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都是這麽少啦_(:з」∠)_ (19)
的白,左靥不禁閉上眼,待到再次睜開眼之時,駭然發現眼前竟出現了一道十米長寬,深不見底的深淵,而衛源也早已不知所蹤!
左靥臉色蒼白,如遭雷殛,僵立在原地。
将目光投向阿法爾斯,姜訣卻氣惱地發現阿法爾斯的眼中并沒有一絲的難過和驚懼,望向他的眼神之中竟然還有難以言喻的悲憫。
悲憫?!
作為案板上的魚肉,一個只能任人宰割的人,竟然也有那個資格,有那個膽子來悲憫他?!
稍稍緩解的怒氣再度湧了上來,姜訣冷笑着擡手,但下一刻,一個人影便擋在了阿法爾斯的身前。
“停手吧!”那個人哽咽着,像是她母親一般無二的漂亮的眼睛含着淚水凝視着他,輕聲喚他:“父親!”
姜訣僵在了原地。
*-*-*
姜訣并不是第一次聽到左靥說“父親”這兩個字。
在左毓世還活着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地聽着聽她這麽喚過左毓世——怒氣沖沖地,軟聲撒嬌地……但無論是什麽樣的語氣,都從未有一次是這樣喚着他的。
他有時甚至這樣想過——明明是他的女兒,為什麽要喚那一個人類做父親?明明他才她的父親是不是嗎?!他才是她的父親!為什麽他只能遠遠地看着而左毓世那個人類卻能笑着應下?!
但這樣的想法也不過是一閃而逝,因為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忘記他一手養大的那個笨蛋貓妖是怎麽死的。
是的,她是圓圓的女兒,也是他的女兒,但他永遠也沒有辦法面對她,也永遠也沒有辦法……原諒她。
他不會原諒她,她也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才是她的父親,所以姜訣也曾以為“父親”這個稱呼,他大概是永遠都沒有辦法聽到了。
但是這并不重要,畢竟那也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姜訣一直是這樣想的。
可直到這一刻,直到姜訣注視着那雙熟悉的眼睛,聽到那句陌生無比的“父親”,他才恍然發現,其實他并不是這麽想的。
姜訣從來都沒有忘記,在他還不知道那個胎兒的真正身份的時候、在他第一刻聽到圓圓懷孕之後的時候,他是怎樣地欣喜若狂。在那一刻,他甚至想要虔誠地感激上天,感激它賜給他一個真正血脈相連的親人。
是的,親人!
每一個人都有幼年期,就算他應運而生,吞噬光而成為光之主,在誕生之初就是青年的模樣,但這卻并不代表他的心智也能如他的外表一般成熟。當他還懵懂如同稚子一般時,蒙頭闖入人類的世界後,望着這個人來人往的陌生世界,他也曾想過,為何他沒有爹娘?為何他沒有家?為何他日日流浪?為何天下之大卻沒有屬于他的容身之所?
為何孤身一人?
為何無人等他?
為何?
他終究是孤獨的。這樣的孤獨并非存在于表面,而是刻印在靈魂之中。他自誕生那一刻便為異類,非人非鬼,非妖非魔,無父無母……除了他自己,他什麽都沒有。
為何?
就算是孤兒,也有過父母;就算是惡人,也有過親朋;就算是鬼怪,也有過族人。就連那似乎是與他同源的暗之主,也有根源可尋,但他什麽都沒有。
為何?
為何唯有他,什麽都沒有?
所以在成為真正的光之主之後、在登上神座之後,他才會這樣貪戀人間。因為只有在人間,他才有他想要的一切。不是權勢,不是地位,而是拉近的距離,和向他流露出的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
他想要永永遠遠地看着它們。
為了這一點,他無比地懼怕死亡,所以他想要開啓逆時之陣。
但世事易變,人心莫測,他又怎麽會料到他最後竟落下個那樣的結局?
咎由自取?呵,真是太對了。
他想要一個親人,像人類口中那樣,一個真正與他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人。所以他究竟曾經有多期待過這個女兒,有多喜愛過這個女兒,有多在意過這個女兒,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但是上天終究又一次辜負了他。
于是他學會了不在意,或者說在他以為自己不在意之後,那個他曾經無比期待過、喜愛過、在意過的女兒終于在他以為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是她的父親的這一刻開口喚了他。
血液開始凝結,就連那暴雨雷鳴都好像弱了下來。
姜訣看着左靥,神思恍惚,幾乎就要像左靥說的那樣,停下手來。
但也終究只是幾乎。
一道驚雷閃過,驚醒了姜訣,就好像是連上天都不願看到他就此停手。
——是啊,若他就此停手,天道又哪來的理由徹底殺了他呢?
姜訣唇邊浮出一抹冷笑。
那就讓他來看看,是天滅了他,還是他逆了這個天!
不再猶豫,也沒有多話,姜訣伸手将左靥拂開,指尖點向了阿法爾斯的眉心。
在距阿法爾斯眉心一寸之處停下,姜訣道:“你可還有話要說?”
最後看了一眼左靥的方向,阿法爾斯望着姜訣,微笑起來。明明下一刻就面臨着死亡,他的笑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反而像是初春的暖日般溫暖得炫目。
“抱歉,但是曜,你無法成功的。”
下一刻,血色飛濺。
*-*-*
雨已經慢慢小了起來了,就連地面那高高的積水,都已經盡數填進了那深淵之中。
左靥躺在泥濘的地面,那冰冷潮濕的觸感,幾乎要滲入骨髓。
裴夏死了……
衛源哥哥……大概也是死了吧……
就連阿法爾斯……都化作了飛灰……
一次又一次……為什麽她總是要面臨這樣的境況?
為什麽……她留不住她喜歡的人?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了,不會在這樣無力了,不會再留不住自己愛的人了……
可是她終究還是又一次失去了。
她……究竟活着有什麽意義呢?
為何她重要的人都死了,唯有她活着呢?
隐隐約約的,左靥聽到有什麽人在喚着自己。但她卻懶得理會,更懶得回應。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左靥只想閉上眼,進入徹底的沉眠。
瞧見左靥的模樣,外界的聲音似乎着急了起來,對着左靥的耳朵大聲道:“阿法爾斯還沒有死,能救他的只有你一個,你是打算看着他徹底地消亡嗎?!”
神思瞬間回到了左靥的腦海,左靥翻身坐了起來,“你說什麽?!”
話一出口,左靥才發現方才一直沖着她耳邊嚷嚷的聲音,竟然是一直跟在衛源身旁的那只灰毛狐貍。
左靥腦子裏有一瞬間的混亂——剛剛……在剛才的時候,這只狐貍去了哪兒了?為什麽它的存在感竟然會這樣地微弱,讓在場所有人都忽略了過去?!
但現在卻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一把抓起這個灰毛狐貍,左靥劈頭蓋臉道:“真的嗎?!阿法爾斯還沒有死?!我能救他?我該怎麽做?!怎麽才能救他?!這個陣法要怎麽辦?!我能做些什麽?!”
灰毛狐貍聽的頭昏腦漲,一巴掌拍開左靥的手,不耐道:“一次性問這樣多的問題,我怎麽知道要回答你哪一個?!”
看左靥被它反問得一噎,灰毛狐貍心氣頓時平複了一些,也不願意在口舌上多浪費時間,便肅聲道:“只要你能夠拖住姜訣,陣法的事情,自然有人來管!”
左靥怔住了:“誰?”
“是我。”
在左靥驚訝中夾雜着狂喜的目光中,一只沾了些血跡的手從深淵下伸出來,按住地面,翻了上來。
“衛……衛源哥哥!!”
衛源……沒有死?!他沒有死!!
“還有我。”
緊跟在衛源身後從深淵中爬出來的,竟然是金鈴!
左靥睜大了眼,看着笑盈盈抱住衛源的手,理都懶得理她的金鈴,腦子幾乎要成為一團漿糊。
金鈴?!她是什麽時候來的?!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望向左靥那雙通紅的眼睛,衛源不由得眼神微軟,溫聲道:“其實你不必擔憂我,我并非是不知天高地厚,自找死路之人。”
想到方才衛源對姜訣的挑釁,左靥呆呆道:“那你……是……”
“當然是別有目的。”灰毛狐貍一爪子拍上左靥的臉,不耐道:“你到底還要不要救阿法爾斯?!”
“當然!”左靥想也不想地應道,“但是我要怎麽做?!我……”左靥眼神微垂,咬了咬唇,聲音幹澀,“我又……怎麽做得到?!”
她……終究也只是半妖而已。
衛源看着黯然的左靥,上前兩步,寬厚的手掌按上了左靥的發頂,“何必自傷?你要相信,這世上若還有人能救王,那麽那人必定是你!”
左靥本以為衛源只不過是安慰她,但當她看見衛源眼中那沒有絲毫玩笑的嚴肅之意,頓時心中一跳,喃喃道:“你……你是……認真的嗎?”
衛源道:“你可明白你真正的身份?”
真正的身份?
“你難道從未想過,為何每到十九日你就會變作三尾異獸?為何在遇到王之後,你就再也不曾化作那種模樣了?”衛源神色肅然,“想來也有人告訴過你,你本是一縷魔氣,而後附身于白圓圓女兒體內,轉世投胎……但你可想過那縷魔氣從何而來?”
左靥覺得自己腦子都快要不夠用了,結巴道:“難……難道不是……”附身在姜訣身上的魔氣嗎?
好像明白了左靥的未完之言,衛源搖頭,“魔氣雖不是無緣無形,但也絕不會自生心智……除非是域外天魔,你覺得你是嗎?”
左靥搖頭。
“這便是了,你既不是域外天魔,那麽必有源可究。”衛源道,“那麽你知道,為何無論轉世多少次,無論王是什麽模樣,他都會在第一眼就愛上你嗎?”
“這是你們的約定。”
約定?
左靥感到心髒的跳動越來越慢,但腦中卻有越來越多的東西開始随着衛源引導般的話語湧現出來。
【雖然可能會需要很長很長很長的時間……】
好像有什麽人在她耳畔說着,聲音溫柔而堅定,熟悉得好像伴随過她億萬年。
【……可是無論我在什麽地方,無論我變成什麽樣子,我都終将回到你的身邊。】
左靥抱着頭,頭痛欲裂。
【所以……到時候……你一定要第一眼就認出我……第一眼就愛上我……】
【這是我們的……約定。】
“快醒來吧,”雷聲更重,雨聲卻慢慢歇下,衛源望着天空,沉聲道,“既然王已醒來,那麽你也不該再睡下去了……”
“醒來吧!”
一道驚雷閃過,刺破天際。
巨大的黑影在左靥生後慢慢成形。
左靥不知道她在那個幻陣之中究竟呆了多久,她只知道,在她離開那個幻陣之後第一個看到的,就是鋪天蓋地的黑雲,還有那一層一層一道一道如同末日一般的巨大雷電。
雷聲轟鳴,暴雨依舊,積水不知在什麽已經到了左靥的腳踝。
左靥仰頭望着天空,那雲層中對決的強到極致的力量,即使是距離如此遙遠也依然讓她臉色蒼白。她呆呆地望着被黑雲掩蓋的天空,然後突然明白——這一次牽扯到的,已經不僅僅是泸城了。
而是世界。
掩人耳目的幻陣被打碎,地面那巨大的紅痕蜿蜒不知從什麽地方而起,也不知會延伸到什麽地方去,但左靥卻非常熟悉這樣的力量——逆時之陣!當初的林昀只不過是畫出了一個學校大小的陣法,就要搭上方圓百裏的生者性命,而腳下的這個陣法就連這樣寬闊的街道也無法容下它的一道線條……
姜訣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暴雨和雷電的聲音響徹了整個世界,但左靥耳中卻清晰地聽到了生者惶恐的悲泣——不僅僅是人類,還有幼小的妖魔,甚至是野獸,甚至是花木。它們的聲音彙聚成一道長河,而左靥就好像置身于這道悲號的長河之中,甚至連暴雨和雷電的聲音都被掩蓋過去。左靥顫抖着想要捂住耳朵,但卻毫無作用。
可是……可是這難道真的是因為姜訣的緣故嗎?
這怎麽會……這怎麽可能呢?!
他難道不是曾經的光之主嗎?!他曾經是所有生者的王啊,他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呢?
難道她在白圓圓記憶中看到的那個人是假的嗎?那個即使白衣染塵,也依然像是谪仙一樣的人難道是假的嗎?那個在廢墟之中挖掘就只是為了一個微弱呼吸的人難道是假的嗎?!
是的,姜訣不是個好人……但是就算并不因為他是她的父親,而只是因為白圓圓記憶中那一個微笑的片段,那一個近乎沒有的微笑,她也願意相信他并不是一個壞人!
可是……可是為什麽會這樣呢?
她……又該怎麽辦?
巨大的無力感和茫然席卷而來,左靥腳下一軟,跌坐在高高的積水中。
她該怎麽做?她……又能怎麽做?
是的,她早就想到姜訣他不會就這樣沉寂下去的,她也早就在穆笙口中知道終有一天他會再次開啓逆時之陣……她知道是的沒錯她都知道啊!可是她以為她能夠阻止的,無論是逆時之陣還是別的什麽,就算是當初林昀想要開啓逆時之陣,她不是也阻止了嗎?
但是這又是什麽呢?
這難道僅僅是逆時之陣嗎?
不是!
姜訣要做的只是回溯時間嗎?
不是!
那麽他到底要做什麽呢?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啊!
她到底知道什麽呢?!她以為再壞也不會壞到哪裏去了,可是事情總是出乎她的意料,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想錯了——因為她,林昀失敗了,金鈴失敗了,但是姜訣卻不會因為她失敗!
因為那個人是姜訣!
那個人是姜訣啊!為什麽她那麽愚蠢?為什麽她沒有更早地意識到這一點?為什麽她以為身為曾經的光之主的姜訣就算要做什麽也不會過分?
茫然、無力、絕望、失措、無法置信……那種種複雜到無法分辨的情緒湧來,左靥手捂住臉,全身顫抖着,想要大聲哭泣,但幹澀的眼中卻流不出淚來。
她該怎麽做……
她該怎麽做?!
在無盡的迷茫和絕望之中,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那素來平穩但卻沉着的語調說道:“現在就絕望還太早了,站起來。”
就像是抓到最後一根稻草,左靥擡起頭,急切道:“真的嗎?!”
“沒有辦法插手那場戰鬥,但卻不代表不能做別的事。”衛源淡淡指了指腳下猩紅的血色。
左靥眼睛亮了起來。
*-*-*
事實上,沒想到的不僅僅是左靥。
所有知情人——無論是穆笙穆簫、連江雪、秦卿、程成風、兮琤甚至是艾爾薇拉——都沒有想到姜訣竟然會做到這個地步!而唯一一個不在乎這個問題的,大概就是金鈴了——但前提是,這件事不會涉及到衛源。
咬着唇,金鈴躲在暗處,看着衛源的背影,一時間心神大亂。
身為金家的繼承人之一,她怎麽會不知道姜訣想要做什麽呢?
可是這件事不是不能夠逃開的,只要逃出這個範圍就可以了,畢竟這個陣法再怎樣強大,也不可能覆蓋整個世界不是嗎?總是有辦法逃開的!可是……衛源會這麽做嗎?
不,他不會的。
他不會丢下修羅族,也不會對這樣的事視而不見的。
想到姜訣,想到艾爾薇拉,想到那個突兀出現的影狐,金鈴心中迅速地下了決定。
金鈴擡頭,最後看了一眼天空,在那裏,雷電湧動,巨大的雷聲掩去了能量碰撞的爆炸聲,卻掩不住雲層中蔓延開去的能量。
被魔氣和黑暗的力量侵蝕了的雨水沒有絲毫遮攔地打在靈魂上,讓金鈴感到如同百蟻噬咬一般的痛感,但金鈴卻恍若未覺,就在這茫茫大雨中,循着衛源的方向追了過去。
“阿法爾斯……希望你能夠撐得更久一點!”
阿法爾斯能夠阻止姜訣嗎?
身為暗之主的他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只不過是倉促蘇醒的、只有半片靈魂的阿法爾斯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拖延時間罷了。
抱着這個想法的顯然不止是金鈴。
程成風仰起頭,站在暴雨之中,面色凝重地望着天空,一動也不動,如同雕塑一般。
事實上,這樣的姿勢他已經保持了一刻了——從姜訣與阿法爾斯正式交手開始。
王的力量,果然不是他們能夠企及的,而這樣的戰鬥,也不是他們能夠插手的。
這樣一想,程成風又突然對數年前穆笙的父親穆淵生出一股油然的敬佩之情——那樣膽大包天,為了力量連擁有這樣強大力量的王都想要吞噬的企圖還真不是一般的妖魔能夠有的。
是的,程成風知道。
事實上,所有經歷過那一次光之主瘋狂的清洗卻還活了下來的大妖幾乎都是知道的,所以程成風的父親得知,而後告知于他也并不是什麽不可想象的事。
其實真要論說起來,程成風倒是還有些可憐這個名為姜訣的曾經的光之主。
人類并不像妖魔,他們生命對于妖魔來說太過短暫脆弱,而在意的東西卻又太多,所以在有限的壽命裏他們不得不竭盡全力去抓住那些想要抓住的一切。對于他們來說,王又算是什麽呢?面對利益的時候,面對誘惑的時候,誰又能夠堅守本心?人心異變,可惜那位王不懂,只因他第一個看到的敵人是妖魔,第一個親近的種族是人類,所以他就以為人類都能夠親近,而妖魔都是敵人,以至于最後衆叛親離落得那樣的下場。
比起這位無論是或者還是隕落都那樣聲勢浩大的王,暗之主阿法爾斯倒是沉默得不像話。
不過如果阿法爾斯就是裴夏的話,那麽也不是不能夠理解。
總之,無論是曾經的光之主還是現在的姜訣,無論是從私交還是大義,程成風都更傾向于阿法爾斯。如果可以,程成風更希望阿法爾斯能夠阻止姜訣這樣與七千年前一般無二的瘋狂行為,只可惜……阿法爾斯卻撐不了多久。
七千年前阿法爾斯自願身隕,分裂自己靈魂讓自己陷入沉眠這件事其實所有妖魔都是知道的,程成風自然也不例外。 而此次阿法爾斯蘇醒後那外強中幹,後繼無力的樣子程成風自然也不難猜出原因。但他卻插不了手,更幫不了阿法爾斯。
這……是這麽多年來程成風……不,是身為炎策後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無力。
但就算無法插手戰鬥,也絕不能夠坐以待斃!
如果可以,破壞陣法自然是最好的辦法,但是說實話,對于陣法這個東西程成風着實苦手——其實大部分妖魔都挺苦手——如果兮琤還在的話他自然可以勸說兮琤帶他破陣,但是奈何兮琤走了,而身為影狐一族的兮琤想要溜走的話現在還披着人類軀殼的程成風還真是抓不住他。
但是……不管怎麽樣總要試試不是嗎?
看着腳下散發着猩紅光芒的陣法,程成風嘆了口氣,硬着頭皮向陣法的內部走去。
*-*-*
左靥從沒想到這次陣法的破解竟然會這樣順利,就好像連上天都在幫助他們一樣!
越大型的陣法,其中用來掩飾陣心、惑人耳目的小型陣法就越多,這一路過來,左靥和衛源……對了還有那只灰毛狐貍,不知道遇到了多少這樣小型的陣法,險象環生的景象也沒有少過,但是就算這樣,他們也勢如破竹地闖了過去,幾乎沒有停滞!
就這樣,左靥和衛源……哦對了又忘了……還有那只灰毛狐貍就以這樣弑神殺佛的氣勢沖到了大陣真正的陣心。
看着作為陣心那一抹紫色的火焰,左靥欣喜若狂,幾乎就要以為有人在暗處幫助他們!
沒辦法再等下去了,左靥上前一步,将手伸向了那作為陣心的紫色火焰,就連衛源一時間都沒來得及攔下。
而果然不出衛源所料,就在左靥指尖觸碰到那抹紫色火焰的瞬間,異狀突現!
一道黑影自天空而下,挾着風雷之勢,毫不留情地砸向了左靥。
左靥來不及反應,但衛源卻勉力伸手,在黑影砸到左靥的前一刻将她推開,下一瞬間就被那道黑影連同他自己都砸進了已經及腰的污水之中。
“衛源哥哥!”左靥失聲道。
污水翻滾着,下一秒便有一個人搖晃着站了起來,劇烈地咳嗽起來,但那卻并不是屬于衛源的聲音。
——那個是……
心髒在劇烈地跳動着,左靥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驚訝和既悲又喜的苦澀蔓延開來。
那人金色的頭發被雨水打濕,黯淡地貼在額前,遮住了那個人的眼睛,也遮住了那個人的面容。但左靥卻從沒這一刻這樣清楚那個人的身份。
——阿法爾斯……
竟然是他?!他竟然是阿法爾斯?!阿法爾斯竟然是他?!
左靥心中百味陳雜,但下一秒,紫色的背影就穩穩立在水面之上,遮住了左靥的視線。
“你到底還是來了。”姜訣說着,但這話卻并不是對左靥說的。
姜訣背對着左靥,瘦削的背影要跌坐在地的左靥仰起頭來才能看清。
黑色的雲層中雷電閃爍,照亮了姜訣的身影,直到這個時候,左靥才恍然發覺,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仔細看過他了。
在左靥的心裏,姜訣一直都定格在那個冷酷又殘忍,會無情地将她推進惡鬼界,告訴她活不下去就去死的那一刻。他強大,好像無所不能。明明有意無意地為難她,但到了真正生命攸關的時候,他卻又會默默地将她救下。
他讨厭她,她知道。
但他不許她死,她也知道。
後來她知道了,他是她的父親,他愛她的母親。
但她殺了她的母親。
這是她的罪,所以他讨厭她,理所應當。
她明白,她知道,可是為什麽心裏還是會難過呢?
但是她也知道,她的父親姜訣要做的事是不對的,她應當用盡全力去阻止他。
而現在……
而現在,姜訣正背對着她,無論他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只要她動手……
只要她動手……
但是姜訣卻沒有理會她。
他就像是無數次做過的那樣無視了左靥,而是向着正從污水中站立起來的衛源冷笑道:“你來了也正好,免得我還要去找你!”
從姜訣的話語中聽出不祥,一直咳嗽着的阿法爾斯勉強停了下來,擡頭驚疑不定地望着姜訣,肅聲道:“曜!你還想牽扯進多少無辜的人?!”
姜訣唇角一揚,“無辜?你不轉頭看看你身後的人嗎?”
阿法爾斯聞言訝然轉頭望去,撞上了衛源的目光,兩人皆是一怔。
“你是……”
阿法爾斯直覺眼前的衛源十分眼熟,但卻怎麽也想不起在他漫長的生命裏何時有見過這樣的人。而衛源卻是在看到阿法爾斯的那一刻眼神閃爍了一下,然後竟慢慢笑了起來。
姜訣頓覺出古怪,但卻沒有深想。未免遲則生變,姜訣擡手,紫色的火焰再度彌漫開來。冷笑一聲,姜訣并指成劍,那紫色火焰便就這樣如毒蛇般撲向了阿法爾斯。
阿法爾斯神色一沉,但不等他有所動作,原本站在他身後的衛源卻是伸出手,五指一張,那像血液般粘稠的魔氣越過阿法爾斯,迎風而漲,瞬間就化作兩尺高的惡鬼模樣,竟一口吞下了那紫色火焰,然後挑釁般地打了個飽嗝,猩紅魔氣化作的惡鬼的面容不懷好意地向着姜訣發出了嘶啞的笑聲。
這個是……
姜訣一怔,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咬牙道:“你——你竟然是——!!”
阿法爾斯盯着衛源,腦海中模糊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眼中越發詫異,而衛源則是望着姜訣,那向來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露出一抹極淡的譏嘲。
那抹譏嘲的意味雖然淡,落在姜訣眼中卻是刺目至極,就像是在j□j裸地嘲笑着他先前的狂妄無知,錯信他人。姜訣只覺得怒火中燒,咬着牙,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卡摩恩?!”
無論是光之主還是暗之主,他們自然都是有自己最死忠的下屬的。而這個卡摩恩,則是從初代族長開始,就一直跟在阿法爾斯身旁,是最為死忠不過的一族。就像是艾爾薇拉·卡摩恩。
但會被姜訣稱作“卡摩恩”的人,卻只有一個——那就是卡摩恩一族的初代族長!
看着眼前這披着修羅族皮的卡摩恩,再想到那個艾爾薇拉·卡摩恩,被深深愚弄的感覺讓姜訣氣得幾乎要失去理智。
但其實姜訣卻是完全想錯了,因為衛源真正的身份是連艾爾薇拉·卡摩恩都不知道的秘密。從艾爾薇拉将他誤認為阿法爾斯轉世之一找上門,并勸說他拼合靈魂之時,衛源就直覺有異。
王的命令和意願從來都是卡摩恩一族最為優先考慮的——就算王決定分裂靈魂,永恒沉眠下去,卡摩恩也只會同王一同沉睡。就算這是愚忠,卡摩恩一族也不會自作主張地做些自以為是為王好的事,這也向來是卡摩恩一族所表達忠誠的方式!
王并沒有決定醒來,甚至是抗拒的。
衛源十分清楚。
既然這樣,艾爾薇拉為何會這樣?!她究竟打着什麽主意?!
因為摸不清楚自己一族的後裔究竟準備做些什麽,衛源也就冷眼觀望,不但沒有披露身份,反而是将錯就錯認了下來。而現在看到姜訣的反應,不用多說衛源也知道自己那後裔做了什麽事。
她竟然同這個曾經的光之主聯手?她竟然背叛了王?!
她怎麽敢!!
想到這一點,衛源眼中微微一冷,心緒卻也沒有太大起伏,就連“難過”或者“不可置信”之類的情緒沒有一分,畢竟對衛源……不,對于初代卡摩恩來說,背叛王的,從來只有一個結局。
既然注定了是個死人,那麽分給那位背叛者半分情緒都是多餘。
可衛源心中明白的事,姜訣卻是不知,只以為那艾爾薇拉是同這個轉世的初代族長一同蒙騙了他。
姜訣只覺得怒火從心底蹿了上來,越燒越旺,似乎要将他所有的情緒一股腦投入怒氣的熔爐,幾乎要将他的理智也焚燒殆盡。姜訣怒極反笑,眼中卻是一片冰寒。暴雨不止,雷聲轟鳴,姜訣也不再多話,再次擡手。
而這一次,卻不像是上次那般漫不經心。
姜訣動作分明不慢,但卻好像有着千鈞之勢,似乎天地間所有靈氣都被這一舉動帶動,隐隐震顫起來,連旁觀的左靥都覺得氣血不穩,好像只要一刻不注意就會嘔出血來。
就連左靥都這樣,更別說首當其沖的衛源。
看着姜訣面色沉凝,顯然是動了真怒,阿法爾斯神色一變,剛想要向前替衛源擋下,卻不想倉促蘇醒的他此刻早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反而是被眼疾手快的衛源遠遠推開,就在這一刻,一道如匹練般的驚雷自九天而下,竟好像是要将這個世界都化作飛灰一般。
強烈至極的光芒讓整個世界都化作了一片茫茫的白,左靥不禁閉上眼,待到再次睜開眼之時,駭然發現眼前竟出現了一道十米長寬,深不見底的深淵,而衛源也早已不知所蹤!
左靥臉色蒼白,如遭雷殛,僵立在原地。
将目光投向阿法爾斯,姜訣卻氣惱地發現阿法爾斯的眼中并沒有一絲的難過和驚懼,望向他的眼神之中竟然還有難以言喻的悲憫。
悲憫?!
作為案板上的魚肉,一個只能任人宰割的人,竟然也有那個資格,有那個膽子來悲憫他?!
稍稍緩解的怒氣再度湧了上來,姜訣冷笑着擡手,但下一刻,一個人影便擋在了阿法爾斯的身前。
“停手吧!”那個人哽咽着,像是她母親一般無二的漂亮的眼睛含着淚水凝視着他,輕聲喚他:“父親!”
姜訣僵在了原地。
*-*-*
姜訣并不是第一次聽到左靥說“父親”這兩個字。
在左毓世還活着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地聽着聽她這麽喚過左毓世——怒氣沖沖地,軟聲撒嬌地……但無論是什麽樣的語氣,都從未有一次是這樣喚着他的。
他有時甚至這樣想過——明明是他的女兒,為什麽要喚那一個人類做父親?明明他才她的父親是不是嗎?!他才是她的父親!為什麽他只能遠遠地看着而左毓世那個人類卻能笑着應下?!
但這樣的想法也不過是一閃而逝,因為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忘記他一手養大的那個笨蛋貓妖是怎麽死的。
是的,她是圓圓的女兒,也是他的女兒,但他永遠也沒有辦法面對她,也永遠也沒有辦法……原諒她。
他不會原諒她,她也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才是她的父親,所以姜訣也曾以為“父親”這個稱呼,他大概是永遠都沒有辦法聽到了。
但是這并不重要,畢竟那也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姜訣一直是這樣想的。
可直到這一刻,直到姜訣注視着那雙熟悉的眼睛,聽到那句陌生無比的“父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