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雁回本做好了去那混堂的準備, 此時見店小二巴巴地送上熱水來,驚絮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店小二,門外店小二笑得一臉癡癫, 将巴結讨好之意都寫在了面上。
驚絮無法做主,便偏頭看過來, 壓着聲音刻意發出沉悶像極男音的嗓子問:“公子?”
雁回穿着一件湛藍的錦衣, 秉着低調行事的原則,衣裳的綢緞算不上有多好, 紋路也是最簡單素淨的。玄色絲縧繞了個結垂在前襟,三千青絲用一根簡單的象牙長簪固住, 雖一身風塵仆仆但仍是姿色難掩,屋內燭火搖曳倒像失了作用而真正令房間生輝的只因她一人罷了。
方才雁回入客棧時戴有帷帽,店小二并不知其長相。這時偷偷觑了眼便只覺得驚為天人, 和方才将他睡夢喚醒的那男子相較,這位小公子風姿更出塵些。店小二終于悟了為何這位小公子不願去那混堂了, 看得出來面前這人是精致講究的, 又怎會願意與其他男子共浴。
思及此, 店小二忽而又聯想到了什麽,他面上的讨好的神情變成了一種極為刁鑽的八卦之意。他了然地看了雁回一眼, 又在腦子裏想了想那位幫忙挑水的爺, 兩人的身形猛然撞在一起迸射出星星點點的火花。店小二嘴角勾了勾, 在心中暗暗嘆道,雖一直以來知曉有些人有另類癖好, 喜愛那男風, 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當真親眼見到斷袖。
且看這二人身形, 便能輕易猜出誰是那床笫間的主導。
雁回不曉得那店小二所想, 從她這角度看過去, 門外六只木桶整齊排列着,在更深露重的雨夜裏冒着袅袅白霧。
“有勞。”雁回沉聲淡淡道。
驚絮得了雁回這句話便也不再猶豫,向店小二道謝後便把六支木桶拎了進來,又十分上道地給店小二打賞一二。
那店小二兩邊收錢,這謂于他來說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登時喜笑顏開,說了許多恭維的話才離去。
驚絮合上門扉,房間內置着幹淨的布巾子,她便拿過這布巾子細細摩挲了下,正要開口。
雁回道:“宮外自然不比宮內。”
她指的是這條布巾子的材質,和驚絮主仆多年自當知道驚絮想要說什麽。
驚絮聞言便噤了聲,将布巾子置入其中一個木桶內,這客棧條件也只能潤濕了布巾擦拭身子。
“方才你拎木桶進來時店小二可有幫忙?”雁回開口問,其實她都見到了,只是為了求證而已。
果然,驚絮茫然地搖了搖頭,這六支木桶都是她一人拎進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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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無言,一邊褪衣一邊接來驚絮遞來的布巾,撩開衣袖擦了擦手臂白皙的肌膚輕聲道:“我們被人盯上了。”
驚絮一愣,頓時露出如臨大敵的驚慌神色。
“那夥計如此懶怠,又怎會突然回心轉意去走幾裏路提水回來?想必定是有人特意挑了水又打發那店小二送來的。”雁回神色平淡地凝着手臂道:“若一炷香的時間後,我若無礙那便證明對方并無惡意。”
驚絮才明白雁回是以身試毒,忙道:“娘娘您怎能如此!這種以身涉險的事當時奴婢來做才是!”
說完便想用水重新洗去雁回手臂上布巾沾過的地方,手指剛觸及木桶,驚絮又頓住,正如雁回所言,這水不正是幕後之人送來嗎?
驚絮焦急無措。
雁回始終平靜,眉頭都未蹙一下:“你浸潤布巾子時也沾了這水,我們主仆二人有難同當不對嗎?”
驚絮哪會認同雁回這歪理:“娘娘!”
“好了。”雁回終于笑了下,被布巾子擦拭過的肌膚并未有何異樣,相反那片濕漉漉的肌膚舒适得緊,“我們人少式微,盯着我們的人不知是何來頭。我們在明,他們在暗,我們為魚肉他們為刀俎,若真想對我們出手簡直易如反掌,何不借用此次機會試探他們來意?”
驚絮還想說什麽,但又找不出話來反駁。其實她打心眼裏覺着雁回這話不無道理,可想着雁回不顧惜自個兒,驚絮一陣心驚肉跳,只得求了蒼天保佑。
平日裏一炷香時間眨眼便至,今日卻出奇得覺得難捱。好不容易到了時間,見并未有惡事發生,驚絮終于把憋在嗓子眼裏的一口濁氣吐出,眼圈緋紅忍着喉中澀意道:“娘娘,日後千萬不要如此,您若出了事奴婢萬死難逃其咎,便是下了那阿鼻地獄也無法贖罪。”
雁回淡笑着應了。
驚絮用手背抹去即将奪眶而出的眼淚花,問:“對方既不想加害我們,還好心送熱水來,奴婢當真好奇到底是誰一直跟着我們。”
雁回其實心中同樣納罕,她出京一事知曉之人少之又少,便是遠在郦城的謝昀和朱公公以及往邑城而去的雁來都被瞞在鼓中。中書省那幾個老頭關心的只有國家大事,只盼着雁回越是低調越好,更不可能有心專派人來跟着。
她把所有能想到的人都一一猜了個遍,但最後又将其否決了。她實是不知到底是誰一路跟着她,這般想着,雁回心裏滿滿萌生了個念頭,她喚來驚絮,貼耳低語幾句。
那店小二在上房領了打賞也沒忘記去那次等的客房再領一遍賞,叩了叩門,便聞見一道清朗的聲音,像疾雨沁潤大漠塞北。
屋內,星河因為錢袋裏少了一錠紋銀而喋喋不休,說好去尋發財之道結果還倒貼了銀兩。那罪魁禍首正懶懶仰躺在床榻上,左腿微蜷腳掌撐着榻面,另一條腿置于左腿之上,俨然一副‘你說你的,老子左耳進右耳出’的架勢。
“爺。”店小二在門外道:“熱水已經送去了。”
“賞!”屋內國舅爺壕氣依舊。
國舅爺給星河遞了一個眼神,星河捂住錢袋:“主子!”
“瞧你這小氣模樣。”國舅爺一個挺身坐起,奪過星河手裏的錢袋,抖了抖,掉出幾個磕碜的銅板。
國舅爺一愣。
星河想哭。
國舅爺恬不知恥問:“錢呢?”
星河滿腹委屈:“您怎能反過頭問我,主子,你當摸着良心問問您自個兒!”
國舅爺垂着腦袋沉默半響,星河見着以為自己把話說重了,再如何,國舅爺是主自己是奴,這奴才哪能這般對主子說話,星河命好,重傷時被國舅爺所救,國舅爺雖看着不靠譜,可實打實是個好人,星河發自真心覺得自己三生有幸才能遇到這樣好的主子。
星河愧疚不已,正要說話便見國舅爺輕笑一聲。
國舅爺盤腿來回數着榻上銅板,赧然道:“我雖沒有錢,但我不能讓旁人知曉我沒有錢。”
星河不知國舅爺是何意,一臉茫然。
随後便聽聞自己的窮鬼主子隔空對門外店小二喊話道:“去将馬廄那條驢牽走吧。”
星河:“!”
星河收回方才心中所想的後半句,徒留三字占滿心中——不靠譜!
一夜難眠。
翌日。
雁回好好睡了一覺,一身勞累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驚絮伺候她穿戴好,二人便依着計劃準備往城鎮去采備些幹糧,這裏離郦城最多也就五日路程,她們咬咬牙便能縮短一半的時間。
雁回戴好帷帽與驚絮從二樓順着木階而下,一樓大堂中生灰的幾張桌子難得坐了些打尖的客人。
那懶惰成性的店小二不知去了哪裏,客棧掌櫃招呼着客人。做掌櫃的自然比店小二眼水好,通過雁回主仆二人的談吐便知這二人是有臉面的主兒,自然是不差錢的。
掌櫃的笑臉相迎,湊上前問道:“二位爺,小店今日準備了佳肴,不如午膳便在小店湊合了。”
雁回覺得可行,便與驚絮尋了角落處坐下。
掌櫃亦步亦趨地跟着,問:“今日小店準備了小炒驢肉、熏驢排、驢肉豆花、醬驢肉、驢肉泡餅、壯家綠葉驢、白切驢肉、橙皮驢肉等,綜上,二位想吃點什麽?”
雁回:“……”
驚絮忍不住稀奇,問掌櫃為何全是驢肉。
掌櫃一副‘天機不可洩露’的模樣,直到二人點了幾道菜又給了不菲的打賞後,掌櫃的把菜端上來,這才見錢眼開不把二人當外人道:“這驢肉大有來頭。”
驚絮好奇,忙追問。
掌櫃樂呵呵道:“不瞞二位爺,這驢肉是咱們店裏的客人專門送來的酬謝。”
連沉穩的雁回都忍不住問了一句:“何意?”
掌櫃的壓低嗓音:“咱們店裏有位客人是斷袖!”左右看了眼,手置于唇邊悄聲道:“昨夜這斷袖看中了另一間客房裏的客人,又羞于表露心意,便讓我家夥計幫忙牽線搭橋。”
驚絮八卦之心被勾得癢癢,緊着問:“後來呢?那客房裏的客人也喜男風?這斷袖……這段姻緣可是促成了?”
掌櫃的驕傲地挺胸,直拍胸脯道:“那當然!這等助人為樂之事換了誰都願意搭把手,不過是牽線搭橋而已,那客人還真是客氣,竟送了一條驢來。其實也只是舉手之勞,那位客人非讓我們收下這驢。”說着說着,掌櫃自己都感動起來:“這有緣千裏來相會,當真不假!二位爺看你們年紀輕輕應當是還未婚娶吧,二位爺慢用!吃了這驢肉,相信你們也能遇上命中注定之人!”
雁回稀裏糊塗聽了一通,好笑的打發了掌櫃。
驚絮先用木箸試了每道菜,确認無毒後,雁回這才夾了一塊肉放入口中。
大抵是這驢是好驢,所以這烹饪出來的菜肴倒也爽口。
雁回覺着,這客棧乏善可陳,這驢肉倒是一絕,比她往日食過的驢肉好上太多。