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說什麽?”

謝昀以為自己是聽岔了,他将雁回的臉色看了又看,目光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冰冷的懷疑。

雁回眼神微微閃動,那黑漆漆的眸子裏瞧不出半分欣喜,反而藏了細碎的冰碴,失望之色幾乎掩蓋不住。

她又耍什麽把戲?謝昀睨着雁回,默默将她反應看在眼底,欲擒故縱?

“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回宮了。”雁回将畫重新卷了起來,方才怎麽從匣子中取出的,又怎麽放了回去。

放好後,雁回想了想,不抱希望地福了福身:“臣妾只求原本的那副。”

謝昀蹙眉,那副畫被水浸了,筆墨濃成了一團,已經看不真切畫中人。他特地挑選了自己最滿意的一副畫,算是補償給雁回,哪知這人還不識趣。

眼拙!不識好貨!他欲賞給雁回的這副無論是畫技還是旁的都比她之前那副好的多!

“燒了。”謝昀沒好氣道。

雁回呼吸一重,随即又松口氣。世人皆以為那副畫像中的人是謝昀,謝昀如今春秋正盛,又怎會做焚燒自己的畫像這種大不吉利的事。

在謝昀身邊待了這些年,雁回多多少少也知謝昀脾氣,知道自己越逼着他,他便越古怪。

雁回垂眸道:“臣妾先回宮了,聖上早些歇息。”

說罷就要走。

“站住。”身後謝昀牢牢盯着她的背影,火氣終于又被她惹了出來:“朕讓你走了嗎?”

雁回沒回頭,只道:“聖上莫不是忘了,臣妾現在擔着教聖上為君之道的重責。”

謝昀一曬,啧啧嘆道:“朕記得呢!皇後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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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看着腳下的影子,那是謝昀的影子,通過輪廓大抵可以猜到謝昀是一個叉腰的姿勢。

“明君不當沉迷女色。”雁回淡淡道。

謝昀一嗆,面色變得複雜起來,她當真以為自己有多大的魅力?若不是……若不是為了……他吝啬多瞧她一眼!

雁回擡步便走,纖纖玉手覆在殿門上,将要推開之際。

“雨露均沾。”謝昀喚住她:“這是皇後當日執尚方寶劍時親口教給朕的吧!”

尚方寶劍一打昏君未能雨露均沾,二打昏君沉迷女色,還有謝昀至今還未想明白的第三棒。

雁回頓住,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這才回過神将謝昀望着:“聖上想翻哪位嫔妃的牌子,直接交給內務府去做便是,不必大費周折搞這一出。”

她指的是謝昀讓她侍寝一事。

謝昀嘲道:“中書省如今都要皇後蓋章,朕這皇帝當得也着實憋屈。”

先帝當初一句戲言,讓今天的謝昀好不難堪,便是聖旨經中書省而過,若沒了雁回的蓋章,都能将聖旨駁回。

“臣妾不敢。”雁回寵辱不驚道:“聖上孝感動天,是大梁之幸。”

“朕不知,原來皇後這般巧言善辯。”謝昀突然繞過書案走上前,雁回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後腰一下抵在門上,鑽心的痛猝不及防讓她擰眉。

謝昀停在她兩個身位前,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許久才開恩般移開視線,落在她捏着的粉拳上。

“皇後未出閣前,便在閨房懸了朕的畫像,大婚之日更是親自抱着畫像乘上轎辇,往後這畫一路從東宮挂到了中宮,皇後愛朕如此,真的不介意朕去寵愛旁人?”

雁回忍着作痛的細腰,答道:“臣妾不介意。”

“撒謊!”謝昀忽然喝了一聲:“欺君之罪該當如何!”

雁回不習慣與謝昀靠得太近,她往旁挪了幾步,這才不急不緩道:“臣妾是大梁皇後,自有容人的氣量,況且臣妾不求其他,能日日見到聖上便是臣妾所願。”

上一次是自己忘記她生辰時,雁回這也這般說,這是謝昀第二次聽見這句話,不由得謝昀有些恍惚,破天荒地想,自己這麽久以來是不是真的誤會了雁回,她的忍讓不是怯懦,而是所求不多。

若是如此,這紙醉金迷最容易讓人迷失本性的皇宮裏,這份心性倒是難得。

“若愛一個人,難道不想霸占着他,不想朝朝暮暮都膩在一起,不想一生一世一雙人?”謝昀眯着眼,問道。

雁回複雜地看了謝昀一眼,沒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聖上想說什麽?”

“既然皇後如此大度。”謝昀咳了一下,“采選秀女之事,皇後應當沒有異議吧。”

原是如此,說了這麽多,做了這麽多,只是為了采選一事。

雁回好笑地看着謝昀,“不可。”

謝昀了然,說什麽不介意,不過都是虛妄的漂亮話。他仰天大笑幾聲,笑裏說不清是嘲諷還是自嘲,或者兩者皆有,他還是太天真,竟差點信了雁回冠冕堂皇的話。

雁回等他笑夠,她本欲向謝昀解釋,天下誰人不知,謝昀寵愛蘭貴妃,後宮佳麗三千卻獨寵一人在百姓眼中可以是佳話,可蘭貴妃剛薨,謝昀便立即又要采選,雁回還想顧全他一世明君的美名。

便如上次自己闖了翊坤宮,她再怎麽暴怒,也為了顧及謝昀的顏面,給了未着寸縷的蘭貴妃遮蔽。

可謝昀眸中卻冷了下來,像是被一盆冷水澆熄了剛有星星點點的火堆。

雁回很熟悉謝昀這種眼神,每當謝昀流露出這樣的眼神,便是代表,無論自己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

雁回知趣地咽下解釋的話,她也不欲與謝昀有更多的争吵,到底他是君,她是臣,就算有三個月挾制謝昀的時間,她也只想盡可能的減少一些矛盾,三月一到,謝昀會怎麽對付自己和雁家,誰也想不到。

“聖上早些歇息,臣妾告退。”

雁回福了福身,終于推開寝殿的門,門外夜寒露濃,疏星幾抹。

候在門外的朱公公見了雁回一愣,似乎沒想到謝昀會這麽快。

“不必拘禮。”雁回先一步于朱公公道,念着朱公公的人情,她善意提醒,“龍顏不悅。”

朱公公正要道謝,殿內忽而傳來一聲脆響。

當下朱公公也顧不上雁回,忙跻身入殿。

雁回緩步向前,殿內的人聲喧嚣順着晚風飄進她耳中。

“聖上!”朱公公驚:“快傳太醫!”

“來人,快将這清掃了,若有碎渣子,仔細你們的性命!”

雁回聽得清清楚楚,猜是謝昀發脾氣摔碎物件時不慎傷了自己,但她并沒有回頭。

她不知道,殿內那雙犀利的眼一直注意着自己。

直到她将要走下階梯,忽聞朱公公的聲音。

“我的萬歲爺勒!您這臉上可都是傷。”

雁回一愣,毫不猶豫地轉頭朝寝宮奔赴回去。

謝昀看着她去而又歸,嘲諷的話都到了嘴邊,卻見那人目光觸及自己臉上的傷口時,竟撲簌簌掉下淚來。

頃刻間,他喉中的話像煙霧消散得無影無蹤。

謝昀從未見雁回哭,就算是上次被奪了畫也都克制着。

雁回當真是……

一腔愛意,發自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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