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雁回行至乾清宮時才憶起今日自己忘記簪“奪輝”。之前她去禦膳房熬雪梨湯擔心‘奪輝’沾了油煙,便打算熬湯之後再回坤寧宮,只是等她煮好了雪梨湯便忘了這事,待她到了乾清宮時方才憶起。

驚絮就要折回坤寧宮去取,雁回将人喚住了。

這段時日,從明面看上去她對謝昀上心了不少,可一些事本質根本無從改變。

思及此,雁回上前,将放着雪梨湯的食盒交給了乾清宮外的小內侍。又讓小內侍向謝昀帶句話,天色已晚,請聖上早些歇息。

小內侍恭敬地應了。

雁回這便要走,剛走了沒幾步,方才令了她差事的小內侍疾步尋來,說是萬歲爺召見。

乾清宮還是以往的模樣,只是殿內除了朱公公便沒了其他老是垂頭的宮人。香爐裏依舊燃着袅袅熏香,滿室芳香,雁回入內時,謝昀正攪着她送去的雪梨湯,面色沉沉。

雁回見禮:“臣妾見過聖上。”

謝昀也沒讓她起身,轉而問:“皇後多久來的?”

雁回覺得謝昀這問題問的古怪,明明自己是被他喚進殿內。這般想着,雁回不由得又在心底築起城牆高的防備。

那廂謝昀見她這般,蹙起的眉頭越來越緊。他将置着雪梨湯的琉璃盞往前一推,湯汁撒落濺了書案四處。

“你聽見了什麽?”謝昀沉聲問,身上浮起了濃濃的殺意。

雁回更加小心戒備,猜是自己來的不是時候,許是時間點撞見了謝昀商議機密,但她也不懼,只恭謹道:“回聖上,臣妾什麽都未聽見。”

謝昀緊緊打量着她,雁回還保持着行禮的動作,美眸微垂,面上一片從容不迫。

倒是個說實話的模樣。

謝昀這才微微收了心,目光卻沒立即從雁回身上撤走。他注意到今日雁回的發髻——沒有戴那支‘奪輝’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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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子。

謝昀心想,正要說什麽,又是一陣窸窣響動,在平靜的殿內突兀又詭異。

響動一起,當下殿內三人,除雁回外臉色霎時凝重。

謝昀抿唇,面色嚴峻地遞了朱公公一個眼色,朱公公微微颔首,右手緊緊握着佛塵手柄,面上也是一副大敵當前的表情。他特意壓低腳步聲放緩喘息,慢慢踱步至窗棂邊,就在距離窗邊一臂長的位置時,朱公公猛地推開窗棂。

一道黑影連同晚風猛然灌進殿內。

千鈞一發之際,朱公公當即拿佛塵去抽打那蒙面的黑衣人,佛塵上那馬尾制成的擺須勾住那黑衣人的腳踝,朱公公手上用勁,将黑衣人重重摔在地。

砰——

雁回瞬間回神,那地上的黑衣人一個翻身,從靴中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割斷朱公公用以鉗制他行動的佛塵,下一瞬暴起就要向謝昀刺來。

雁回也習過武,只肖看黑衣人一眼便知此人武功高強。

她沒有失聲驚叫,當即扯了嗓子,厲聲喊:“來人!護駕!”

有這一聲,乾清宮外寂靜的夜裏登時顯出無數人形,危急關頭羽林衛統領蘇元奔來的腳步聲,聲聲砸在地上,硬是把黑夜踩出命懸一線的緊迫感來。

殿內,謝昀也不慌張。

雁回腳步剛上前一步又停了下來,就這短短的一步之遙,雁回想了很多。看得出來,朱公公武功不在黑衣人之下,更不肖說蘇元已經趕來。自古以來,刺殺君王多是有去無回以失敗告終,謝昀性命無虞她又何必去摻和,指不定還會成為累贅。

再者按着謝昀以往的話來說,一國之後中宮之主當是端莊母儀天下的,哪能動辄拔刀相向大打出手?

想明白這點,雁回縮回步子,甚至還往後退了一步。

雁回不曉得,自己這點動作卻恰巧落在謝昀眼中。那邊,朱公公擲來佛塵手柄,明明是輕飄飄的質感卻被朱公公抛出千斤巨石之感,生生打在黑衣人背上,将人再次打落在地狼狽地跌在雁回腳邊。

謝昀情急脫口而出:“朱頤,護着皇……”

護着皇後,四字還未說完,謝昀便親眼見到口口聲聲說愛自己,什麽一往情深,什麽別無所求唯一所得日日見着聖上便是賞賜,什麽真心傾慕的皇後早就退到了柱後,正一臉平淡地看着眼前一幕,仿佛在看一處枯燥的戲渾身上下全是麻木。

謝昀:“……”

謝昀心底沒由來得蹿起一股邪火,他忽的想到了什麽,眸色一凜,大手揮開書案上堆積的奏折,在這些奏折掩埋下有一紫檀木長匣子,謝昀順手拿起匣子往黑衣人身上砸去。

黑衣人剛想趴起來,額上便被突如其來的長木匣打了一下,打的他兩眼冒金星,怒罵:“卑鄙的狗皇帝!”

長木匣砸在黑衣人身上,又垂直落一地。這麽一摔,長木匣四分五裂,露出裏面的畫軸。

身旁,雁回掃上一眼,登時愣住。

畫軸在金磚上滾了一滾,露出其中一角畫像,赫然是她那副被蘭貴妃浸了水的畫像,只是現下又恢複了如初,絲毫不見損壞。

黑衣人跌落時,手中的匕首脫了手不知道摔去了哪兒。他目光快速地一梭巡,便見匕首被雁回踩到了腳底,這邊朱公公又要襲來,殿外的腳步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黑衣人咬牙,幹脆順手拿起畫軸用作抵擋的武器。

手剛要挨到畫卷,他那把鋒利的刀刃劃破氣流攜着雷霆之勢直直而來,刀鋒避開畫卷沒入地磚,周遭頓生幾道裂痕。

黑衣人:“!”

若非他反應及時這一刀能貫穿他手掌,黑衣人偏頭去看,不知什麽時候殿內的這個看上去毫無存在感的女子竟站了出來,這一刀就是她刺來的。

要說朱公公想留活口還留了一手,而這人勁力之大,是奔着取他性命來的!

莫說黑衣人,就連謝昀和朱公公都齊齊愣住了。

電光火石間,黑衣人又要去摘插/入金磚的匕首,哪知雁回比他更眼疾手快,先一步沖上去,鳳履一腳踢開黑衣人的手。

黑衣人無法只好退而求次去撿畫軸,但也被雁回一個漂亮的回旋踢擊中胸口,他被踢得胸口一悶,大抵是感受到了來自雁回的殺意,黑衣人心一橫便要向雁回出招。

朱公公趕緊上前,被謝昀一個眼神止住了。

黑衣人已然受了傷,如今已不是雁回的對手,他倒要看看雁回有多深藏不露又有多寶貝這幅畫!

雁回沒發現殿內的氣氛已經變了味,她與黑衣人纏鬥。黑衣人負傷,按理雁回本該站上風,只是她一手握着畫卷,滿心專注着畫卷好讓畫像不受影響,而那黑衣人能來刺殺謝昀,定是武力不差的。

見雁回心有旁骛,微微一思索便知道了她軟肋。幾個回合下來,黑衣人與雁回便打成了平手,而就在羽林衛破門那刻,黑衣人奪了匕首整個人往雁回身上砸去,他想挾制雁回以求退路。

“朱頤,蘇元!”謝昀這才緊張起來,厲聲喚二人姓名:“不必留活口!”

朱公公和蘇元領命,于是聯手雙雙打擊黑衣人。

但還是晚了一步,黑衣人見挾制不成,幹脆破罐子破摔,一刀刺了過去。

那廂雁回眼瞧着即将到來的刀鋒将劃破畫像,情急之下本能一個轉身,堪堪護住懷中的畫,而左肩胛沒入刀口,鮮血頓時湧出。

意外來的太快,雁回第一反應是瞧畫像有沒有沾了自己的血,正低頭時查看時落入一個懷抱,鼻尖狠狠地撞在一個寬闊的胸膛上。

謝昀奔赴上前将雁回鎖在懷中,他臉色陰沉得不像話,噼裏啪啦落下一聲怒斥:“這畫有多重要,竟讓你連命都不顧!”

雁回淡然一笑,答案盡在無聲中。

謝昀一把橫抱起雁回,身後是一劍封喉後黑衣人發出的‘嘶嘶’聲,從他的眸光中可窺見,大梁天子轉身凝着自己,那面容陰森可怖,宛若九陰地獄的修羅鬼怪。

“陸安呢!”謝昀手心一陣粘濕,不肖看便知那是雁回身體裏的血:“讓陸安來!”

雁回被謝昀這兩聲震得耳膜發麻,她牢牢抱着畫,見畫未沾污跡,終是放心地笑了。

疼痛順着肩胛蔓延,雁回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疼,特別是心口。視線也越發不清明,她于朦朦胧胧中凝着謝昀的臉。

耳側漸漸聽不清周遭的聲音,她張了張嘴,輕輕吐出一句話,随後再也扛不住痛意,阖眼昏迷了去。

而抱着雁回的謝昀眸中晦暗不明。

陸安匆匆而來,雁回傷的位置實在不便陸安查看傷勢。只好喂了雁回止血的藥丸,這才又喚了女醫來,謝昀便站在龍榻邊,陰沉着臉看女醫診治。

過了許久,女醫拭去額前的汗,跪下向謝昀道明雁回傷情。

沒傷及要害,只是皇後娘娘心中郁結,這才厥了去且久久未醒。

謝昀望着榻上之人,雁回滿臉蒼白。

他重重喘了一氣,吩咐道:“好好照料着,若出差池,朕摘了你們的腦袋。”

說罷,謝昀轉身離去,朱公公連忙跟上。

回到正殿,謝昀又砸了不少東西,朱公公不敢言,只得在旁靜靜候着。

忽然,謝昀雙目赤紅地看着朱公公,朱公公連忙道:“聖上息怒。”

謝昀臉色漸漸變得迷茫:“朱頤,朕怎麽覺着……”

朱公公擡首,耐心等待謝昀未說完全的下半句。

謝昀問道:“朕怎麽覺着,朕與那副畫像相較皇後更愛那副畫像?”

朱公公想勸,可細細回想方才的一幕,無語凝噎。

好……好像是這樣?

謝昀越發茫然:“你可知她在朕懷裏說了什麽?”

朱公公搖頭道:“奴才不知。”

“皇後所言——”謝昀不解地重複雁回昏厥前的那句話:“我真的真的好想嫁給你。”

朱公公一愣。

謝昀陷入了一團疑窦,他納罕:“怎的?皇後不是如願嫁了朕嗎?”

朱公公不敢言。

殿內一派詭異沉默,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窗牖外的晚風吹滅了殿內一盞燈。

光線暗了下去,謝昀便立在這團陰影模糊處,顫聲道:“去,去将那副畫像找來,朕要瞧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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