為誰都知道‘界點’的脆弱,所以‘界點’是所有設置結界的人重點保護的一個地方,所以……你明白的啦~”
若有所思地點頭,裴夏道:“那我們就是在找這個界點嗎?”
“切~誰說是我‘們’?”伸手一指左靥,“是那個家夥啦,專業不對口,沒辦法的啦!”
裴夏眼神飄了一下。
把手背到身後,金鈴嘟着嘴,搖頭,“不過看起來,那個家夥也不怎麽可靠就是了。”
“那麽,”想了想,裴夏說道:“只要找到最不協調的一個東西,就是界點了嗎?”
金鈴點頭,“理論上來說,沒錯。”
苦笑一聲,裴夏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覺得我可能知道。”指着街道旁手邊不遠處的街燈,裴夏道,“若我沒記錯的話,算上這一次,我們已經路過這個街燈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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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少年與夏天(5)
金鈴一呆,“……啊?”擡眼看了看裴夏指着的路燈,然後回頭,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裴夏,“這些路燈,不都是一樣的嗎?”
搖搖頭,裴夏解釋道:“不一樣的,在那個路燈柱的左下角的陰影區裏,有一個很古怪的字符,我覺得……诶……诶?!”
如鬼魅般地飄到了路燈前,左靥高高揚起了手,白皙的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再次出現了那黑色的長鞭。
伸手按住了想要上前的裴夏,金鈴笑眯眯地說道:“嘛~別着急嗎,小帥哥~看着就是啦~”
不等金鈴的話語落音,黑色的長鞭悄無聲息地砸上了那高大的燈柱。随着一聲輕微得幾不可聞的響聲,世界在這一瞬間在裴夏的眼前扭曲起來,然後換了個模樣。
依然是肮髒的街道,依然是明明滅滅的老舊路燈。
但是在這個路燈的背後,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破敗得好像随時都會随風飄去的木門。
——雖然在看到木門的那一瞬間,裴夏差點以為自己穿越了。
“真是稀奇啊,左少女。”
随着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響,那讓人懷疑它是不是下一刻就會掉下來的門扇緩緩地打開了,一個穿着一身黑色睡袍的男人走了出來,斜斜倚在門邊,魅惑至極的丹鳳眼瞧着左靥,分明是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但不知道怎的卻偏偏讓人生不起氣來。
輕輕打了個哈欠,這位美人調笑道:“你竟然有一天能在八點前破了我的結界,真是進步了啊,可喜可賀……咦?”帶着笑意的話語微微一頓,美人将目光移到一旁的金鈴還有裴夏身上,挑眉道:“原來還有客人嗎?”
不耐煩地一腳踢在門上,左靥面無表情地說道:“不要管那麽多了,大叔。”無視了美人那句“都說了不是大叔”,左靥繼續道,“現在找你有事呢!”
“早猜到了!”姜訣,也就是那位被左靥一直稱作大叔的美人,轉身向屋子裏走去,“你哪一次來找我,不是出了事?算了,先進來再說吧。”
聽到這句話,金鈴臉色一喜,懷着一種無法言喻的心理,樂颠颠地跟在左靥身後,探頭探腦地走進了姜訣的屋子,然後——瞬間僵住了。
救……救命!
這都是些什麽啊?!
其實這不是住的地方而是垃圾堆才對吧?!
沒有絲毫異色地将滿屋子只能打上馬賽克的東西踢到一邊,露出一張稍微幹淨一點的椅子,左靥幹脆利落地坐了下去。而另一頭,姜訣則是掃出了三張勉強能坐的椅子,熱心地招呼着,“喲~別客氣,來坐來坐~”
臉上的神色微微漂移了一下,裴夏看着自己身旁蹲在角落滿身黑氣的金鈴,勉強笑道:“那個……你不去坐嗎?”
金鈴無語淚先流,“不……你先去吧……”
“……你沒事吧?”
“沒……沒事……我只是……有點幻滅……而已……”
于是,在如此這般之後,話題終于步入正軌。
聽完左靥的描述,姜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是這樣嗎……”頓了頓,姜訣轉向了一邊的金鈴,用輕快的語調說道,“那麽,左少女的來意我大致清楚了,那麽金少女你呢?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本來是有事的。”坐……不,是挂在椅子邊上,金鈴用罕見的嚴肅表情看着姜訣,說道:“但是那件事遠遠比不上眼前這件事的重要!”
“哦?”漫不經心地笑着,姜訣好像對金鈴口中那件“本來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是說道,“這樣嗎?那麽,除了那個入魔的三世善人的靈魂,你是還發現了其他的什麽?”
“是的!姜大哥!”正襟危坐的金鈴嚴肅點頭,“我發現的事就是,那個入魔的鬼魂在整個永常高中都布下了一個吸取生氣的大陣,而且看時間,已經運行了一個不短的時間了!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恐怕再過幾個月,整個學校的人都會暴斃的!”
一直帶着相當欠揍笑容的姜訣,此時也不禁皺眉,“陣法?他一個不能接觸實物的鬼魂,怎麽布下陣法?!”
“不知道,”金鈴搖頭,“但或許是通過附身,或許是通過蠱惑,總之永常高中現在成為了一個非常危險的地方!而更重要的是,如果放任下去,那麽危險的可能不只是永常高中了。”
眼神沉了沉,但姜訣很快又笑道:“可是跟我說可沒用呢,金少女!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結界師罷了。”
聽到這句話,金鈴好像終于想到起什麽,臉色白了白,開始忍不住咬起自己的指甲來。
“不過,我做不到,不代表別人做不到啊。”姜訣揚起了唇角,又開始無差別無死角散發荷爾蒙,“金少女,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金鈴一愣,然後兩眼發光地望向了左靥。
看到金鈴投來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麽,左靥沉默了一會兒。
看了看金鈴那張滿懷希冀的臉,再看了看一臉為難和懇求的裴夏,左靥最後将目光裝向了眼神不明的姜訣。
輕笑一聲,姜訣聲音輕快地說道:“決定權可是在你手上吶,左少女,不要看我喲~”
唇邊一抹冷笑一閃而逝,左靥冷淡地說道:“我答應了。”
姜訣的臉色沉了下來。
完全沒有注意到姜訣難看的臉色,金鈴高興地蹦了起來,道:“喲~好了~打手到位了……雖然跟想象的有些差別,但是勉強還是能用的~!”金鈴笑嘻嘻地說着,“這樣的話我們收拾收拾,今天晚上……”
“不,今天晚上我有事。”冷淡地打斷了金鈴的話,左靥推了推眼鏡,“改個時間,明天晚上。”
金鈴臉色一凝,然後黑了下來,“喂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知不知道啊?!大敵當前你拖什麽時間啊!你當是來大姨媽?!”
“不好意思,我不是人類。”一推眼鏡,左靥無視了旁邊的兩個男人,“所以沒有那個功能。”
“你——這——個——家——夥——!!”金鈴咬牙,“你知道多拖一天會生出多大的變數嗎?”
眼神沉了沉,左靥看向一旁的姜訣,然後再看了看沉默的裴夏,冷哼一聲,“關我什麽事!”
拍桌,金鈴怒目而視,“今天晚上去不行嗎?!你到底有什麽事?!”
“不行就是不行!”左靥沒有絲毫動搖,冷漠地說着,“今天晚上,我另有安排。”
“你!”氣得臉色通紅,金鈴甩手,拂袖而去,“不可理喻!”
看到金鈴怒氣沖沖地破門而出,裴夏一愣,然後苦笑着向左靥和姜訣道了一聲歉,追着金鈴匆匆離去。
待到兩人徹底從自己的感知中消失,姜訣似笑非笑地望向左靥,話語中不知是戲谑還是幸災樂禍,道:“我可真是沒想到呢。你竟然真的答應了,左少女。”
冷瞥了姜訣一眼,左靥起身離去,“不要用這麽惡心的語調來跟我說話!”
低聲笑着,姜訣冷眼看着左靥的背影,漫不經心的說道:“是嗎……不過比起這個,你是不是應該更關心一下你今天晚上該怎麽辦?”
“今天,可是十九號呢。”
“半妖,左靥。”
“對于今天晚上你到底是變成一個人類,還是變成純粹的野獸,我可是很好奇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少年與夏天(6)
“對于今天晚上你到底是變成一個人類,還是變成純粹的野獸,我可是很好奇呢!”
好奇嗎?
破爛得讓人懷疑是否下一刻就會掉下來的門扇在身後緩緩阖上,詭異得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左靥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唇邊是習慣性的譏嘲。
就像是在陷阱外看着獵物絕望嘶吼的獵人,又或者是坐在鬥獸場外冷眼望着角鬥士在生死中掙紮的貴族。
有着這樣一種高高挂起、并毫不掩飾自身傲然的态度和輕蔑眼神的人;有着這樣一種惡劣的态度和性格的姜訣,真是無法不讓她——厭惡啊!
但是在她正式成年之前,作為一個既不容于人類,又不容于妖類,甚至連半妖都稱不上的異類,卻又不得不尋求于這個惡劣至極的人的庇護——只有這個惡劣的男人,才能夠庇護身為異類的她。
但讓她疑惑的是,這一個從未掩飾過內心深處對她的不屑和鄙夷的人,卻又真的出手庇護了她——盡管庇護的手段,是那樣充滿了惡意。
可是作為被庇護的異類,沒有質疑和反抗的資格,除非死。
但她不能死。
所以她沒有反抗的資格。
抛了抛自己的手機,左靥無視了那群遠遠瞧見她,就屁滾尿流地逃跑的小妖或者小鬼們,左靥翻開了手機,不出所料地收到了來自薛瑤瑤那個啰嗦的家夥的郵件。
【我去醫院照顧林哥哥去了,小靥你今天自己去學校吧~!】
去學校——才怪!
面無表情地,左靥飛快地回了一封郵件。
【好。】
确認發送成功後,左靥點頭,剛想把手機收起來,頓時又是一陣震動。
【不許逃課!!】
左靥望天,然後淡定回郵件。
【知道了。】
知道是一回事,去不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淡定把手機收回去,左靥雙手插在兜裏,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想着今天晚上該藏到哪兒,才不會傷到自己,或者傷到別人。
作為一般定義上的半妖,每個月,總會有那麽一天會失去所有力量,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所以每到這個時候,半妖都會找個地方躲起來,以免被以往惹下的仇家找着了,然後給剁吧了。
但是對于左靥這樣的異類來說,每到這一天,她需要操心的,不是“自己會不會被仇家找到”,而是“自己會不會傷到別人”。如果傷到的是妖魔,那麽說不定能撐到她意識清明過來,但是如果傷到的是人類,那麽就絕對沒救了。
是的,這就是左靥之所以被稱作異類的原因之一——在每個月的十九日,比起變為無力的人類,她有更大的幾率,會變為完全喪失理智的野獸。
這果然是異類呢。
嗤笑一聲,左靥恍惚間,突然想起當自己第一次喪失神智之後,回過神來,看到的母親眼中的淚光,還有那些“族人”眼裏掩飾不住的厭惡和惶恐。也是從那一天之後,原本就在族中因為“半妖”的身份就已經很是難熬的生活,變得更為艱難。直到……
“喂!可惡的貓妖!!你給我站住!!!”
一句比一句更為強烈和抑揚頓挫的語調,打斷了左靥的思路。
額上爆出一根青筋,左靥怒火沖天地轉身,看着那個從街道盡頭飛奔過來,一頭頭發如火焰耀眼,身後似乎還跟着什麽東西的少年,直接開始擄袖子,冷笑連連道:“很好,看來死狗你的傷是養好了,那麽我們再來一場!這一次不把你揍得一個月生活不能自理我就不姓左!!”
停在離左靥三尺遠的地方,火焰般頭發的少年也開始撸起了袖子,惡狠狠地笑着,呲牙道:“這是我要說的話!你這個可惡的混蛋貓妖!!”
一直拼着老命跟在少年身後的花斑小蛇一看不好,頓時視死如歸地跳到戰場的正中,大聲道:
“嘶嘶——!!”
左靥&少年:“……”
少年暴躁了,“說人話!!”
花斑小蛇一愣,頓時忙不疊地就地變成了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兒,哭喪着臉道:“左靥大人!衛延大人!你們不要打了!!”
“關你屁事啊!”少年怒道,“閃開,不然連你一起揍!”
男孩兒肩膀一頹,內牛滿面道:“衛延大人!來的時候您明明答應過老祖宗,不會跟左靥大人打起來的!”
左靥一愣。
老祖宗?蛇?
哦,對了,那個老妖怪,白娘子後人,天水區的妖族統領,連江雪。
沒再理會那個狂吠的衛延,左靥看向男孩兒,道:“連江雪那個老妖怪讓你來找我?什麽事?!”
死死抱着衛延的大腿,以免瘋狗暴走的男孩兒艱難地轉向左靥,內牛道:“老祖宗說,永常高中,好像出事了,讓左靥大人您跟那個除魔師趕緊過去!”
“我知道了。”
丢下這句話,左靥無視了滿臉求救的男孩兒和咆哮着的衛延,閃身消失在兩人面前。只留下衛延悲憤咆哮——
“臭貓妖你給我等——着——!!”
*-*-*
泸城,第一中心醫院。
“泸城夏天的早晨,一直都是這樣美呢……”
盡管早就知道無論她的動作有多大,那個蒼白着臉躺在病床上的人都不會醒來,但薛瑤瑤依然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穿過充斥着消毒水味兒的病房,柔柔地拉開厚重的窗簾,推開窗,那彷佛愉悅地跳躍着的光芒便連同夏日的暖風,快活地吹了進來。
“但其實,春天的泸城,才是最美的呢!”放在窗棂上的手慢慢收緊,面上有黯然神色一閃而逝,連眼眶都開始有些發紅,“林哥哥,你還記得嗎,兩年前,你還笑着跟我說,跟我說……”
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帶上了微微的哽咽,薛瑤瑤怔了怔,突然反應過來,有些驚慌地直起腰,擦了擦眼睛,再次開口時,頓時又變成了那帶着歡快的笑意與活力的聲音,“所以,今年春天林哥哥你已經看不到了,那麽罰你這個夏天都陪我玩……好不好……”
轉過身,薛瑤瑤一步步走到病床前坐下,怔怔地望着那張曾經向她狡黠地笑着,也曾經把她氣得跳腳,但現在只能蒼白着沉睡,不知道何時才會醒來,也不知道這一生能否有一天睜開眼的臉,用力地咬着唇,最終還是勉強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意。
伸手,薛瑤瑤悄悄勾住病床上的人的小指。
“你答應過我的……”
那有着微不可查的哽咽和心酸的聲音消失在了風中。
“……好不好?”
突然地,病床上那個近三年沒有動靜的人的指尖,突然顫了顫。
薛瑤瑤一怔,欣喜若狂地站了起來,湊近了那張俊美的臉,不可置信地喊道:“林哥哥……你,你醒了?!”
但,沒有任何動靜。
喜悅的表情凝在了臉上,然後一點一滴地褪去。
終于,薛瑤瑤慢慢擡起手,遮住了眼,細碎的淚珠從指間溢出,滾滾落下。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嘆息。
【不要哭。】
好像熟悉,又好像陌生的聲音喚着她,一聲一聲,刻入骨髓的溫柔。
【不要哭……】
【再等等,瑤瑤……】
【再也……不會讓你哭了……】
*-*-*
一縷縷肉眼無法捕捉的黑氣,籠罩着整個永常高中,如同面目猙獰露出兇惡獠牙的蟒蛇,将永常高中牢牢地圈了起來,對所有身懷靈力又或是妖力的人,吐着森冷的毒信。
不同于昨晚左靥所看到的如同黑色的水流般的粘稠,在烈日的照耀之下,黑色的瘴氣顯得輕薄而透明,但左靥的直覺,卻發出了尖銳的“危險”的警報。
“為什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壓低了聲音,左靥皺眉,尖銳的目光從永常高中內那些恍然未覺,依然在進行着自己的日常的少年少女身上掃過,然後轉頭,看向了急急趕來的金鈴。
用力咽了咽口水,金鈴甚至跟左靥賭氣都來不及,而是哭喪着臉舉起手中碎裂成一塊塊,只能依稀看出曾經應該是一塊玉佩的一堆碎渣,聲音帶上了一點兒哆嗦,“預危符……碎掉了……”
瞳孔一縮,左靥突然疾聲道:“那個人類呢?!”
金鈴一愣,“哪個?”
左靥瞪着金鈴,“半小時前,那個大叔的屋子裏跟着你跑掉的人類!”
“那個小哥?”金鈴神色茫然,“他跟着我跑掉了嗎?”
糟糕的狀況!
左靥深吸一口氣,攤開手,無數黑色的妖火從掌心竄出,飛散去泸城的各個角落。
但是——
完全找不到那個人類少年的蹤跡!
早知道就應該帶着那只瘋狗一塊兒來的!
左靥心中不知道怎麽的,生出了一股掩不住的暴躁。
【明明答應過的……】
瞪了金鈴一眼,左靥不耐道:“你不是除魔師嗎?!那個人類跟着你跑了你也不知道保護他嗎?”
【我明明很早前就答應過父親的……】
金鈴委屈道:“我不是不知道他跟着我跑出來嘛!”頓了頓,“而且,除魔師只是拿錢消災,除了危及範圍過大的事,從來都不主動出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重重地哼了一聲,左靥強壓下心裏的煩躁,伸手指着永常高中,道:“那裏面那些人怎麽辦?”
金鈴歪頭,視線越過左靥,凝視着永常高中,眼中隐約有金芒閃過。
過了好一會兒,金鈴無奈道:“不知道……只能等他們放學後離開了……”
左靥冷笑:“看現在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那個命撐到離開的時間了。”
金鈴嘆道:“沒辦法啊,誰叫我們不能進去呢。”
“你是說那個三世善人的鬼魂?”左靥皺眉,“白天他的力量應該會削弱很多。”
“不是他……”金鈴表情越發哀愁。
“那是什麽?”
“是陣法……”金鈴唉聲嘆氣,“是那個陣法——在徹底運行起來的時候,這個大陣會引出所有闖入的人的心魔,也就是說只能出不能進。不過還好,這個陣法的發動也是有時間的限制的。而具體時間——唔,我覺得,大概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我們就可以進去了。”
左靥嫌棄地看了金鈴一眼,“要你何用!”
金鈴跳腳,怒目而視:“喂!我沒用,你就有用了?!”
“那你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大名鼎鼎的除魔師金鈴小姐,會讓那只老鬼拜倒在你裙下?!”
“陰陽怪氣的,你什麽意思啊?!”
“蠢材,我的意思還不明顯嗎?!”左靥冷嗤,“等到太陽落山再去,先不說那些人是活着還是死了,你覺得,經過一整天的力量的收集,那個老鬼會強大到什麽地步?!我們晚上再去,是送死還是送菜?!”
金鈴啞然,過了好一會兒,才不甘不願道:“可是,已經沒辦法了啊……或者……去找姜大哥?!”
“給你一個忠告。”斜瞥金鈴一眼,左靥一揮手,就向前走去,“在危及性命的時候,如果不想死的更快,最好不要去找那個家夥。”
緊張地攔在左靥身前,金鈴道:“你想幹嘛?!”
“沒你的事!”左靥一把撥開金鈴。
“喂!我說!你可不要不識好人心!那個幻陣的威力,十個你捆起來都抵抗不了!”
腳步微微一頓,左靥沒有回頭,聲音有些冷淡,“……很早以前……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
金鈴一怔,“什麽?”
“而那也是我會成為除魔師的原因。”
——我會保護人類。
——盡我所能。
堅定地踏入被黑色瘴氣籠罩着的永常高中,左靥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了金鈴的眼前。
——左靥那個白癡!
沒有人聽,于是只能把這句話憋進心裏的金鈴又急又氣,憤憤地走來走去。
左邊走一圈,“胸大無腦魯莽沖動!”
右邊走一圈,“有勇無謀腦子進水!”
橫批,“死了活該!”
就在金鈴幾乎把腳下的草地都給磨禿了的時候,一個聲音在金鈴背後遲疑道:“請問,您在做什麽?!”
金鈴一驚,然後擡頭,驚喜道:“诶呀!小哥!原來你在這兒!我還以為……”話語一頓,金鈴讪讪地笑,“啊,總之,你沒事真是太好啦,左靥那家夥剛剛還在噴我說我沒有盡到除魔師的責任……诶呀真是,除魔師的責任只有保護大部分人,又不是保護每一個人,真是煩死了!”
微微皺眉,裴夏心中有略微的不适應這樣理所當然的冷酷,但下一刻,就釋然了——畢竟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
側頭微笑着,裴夏道:“原來是這樣,那麽您剛剛是——”
猛然想起方才的事,金鈴頓時再次憤憤跳腳,“小哥我跟你說啦!左靥那個有勇無謀的蠢材沖進去了!”
擡頭望了望學校,不知為什麽,裴夏突然皺眉,忍不住後退一步。
——非常……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聯想到金鈴的話,裴夏的神色有些擔憂,“裏面……是不是有什麽東西?”
眨了眨眼,金鈴輕咦道:“你感覺得到嗎?!”
微微猶豫,裴夏點頭。
猶豫了一會兒,金鈴嘆氣道:“啊,反正,告訴你也沒關系——那裏面,有一個幻陣,也就是會給人造成各種亂七八糟的幻覺的陣法。左靥說晚上打不過,所以剛剛自己沖進去了……诶,她也不想想,晚上打不過,難道白天就打得過?更何況還有幻陣。”
耐心地聽着金鈴抱怨完,裴夏眉頭越皺越緊,“很危險嗎?”
“唔……雖然沒有武力上的危險,不過對左靥那個心靈滿是破綻的家夥來說,應該是很危險沒錯!”金鈴肯定地點點頭。
“也就是說……”裴夏若有所思,竟然開始微笑起來,“只要信念夠堅定就可以了嗎?”
金鈴擺手,“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這又哪裏是那麽容易做到的事?
沒等金鈴說完,裴夏閃身向前,同左靥一樣,瞬間消失在了金鈴的視野之中。
金鈴目瞪口呆。
“你們……”
“你們這兩個白癡!!”
而在十多分鐘之前,在左靥踏入大陣的瞬間,幻覺撲面而來。
“對于今天晚上你到底是變成一個人類,還是變成純粹的野獸,我可是很好奇呢!”
好奇嗎?
破爛得讓人懷疑是否下一刻就會掉下來的門扇在身後緩緩阖上,詭異得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左靥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唇邊是習慣性的譏嘲。
就像是在陷阱外看着獵物絕望嘶吼的獵人,又或者是坐在鬥獸場外冷眼望着角鬥士在生死中掙紮的貴族。
有着這樣一種高高挂起、并毫不掩飾自身傲然的态度和輕蔑眼神的人;有着這樣一種惡劣的态度和性格的姜訣,真是無法不讓她——厭惡啊!
但是在她正式成年之前,作為一個既不容于人類,又不容于妖類,甚至連半妖都稱不上的異類,卻又不得不尋求于這個惡劣至極的人的庇護——只有這個惡劣的男人,才能夠庇護身為異類的她。
但讓她疑惑的是,這一個從未掩飾過內心深處對她的不屑和鄙夷的人,卻又真的出手庇護了她——盡管庇護的手段,是那樣充滿了惡意。
可是作為被庇護的異類,沒有質疑和反抗的資格,除非死。
但她不能死。
所以她沒有反抗的資格。
抛了抛自己的手機,左靥無視了那群遠遠瞧見她,就屁滾尿流地逃跑的小妖或者小鬼們,左靥翻開了手機,不出所料地收到了來自薛瑤瑤那個啰嗦的家夥的郵件。
【我去醫院照顧林哥哥去了,小靥你今天自己去學校吧~!】
去學校——才怪!
面無表情地,左靥飛快地回了一封郵件。
【好。】
确認發送成功後,左靥點頭,剛想把手機收起來,頓時又是一陣震動。
【不許逃課!!】
左靥望天,然後淡定回郵件。
【知道了。】
知道是一回事,去不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淡定把手機收回去,左靥雙手插在兜裏,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想着今天晚上該藏到哪兒,才不會傷到自己,或者傷到別人。
作為一般定義上的半妖,每個月,總會有那麽一天會失去所有力量,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所以每到這個時候,半妖都會找個地方躲起來,以免被以往惹下的仇家找着了,然後給剁吧了。
但是對于左靥這樣的異類來說,每到這一天,她需要操心的,不是“自己會不會被仇家找到”,而是“自己會不會傷到別人”。如果傷到的是妖魔,那麽說不定能撐到她意識清明過來,但是如果傷到的是人類,那麽就絕對沒救了。
是的,這就是左靥之所以被稱作異類的原因之一——在每個月的十九日,比起變為無力的人類,她有更大的幾率,會變為完全喪失理智的野獸。
這果然是異類呢。
嗤笑一聲,左靥恍惚間,突然想起當自己第一次喪失神智之後,回過神來,看到的母親眼中的淚光,還有那些“族人”眼裏掩飾不住的厭惡和惶恐。也是從那一天之後,原本就在族中因為“半妖”的身份就已經很是難熬的生活,變得更為艱難。直到……
“喂!可惡的貓妖!!你給我站住!!!”
一句比一句更為強烈和抑揚頓挫的語調,打斷了左靥的思路。
額上爆出一根青筋,左靥怒火沖天地轉身,看着那個從街道盡頭飛奔過來,一頭頭發如火焰耀眼,身後似乎還跟着什麽東西的少年,直接開始擄袖子,冷笑連連道:“很好,看來死狗你的傷是養好了,那麽我們再來一場!這一次不把你揍得一個月生活不能自理我就不姓左!!”
停在離左靥三尺遠的地方,火焰般頭發的少年也開始撸起了袖子,惡狠狠地笑着,呲牙道:“這是我要說的話!你這個可惡的混蛋貓妖!!”
一直拼着老命跟在少年身後的花斑小蛇一看不好,頓時視死如歸地跳到戰場的正中,大聲道:
“嘶嘶——!!”
左靥&少年:“……”
少年暴躁了,“說人話!!”
花斑小蛇一愣,頓時忙不疊地就地變成了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兒,哭喪着臉道:“左靥大人!衛延大人!你們不要打了!!”
“關你屁事啊!”少年怒道,“閃開,不然連你一起揍!”
男孩兒肩膀一頹,內牛滿面道:“衛延大人!來的時候您明明答應過老祖宗,不會跟左靥大人打起來的!”
左靥一愣。
老祖宗?蛇?
哦,對了,那個老妖怪,白娘子後人,天水區的妖族統領,連江雪。
沒再理會那個狂吠的衛延,左靥看向男孩兒,道:“連江雪那個老妖怪讓你來找我?什麽事?!”
死死抱着衛延的大腿,以免瘋狗暴走的男孩兒艱難地轉向左靥,內牛道:“老祖宗說,永常高中,好像出事了,讓左靥大人您跟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